第20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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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級的兩頭鮑一個一個已經(jīng)泡發(fā)到了人手掌大小,因為鮑魚內(nèi)部已經(jīng)以刀工切開,泡發(fā)好的鮑魚瑤柱高聳裙邊舒展。 上好的火腿、竹蓀、猴頭菇處理之后片成蟬翼片,以三相交疊之后能看見另一種食材的顏色為佳,沈何夕小心地把這三種食材對折然后造型,最后放入了鮑魚橫切開的縫隙里。 用雞骨、鴨骨和豬rou熬制好的湯頭放在新鮮的套式竹筒里一直用熱水保溫,這樣做為的是把竹子自有的清新味道在不被破壞的情況下滲透到湯里。 沈何夕戴著手套從蒸籠里取出一個顏色不復(fù)翠綠的竹筒,打開上面的塞子,竹筒內(nèi)的湯頭原本色澤濃白,在這樣放置了一天多之后,倒出的湯水反而清透澄澈,還帶了清爽的竹子香氣。 一些食客們已經(jīng)驚呆了,這樣的湯還是他們看到的濃湯么?不會是被人掉包了吧? 也有廚藝大師輕輕搖頭,如果單純用這樣的湯來烹飪鮑魚,味道會略有寡淡。 沈何夕當(dāng)然不會這么做,她要的是一種徹底的融合,無論是湯味還是配材的味道都要被她徹底壓下去,最突出的,必須是鮑魚的鮮美。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提前把蒸制過的鮑魚放在了只用油和醬調(diào)制的濃汁里油脂會讓鮑魚變得口感更加的細軟,充分地吸收了油脂之后鮑魚會被油鎖住水分,無論怎樣的調(diào)制都不會影響到它的口感。 再用竹筒里倒出的湯水整整煨煮四個小時,文心鮑魚就出鍋了。 湯水的顏色依舊是清透可人的,在這樣的清透里,鮑魚柱體側(cè)面伸展開的火腿薄片像是水下?lián)u曳的水紅輕帛,再佐以薄胎小甕中的一節(jié)帶葉嫩竹,菜品的清新富麗之感竟然讓人難以言表。 這道菜就是文心鮑魚,也不是文心鮑魚。 曾經(jīng)的文心鮑魚是放在金邊湯碗里,湯中的清新之氣取的是竹蓀而非新竹,為了色澤更加明麗,取了名貴的蟲草花放在碗底作為點綴的墊盤。 更重要的是,沈何夕的心遠比曾經(jīng)的她平靜的多。 其實人的一輩子多少的不甘心是來自于自己對生活的困惑? 比如爺爺,比如mama,再比如哥哥,還有曾經(jīng)的自己,有時候退一步就能看懂的事情,有人用一生去糾結(jié)和哀嘆。 如果曾經(jīng)的自己就愿意去和爺爺溝通,如果曾經(jīng)的爺爺能夠放下心里對“傳承”這件事本身的執(zhí)念,如果mama能正視自己的第一段婚姻,如果哥哥愿意把心門向自己最愛的人們放開。 很多悲劇都可能不會發(fā)生,很多不甘也可以變成記憶中的甘甜。 那些曾經(jīng)的痛苦把沈何夕打磨成了如今的樣子,如鋼如鐵,最后成了一把堅不可摧的鑰匙,終于解開了一把又一把的鎖。 現(xiàn)在唯一被鎖在里面的,只有她自己。 如果這幾年的種種依稀全是幻夢,自己下一秒睜開眼睛依舊是孑然一身的中年女人……她這樣問自己,像是將一把刀刺入自己的胸口。 我還是會走下去,帶著我此時的快慰和感悟,帶著我被人愛著也愛著別人的心……她這樣回答自己,雙目微闔,神情坦蕩。 如果真是夢境,那就盡管拿走,我有愛的哥哥,愛我的爺爺,有至親也有好友,他們在我的夢里從大悲走向喜樂,即使都是假的,那也是我生命里最美的記憶。 這些誰也奪不去,時間不行,眾神也不行。 再次睜開眼睛,眼前依舊是那一個清新可愛的白色小瓷甕,竹葉輕動像是被淚滴輕打。 沈抱石曾經(jīng)教給她的最后一課,叫做天下珍饈不過一碗。 在很長的時間里,沈何夕都以為那一碗之后是平淡茶飯,也感嘆過她的爺爺執(zhí)著一生,最后還是決定飲食之道該歸于家常。 現(xiàn)在想來,她這樣去臆測著總結(jié)自家老頭子的話是何其的可笑。 他們是廚師,世代都是廚師,廚師以追求天下最美的味道為畢生奮斗的目標(biāo),又怎么可能局限自己于“珍饈”或是“茶飯”。 天下珍饈不過一碗,那一碗不過就是眼前的一碗,只要面對自己要做的那一道菜就夠了,不要去理會天下珍饈如何百味如何,一個廚師只要能把自己手中的食物做到讓自己和別人都忘了其他的美味,那又何必在乎是珍饈還是茶飯呢? 這是一個廚師應(yīng)有的野心吧。 也是她作為沈何夕的這一生,最富有挑戰(zhàn)性的事情吧? 心中就這么想著,沈何夕低頭嘗了一下鮑魚內(nèi)的湯汁,輕輕點了點頭。 “二十秒之后上菜。” 加上布菜和上菜的時間,正好能讓鮑魚內(nèi)的鮮美更好地釋放出來。 沈何夕也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就明白應(yīng)該這么做,只覺得曾經(jīng)想不明白的一些對于味道的感悟,此時已然的融會貫通了。 味 道 人有五感,雙目視景謂之美,雙耳聽音謂之樂,以鼻嗅味謂之香,以手觸萬物,縱有軟硬之分糙膩之別,以至更難取舍其中好壞。 這些,都不曾以“道”名之。 唯有舌尖七味,縱橫糾葛,相融成道。 ——味道。 就在剛剛睜開眼的那一瞬間,那種如開閘泄水雨散云收的暢快感覺讓沈何夕長出了一口氣,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悟了什么,只知道,這一份鮑魚,是絕不會讓老頭子吃著失望的。 “是叫文心鮑魚?”上菜的時候旁邊有人問菜名。 “不是,是問心鮑魚,求真問道的問,捫心自問的問。”沈何夕輕輕地笑了。 她問了自己,問出了自己的無愧無畏,也問出了自己想要追求的東西。 問心兩個字,實至名歸。 果然如沈何夕所想,沈抱石悶聲不響地吃完了那個小甕里的鮑魚,再看看四周,每個人都是一種暢快滿足的神情。 無數(shù)種材料味道的融合,簡直天衣無縫,吃到最后,滿嘴里依然都是鮑魚的鮮美,搭配著略有嚼勁兒的口感,簡直把鮮軟的感覺滲透到了人的骨頭縫兒里。 徐漢生和沈抱云一邊一個把手臂搭在沈抱石的肩膀上,三個老頭兒開始說起了悄悄話。 “小夕這是……悟了?”教導(dǎo)過沈何夕廚藝的大板板覺得與有榮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