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應(yīng)該是附近的醫(yī)院吧?！?/br>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爸和大哥怎么會吵起來呢?！壁w明月滿臉憂慮，沈父和沈啟學看起來都是極好相處的人啊，父子怎么會大動干戈呢。

    沈母吸了一下鼻子：“還不是把你大哥調(diào)回來的事，他怪你爸自作主張了。可是你爸說不定哪天就要退了，他想趁現(xiàn)在還使得上力，早點把他弄回來有什么不好？”

    趙明月不知道說什么好，無論哪個時代，兩代人之間的分歧是永遠存在的，父母想要給孩子安排他們覺得最好走的路，但是孩子卻想走自己想走的路。兩代人的關(guān)系就像是拔河一樣，要是雙方是往同一個方向使力的，事情就變得容易多了，要是雙方各據(jù)一邊，勢必有一方勝利，有一方會摔倒，更甚者雙方都要摔倒。

    趙明月想了想，小聲地問：“之前沒有和大哥商量嗎？”

    “怎么沒有？說過的，你大哥他也同意調(diào)動，不過他想明年上半年再調(diào)回來。你爸就想著干脆現(xiàn)在將他調(diào)回來算了，就是這點分歧。早半年而已，有什么關(guān)系？”沈母一邊說一邊吸著鼻子，想到長子怒氣沖沖地質(zhì)問丈夫，丈夫被長子氣得毫不留情地扔茶杯，她就覺得心痛得要死，這都是作什么孽啊，一家人鬧成這樣，就不能消停點好好過日子嗎。

    趙明月輕嘆了口氣，不知道說什么好，她想起個事：“媽，你們吃過飯了嗎？”

    沈母搖搖頭：“不想吃，沒胃口?！?/br>
    “那爸也沒吃？”

    沈母搖搖頭。

    趙明月說：“我去給你們做點吃的去，不能餓著肚子啊?！彼叩礁改概P室門口，朝里面說，“爸，您消消氣，別跟大哥計較，父子沒有隔夜仇，等他想通了，就會來跟您道歉的?！?/br>
    屋子里靜悄悄的，沒有回音，趙明月估計他也聽到了，便說：“爸，我去給您做點飯，您一會兒起來吃點吧?！?/br>
    她說完這些，轉(zhuǎn)身去了廚房。廚房里冰鍋冷灶的，趙明月看了一下，還好，門口掛著的籃子里有一些包好的餃子。現(xiàn)在天氣涼了，室外就成了天然的大冰箱。

    趙明月趕緊刷鍋燒水下餃子。等她忙完端了餃子進客廳，沈父已經(jīng)起來了，坐在沙發(fā)上，身體前傾著在抽煙，煙霧將他的臉籠得模糊不清。趙明月將茶幾收拾出來，將餃子端上來，又去端了醬碟過來：“爸，媽，吃點餃子吧，天太冷了，不能不吃東西。”

    沈母將筷子拿給丈夫：“明月你吃晚飯了沒有？沒有也吃點吧?！?/br>
    趙明月點點頭：“誒，好，我也吃點?！?/br>
    一家三口沉默地吃著餃子，趙明月是頭一回看見沈父這么沉默，覺得老人怪可憐的，在她看來，沈父一向都是通情達理的長輩，非常好相處，但是沒想到也會簡單粗暴地干涉子女的生活。當然，他肯定有他的考量，但是子女也有自己的考量，大哥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又成了家，還不顧他的意見這樣安排，是有些不太尊重人。

    趙明月不忍心責備父母，她深深明白父母的用意，所以只能期盼他們都快點消氣，盡快和好，大嫂也要過來了，到時候全家終于可以團聚在一起了。

    吃過簡單的晚飯，趙明月收拾了一下碗筷，然后說：“爸，媽，我去大姐家看看，問問情況。”

    沈父說：“算了，不去了，這黑燈瞎火的，不安全，也別回去了，晚上就住在家里吧。他媽，去把旭躍的房間收拾出來。”

    趙明月愣了一下：“沒關(guān)系的，媽。我騎家里的自行車過去，那路都是大路，有路燈的，大姐家離得也不遠，我騎車過去，很快就回來了?！彼X得這樣起碼可以讓二老早點放心。

    沈母看著她：“要不叫警衛(wèi)員小劉開車送你過去吧？”

    趙明月擺擺手：“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很快就回來了?！?/br>
    沈母看著她：“那行，你快去快回，晚上就別回家了，住在家里?！?/br>
    趙明月點點頭：“誒，好?！?/br>
    趙明月騎著車出了門，發(fā)現(xiàn)開始下小雪了，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呢，不知道旭躍回來了沒有。她將帽子拉得低一點，將圍巾圍得高一點，只留著兩個眼睛在外面，低著頭，迅速地踩著車往平安里踩去。她不知道沈啟學去哪家醫(yī)院了，估摸著沈啟學應(yīng)該也沒有住院，而是去大姐那兒了，沈啟學只是不想見父母，所以才躲在大姐家不回來。

    趙明月一路踩得飛快，十多分鐘就到了沈馥郁家，她推著車進了院子，沈馥郁家的窗戶里亮著暖黃的燈，屋里有人聲，她將車放在走廊上，上了鎖，然后去敲門：“大姐！”

    沈馥郁很快就來開了門：“明月，你怎么過來了？呀，下雪了?！?/br>
    趙明月將帽子摘下來，抖落上面的雪花：“是的，下小雪?！?/br>
    “快進屋?！鄙蝠ビ魧⑺屵M屋里。

    趙明月大口喘息了幾下，騎得太急了，風又大，她都沒好好喘息過。沈啟學陪著京京坐在燈下，兩人都回頭來看趙明月，沈啟學的額頭上貼著一塊紗布，京京看見她，興奮地喊：“小舅媽?！?/br>
    趙明月走過去：“京京乖，在寫作業(yè)呢？大哥?！?/br>
    沈啟學點點頭：“還沒跟你說一聲恭喜呢?！?/br>
    “謝謝大哥，還有你們送的禮物?！壁w明月禮貌地笑道。

    沈啟學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沈馥郁給她倒了一杯熱水：“旭躍呢？”

    “旭躍去秦皇島參加同學的婚禮了，還沒回來。晚上應(yīng)該到了。大哥傷得嚴重嗎？”

    沈啟學伸手撫了一下額頭：“沒事，一點皮外傷?！?/br>
    趙明月說：“還是注意點比較好，小心別腦震蕩了。大嫂還好嗎？”

    沈啟學嘆了口氣：“應(yīng)該還好吧，我有一個多月沒看到她了?！?/br>
    沈馥郁就說：“其實爸這么安排也沒什么不好的，你和方臻都在北京，兩個人就能住一塊了?！?/br>
    沈啟學不做聲，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本來跟我同一個部隊的戰(zhàn)友，他是要調(diào)回南京軍區(qū)的，因為我的調(diào)動，他的調(diào)令就被撤銷了，因為我們部隊只有一個調(diào)動名額。我想遲一年再調(diào)回來也是可以的，但是他們顯然不愿意，就這么草率地給我做了決定，讓我覺得很難做人?！?/br>
    趙明月和沈馥郁都沉默了，原來是因為這么個事，沈馥郁說：“爸應(yīng)該不知道你戰(zhàn)友這事吧？”

    沈啟學說：“他雖然不知道我的戰(zhàn)友要調(diào)動，但我也跟他說好了，今年不調(diào)動，明年上半年再調(diào)動，結(jié)果最后還是今年就把我調(diào)回來了。我根本都沒臉去見我戰(zhàn)友?！?/br>
    趙明月心想，他可能覺得一是沒尊重他的意見，二是得罪了戰(zhàn)友，所以才這么大火氣。

    沈馥郁說：“爸不知道，那就是無心之過，你也就不必太在意了。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就跟你戰(zhàn)友寫個信解釋一下，說明這不是你故意這樣的?！?/br>
    沈啟學不再說什么。

    趙明月坐了片刻，說：“大哥，你今晚上回去嗎？”

    沈啟學搖搖頭：“不了，我看我們大家都需要冷靜一下?！?/br>
    “醫(yī)生檢查說沒事吧？”

    沈啟學說：“沒事?！?/br>
    趙明月站起身：“那我就回去了，大姐，大哥，爸媽還在家等著我呢?！?/br>
    沈馥郁看著外面漸漸變大的雪，有些擔憂地說：“外面下大雪了，要不你就不走了，在我這過夜算了吧，路上不安全。”

    趙明月心說怎么走哪兒都被留夜?。骸按蠼?，我還是回去吧，不然爸媽看我沒回去，心里肯定著急。”

    “你一個人走夜路我不太放心。啟學，你干脆陪明月一起回去吧，也別讓爸媽擔心?！?/br>
    沈啟學猶豫了一下，正要開口說話，門被敲響了：“姐，明月！”是沈旭躍的聲音。

    趙明月打開門，喜出望外：“你怎么來啦？”

    “我看你還沒回來，來接你啊。大姐，大哥，京京。”

    沈旭躍身上沾滿了雪花，進屋遇上暖氣，馬上就要融化，趙明月趕緊給他撲掉身上的雪花：“你什么時候到家的？”

    沈旭躍說：“我回到家，看見你的字條，趕緊就回家去了，剛到家，爸媽說你來大姐這兒了，我就過來了，怕你回來的路上不安全。具體發(fā)生什么事我還不知道呢，怎么啦？”

    沈馥郁和沈啟學都嘆了口氣，然后將事情經(jīng)過大致說了一遍。沈旭躍皺著眉頭說：“咱爸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啊，這次怎么這么cao之過急呢?！?/br>
    沈馥郁也覺得有些不能理解：“會不會咱爸要退了，所以才這么著急辦啟學的事？”

    屋子里幾個人都面面相覷，沈旭躍說：“不會這么快吧，我聽媽說還要過兩年啊。不管怎么樣，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了，你再跟老頭子置氣也無濟于事了，反而傷了父子和氣，弄得全家人都不心安，大哥，你跟我們回去吧?！?/br>
    沈啟學搖搖頭：“我現(xiàn)在不想回去，你們先回去吧。”

    沈旭躍是開車過來的，將趙明月的車子掛在吉普車后，然后兩人一起上了車，趙明月心想，要是自己有個駕照，會開車，這樣出門家里人就不擔心了，也不用人來接自己了，但是現(xiàn)在駕照不好考啊。

    兩人冒著雪回家，風已經(jīng)停了，雪花紛紛揚揚，非常密，被暈黃的車燈和路燈照得帶了點橙粉色，看樣子是要下場大雪。天氣干冷干冷的，街上一個人都沒有。沈旭躍問：“明月，咱們在我爸媽那兒住呢，還是回去？”

    趙明月說：“隨便你，要不就住家里頭吧，不回宿舍了，明天一早咱們再趕去單位上班就行了?！彼龘纳蛐褴S趕來趕去的太辛苦。

    沈旭躍說：“那明天你要早起了，早上很冷的。”

    “沒關(guān)系，我坐公交車去上班，不冷。”

    兩人回到家，下了車，將自行車拎了回來，就那么幾分鐘的工夫，兩人頭上肩上都積了不少雪，站在門口拍盡了雪才進屋。沈父沈母還沒有去睡，坐在燈下等他們，沈母問：“他不回來？”

    沈父哼了一聲。

    趙明月覺得，現(xiàn)在沈父沈母的態(tài)度就跟當初對待她的態(tài)度掉了個個兒，沈父也傲嬌了，唉！她說：“大哥的腦袋沒事，傷口處理了一下，今晚在大姐那邊過夜了?！彼戳艘幌律蚋?，他頭發(fā)花白，兩鬢蒼蒼，確實已經(jīng)老了，今年已經(jīng)六十八了，早就到退休的年齡了，難怪他這么心急要把兒子弄回來。

    沈旭躍在沙發(fā)上坐下來，趙明月聽見他的肚子咕地響了一聲：“你還沒吃飯？”

    沈旭躍摸摸肚子：“沒有，都餓過頭了?！?/br>
    趙明月說：“餃子還有，我給你下點餃子去?！?/br>
    趙明月煮餃子的時候，沈母來廚房打水給沈父洗臉。等趙明月端了餃子回來的時候，沈父已經(jīng)回房間去休息了，沈母坐在沙發(fā)上，斜倚在沈旭躍肩膀上流眼淚。

    沈旭躍拍拍母親的肩膀，小聲地說：“媽，沒事的，您放心，我爸身體好著呢，不會有事的。”

    沈母吸吸鼻子，用手抹了一把眼淚，然后站起身來：“我去睡了，你們也早點休息吧。”

    趙明月將餃子放下，看著沈旭躍，用眼神詢問他。沈旭躍拉著她坐下：“一會再說?！?/br>
    趙明月點點頭，聽起來像是沈父身體出問題了。趙明月看見沈旭躍一口塞一個餃子，可見是餓得狠了，便給他倒水：“你慢點，小心噎著?！?/br>
    沈旭躍沖她笑：“就中午吃了一頓，這都快十個小時了，餓死了。”

    趙明月抬起頭看了一眼屋里的掛鐘，已經(jīng)快十點半了：“婚禮還順利吧？”

    沈旭躍點點頭：“嗯，還不錯。那邊也在下大雪。”

    “北京是今晚上才下的，看樣子今晚要下一宿了?！壁w明月看著大片的雪花打在窗玻璃上。

    沈旭躍吃完餃子，歇了片刻，看著父母房間關(guān)上的門，才跟趙明月說：“聽我媽說，我爸有點輕微的中風。”

    “??？什么時候的事啊，怎么沒聽說??？”趙明月嚇了一大跳。

    沈旭躍說：“就是前段時間了，不算嚴重，有些輕微的手抖，上醫(yī)院治療了兩天，就好了。他們怕我們擔心，所以沒告訴我們。爸估計很清楚他自己的身體狀況，在這個位置上坐不久了，所以才想著盡快安排我哥的事。”

    趙明月心里十分難過，沈父那么好的人，也會中風嗎？“那他就不能受刺激啊，大哥今天還和他大吵了一架?！彼胂攵加X得后怕。

    沈旭躍說：“不行，我得去跟我大哥說一聲去?！?/br>
    趙明月拉住他：“這都半夜了，你還去干嘛，明天再說吧，洗洗睡去?！?/br>
    深夜，窗外的大雪簌簌地墜落著，小夫妻倆都沒有睡意，趙明月依靠在沈旭躍懷里，聽他說起父親的經(jīng)歷，聽得越多，趙明月就越同情沈父：“爸爸太辛苦了，這輩子吃了太多苦。他早點退下來也好，早點休息?！?/br>
    沈旭躍說：“只怕他也有些不舍，畢竟工作了那么多年，突然間讓他停下來什么都不干，他肯定會覺得特別失落?！?/br>
    “可是他那個病，就要好好休息才行啊，不能過度cao勞。”趙明月說，“總是要有舍才有得的。”

    “嗯，等到時候找點事讓他做，分散一下注意力就好了?！鄙蛐褴S說。

    趙明月點頭：“對。”

    沈旭躍摟著趙明月說：“咱們盡快生個孩子吧，把孩子給我爸媽看著，他們就有寄托了?！?/br>
    趙明月想象一下兩個叱咤風云多年的老領(lǐng)導，到老年最后變成兩個保姆，覺得有些于心不忍：“這樣不大好吧，帶孩子更辛苦?！?/br>
    沈旭躍說：“請個保姆，讓保姆在這邊幫忙帶孩子，然后二老只需要含飴弄孫就行。”

    趙明月沒做聲，她并不大愿意讓自己的孩子跟著祖父母長大，孩子從小跟著父母，這樣才能夠得到足夠愛和安全感，成長出健全的人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