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月笑道：“嗯，以后會有機會去的。”

    于有清已經(jīng)覺得很滿足了：“我覺得跟著你們真是長見識，要不然我一個人哪里敢走這么多地方啊。”

    沈旭躍說：“有清想不想去東三省玩玩？”

    于有清點頭說：“好啊，去看看長白山和興安嶺。其實我還很想去草原，還想去大漠，看看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景象?！边@幾年的大學(xué)生活不是白熏陶的，于有清現(xiàn)在也是一個滿腔浪漫情懷的文藝青年了。

    沈旭躍哈哈笑：“有想法，都該去?！?/br>
    趙明月也很替于有清感到驕傲，環(huán)境和際遇真的能改變一個人，于有清現(xiàn)在也是一個自信的青年了。

    三人到了省城，沈旭躍問：“我們就這樣去找商場嗎？”

    趙明月說：“我們先找個地方住下來，行李先寄存起來，好好收拾一下，不能就這樣去跟人做生意，看人下菜碟兒的還是不少的?！?/br>
    三人找到旅社，好好洗漱了一番，換上了最體面的衣服。趙明月將自己背了一路的茶葉拿了出來，茶葉是用一個精致的洋鐵盒子裝著的，然后用袋子將這些茶葉提起來?！白甙桑次以趺锤苏勆??！?/br>
    沈旭躍滿臉期待：“你去跟人談嗎？”

    趙明月說：“我們一起去，你看我有說得不好的地方，給我補充就可以?！?/br>
    茶葉這東西只要保存得好，不發(fā)霉，就不算過期，一些紅茶比如普洱是越陳越香，不過綠茶還是要新鮮，當年的綠茶就最好了。南方天氣濕熱，要保存不大容易，所以真的要自己賣茶的話，就必須做好包裝，這包裝一跟上，檔次也就上去了，價格自然也跟著上去了。

    這已經(jīng)是1981年初了，市場經(jīng)濟開始復(fù)蘇，市場上買賣的東西也逐漸豐富起來，人們的手頭也開始有點錢了，可以消費得起必需品以外的東西了。趙明月三人先在一個副食商品店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買東西的人可真多，人們對新鮮物品尤其感興趣，比如瓶裝啤酒，還得限量買。

    趙明月去找售貨員問：“同志，您這有沒有茶葉買啊？”

    “茶葉？沒有?！睂Ψ綋u了搖頭。

    沈旭躍拉了一下趙明月的胳膊，小聲地問：“你不是來這賣茶葉的嗎，怎么跑這兒買茶葉了？”

    趙明月笑了笑：“這叫調(diào)查市場，沒有賣，我這個才好賣啊?！?/br>
    趙明月看了一圈，看見一個年紀比較大的、上衣口袋里別著兩支鋼筆的中年男人，那人正背著手，優(yōu)哉游哉地在看著整個市場，就像一個國王在巡視自己的領(lǐng)地一樣。

    趙明月主動跟他攀談：“同志您好！”

    那人看了一眼趙明月：“有什么事嗎？”語氣非常傲慢，上位者就是這樣。

    趙明月微笑著問：“您是副食市場的負責(zé)人嗎？”

    對方傲慢地說：“什么事？”

    趙明月的笑容非常禮貌：“是這樣的，我是金南地區(qū)云霧縣南岙公社月亮灣的，我叫趙明月，我在北京師范大學(xué)上學(xué)，這個是我的學(xué)生證?！?/br>
    對方聽見她在北京上大學(xué)，拿起她的學(xué)生證看了一下，趙明月又跟他介紹沈旭躍和于有清，以確保他們不是騙子。對方說：“你們有什么事呢？”

    趙明月說：“請問您怎么稱呼？”

    對方說：“我是市場部的主任，也姓趙。”

    “那真是巧了，咱們是家門，趙主任您好！”趙明月伸出手跟他握手，她的態(tài)度落落大方，既不讓人感覺到自卑，又不讓人感覺到傲慢，把握得恰到好處，“是這樣的趙主任，我的家鄉(xiāng)是有名綠茶之鄉(xiāng)，這您應(yīng)該知道?！?/br>
    趙主任點了點頭：“聽過?！?/br>
    趙明月說：“我們家鄉(xiāng)產(chǎn)的茶葉，往年都是公社為茶廠統(tǒng)一收購，按照政策配送到全國各地，甚至是出國換取外匯的。很少流傳到市面上來，我剛才也在您的市場問過了，這里沒有茶葉賣?！?/br>
    趙主任點頭：“我這里不賣茶葉很多年了。”茶葉并非必需品，在人們飯都吃不飽的年代，這些東西自然是可有可無的。

    趙明月知道，茶文化的復(fù)興，是從八十年開始的，現(xiàn)在人們也開始重新喝茶了。她笑笑說：“我看那邊的啤酒，賣得特別俏。這說明大家現(xiàn)在的生活水平高了，收入也增加了，對生活的質(zhì)量也要求高了。趙主任想不想為貴市場引進一些綠茶呢？”

    趙主任愣了一下，明白過來：“你是來推銷茶葉的？”

    趙明月笑了起來，她長得漂亮，一笑，整個屋子里好像都明亮了起來：“趙主任您是明白人。是這樣的，從今年起我們公社不再收購茶葉了，我們老家茶農(nóng)生產(chǎn)的茶葉需要自己去找銷路。我在外面上大學(xué)，聽到家里以后茶葉賣不出去，心里替大家著急，想著這外面這么多人喝不上茶，家鄉(xiāng)的茶葉卻只能放著長霉，這不是太可惜了嗎？所以我就想幫幫家鄉(xiāng)的鄉(xiāng)親們，利用放寒假的機會，來找一找銷路，為大家出點力?！?/br>
    趙主任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三個人，沈旭躍掏出村里的介紹信給趙主任看：“趙主任您好，這是我們大隊給我們的委托書。我是曾經(jīng)下放到月亮灣的知青，在月亮灣生活了差不多十年，做了四年的村支書。這次聽說家鄉(xiāng)人民有需要，所以我也跟著一起過來幫忙找路子，希望能夠幫助家鄉(xiāng)人民早一點脫貧致富。我們那兒茶葉賣不出去，你們這兒沒有茶葉賣。您看您是不是考慮一下我們合作。”

    趙明月從兜里拿出茶葉來：“趙主任，您看看，這是我們今年新出的綠茶，您聞聞，多香啊?！?/br>
    趙主任湊過去嗅了一下，然后用手拈起茶葉看了一下，趙明月說：“您看著茶葉色澤多漂亮，形狀多整齊一致，我可以給您泡一杯試試?！?/br>
    趙主任擺了擺手：“不用泡了，我平時也喝茶，知道這是好茶。不過呢，這采購茶葉的事，我得跟我們市場其他的領(lǐng)導(dǎo)干部商量一下，現(xiàn)在不能給你答復(fù)?！?/br>
    趙明月拿出一小包用塑料膜袋裝著的茶葉：“趙主任，這個是給您試用的，我們從老家過來，在這邊待不了很久，明天可以來問結(jié)果嗎？”

    趙主任點頭：“可以?！?/br>
    趙明月說：“這在我們來說，是一件雙贏的事情，我希望趙主任能夠慎重考慮，期待您的答復(fù)?！彼χ瘜Ψ骄狭艘还?，“多謝撥冗聽我詳談，再見！”

    “再見，慢走?！壁w主任還從來沒見過有人這樣主動積極地上門來推銷東西的，看著三人的背影，不由得感慨地搖了搖頭。

    出了副食市場，于有清長吁了口氣：“這感覺好尷尬呀?！?/br>
    趙明月笑了起來，這大概就是這個年代人共同的感覺，覺得做買賣是一件非常不好意思有點丟人的事，不過這有什么好丟人的呢，買賣都是雙方自愿的，又不強買強賣，而且又不偷不搶的，根本就不丟人好不好。最先克服這種羞恥感的人，是最先富起來的人。

    沈旭躍看著趙明月，佩服地說：“明月，你膽子越來越大了?！?/br>
    趙明月沖他露齒一笑：“不好嗎？”

    沈旭躍點點頭：“我們?nèi)ハ乱患?？”趙明月跟人攀談的時候，他覺得一點都不尷尬，她的談吐自信優(yōu)雅，娓娓而談，具有感染力和說服力，他都被打動了。

    趙明月說：“好，我們今天就撒大網(wǎng)，我不信偌大一個省城，就沒有人愿意買我們的茶葉，總會撈上兩條魚來的?！?/br>
    這天他們走訪了所有的大副食市場和兩家商場，有一家當時就跟他們達成了協(xié)議。趙明月目前并沒有茶葉，談妥合作，約好新茶出來的時候，就叫老鄉(xiāng)送茶葉過來。至于價格，到時候根據(jù)市場價面議。

    沈旭躍說：“為什么不談妥價格？”

    趙明月?lián)u頭：“商品都沒有，怎么談價格。咱們國家的市場已經(jīng)不是當初的市場了，你沒發(fā)現(xiàn)嗎，現(xiàn)在的商品價格每天都在變化，市里每天的報紙都有商品零售指導(dǎo)價的。我們的茶葉雖然是批發(fā)價，價格變動很小，但是副食市場這邊肯定會計較的。況且我也擔(dān)心把價格現(xiàn)在就談妥了，到時候茶葉漲起來，我們也吃虧?！爆F(xiàn)在市場一天一個樣了，不再像以前那樣，十年八年的價格都不會變動。

    于有清說：“我其實有點擔(dān)心，你沒把價格談下來，到時候東西送來了，卻沒有合理的價格，我們不是白跑了嗎？”

    趙明月嘆了口氣：“這也沒辦法，這就要咱們村里安排過來的人會不會談了，你放心，他既然要茶葉，最低底價肯定會有保障的，要是他們惡意壓價，我們還可以去監(jiān)督部門舉報?！?/br>
    沈旭躍說：“如果是你在這里跟他們談，我一點都不擔(dān)心他們壓價，但是村里的老鄉(xiāng)就不好說了?！?/br>
    趙明月白他一眼：“別小瞧了人，我們村難道就沒能人了？”

    沈旭躍笑道：“我們村最能的，就是你了，除了你，再也沒人敢稱第一。有清你說是吧？”

    趙明月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嗔道：“瞎說?！?/br>
    于有清也笑道：“老沈說的其實是對的?！?/br>
    第二天，趙明月如約去打探消息，得到的回復(fù)是，有兩家愿意收購茶葉試試情況。趙明月說：“看吧，我說不愁賣的?！彼龑⑦@三家的詳細情況記下來，地址，聯(lián)系人，需求意向，甚至還有負責(zé)人的性格特點等等，此所謂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

    沈旭躍說：“我們可以回去了吧？”

    趙明月點頭：“可以，到金南了咱們再去打探一下?！?/br>
    “對，金南近一點，也比較方便一些?？梢允∫恍┞焚M?！?/br>
    趙明月?lián)u頭：“只怕金南這邊的情況不如省城的理想，咱們那邊種茶的多，金南很多人應(yīng)該都能弄得到茶葉，到時候茶葉價格和需求量肯定都趕不上省城?！?/br>
    他們回去一問，果不其然，跟趙明月預(yù)想的情況差不多，就算是愿意收購茶葉，數(shù)量要求也不多。

    回到家，趙明月將自己找的銷路和村干部說了，大家都信心十足，村主任說：“是不是這就辦工廠了？”

    趙明月點頭：“可以先把場地收拾出來，一切必備工具也都準備好。制茶和賣茶的人也都可以著手挑了，找能干的，手藝好的人，盡量保證公平公正，不要惹大家說閑話?！?/br>
    村主任點頭：“這個我們都會考慮好的，你就放心。哎，還是你們年輕人有想法啊，說干就干，咱們都有盼頭啰。”

    去年分了責(zé)任田，大家卯足勁干了一年，收成果然比出集體工好多了，再也不用餓肚子了。沈旭躍每次過來，都發(fā)現(xiàn)大家的生活變得比原來更好了，知道這里頭有趙明月的功勞，心中不由得分外自豪，他的明月，小腦瓜里的想法特別多，每次都叫人驚訝，以一己之力努力改善著大家的生活，這種情懷，并不是所有有能力的人都愿意做的。

    趙順生和胡年春見準女婿來了，格外熱情，準備留他在家里過年。沈旭躍說：“叔，嬸，我還是不能在這邊過年，早就和明月商量好了，我要去部隊探望我大哥，他前段時間受了重傷，我還沒去看過他呢?！?/br>
    二老聽見他哥受傷，關(guān)心地問：“嚴重嗎？”

    沈旭躍說：“當時挺嚴重的，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br>
    “既然這樣，那我們也就不強留了，這兩天在我家好好休息一下?！倍险f。

    沈旭躍要去看沈啟學(xué)，那是在離開北京之前就說好的，沈啟學(xué)在醫(yī)院躺了兩個月，才完全康復(fù)起來，說是訓(xùn)練耽誤得太多，要回去抓緊時間補上，就不回家過年了。沈旭躍想著自己和大哥差點就天人相隔了，當時也沒去探望，正好送趙明月回來，已經(jīng)到了南方，離那邊也近了，便過去看看大哥，可能就在那邊過年了，家里父母也是同意的。

    趙明月也是支持他去的，所以他在趙明月家待了兩天，就出發(fā)去廣東了。

    趙明朗是快過年的時候才回到家的，他已經(jīng)大三了，今年上半年就要畢業(yè)，目前在縣中醫(yī)院實習(xí)：“老妹，你猜帶我的老師是誰？”

    趙明月想了想：“是不是那年我心絞痛去看病的那個老大夫，姓什么來著？”

    趙明朗豎起大拇指：“對，就是他，謝大夫?！?/br>
    “這還真是緣分，好好學(xué)啊，哥，以后也做個名醫(yī)?！?/br>
    “好，我一定努力?！?/br>
    趙明朗對自己沒能一起去跑市場有些遺憾：“我也應(yīng)該跟著你們一起去就好了?！?/br>
    趙明月說：“以后需要你的時候還多著呢，到時候你應(yīng)該會分配到縣中醫(yī)院吧？”

    “暫時不清楚，不過估計是這樣，聽說在哪里實習(xí)，就會分配到哪里去。”趙明朗說。

    “對啊，你離家近，將來這邊有什么狀況，就要你多照顧點了?！壁w明月說。

    趙明朗滿口答應(yīng)下來：“沒問題，包我身上了?！?/br>
    第七十四章 家事

    回到學(xué)校，沈旭躍帶給趙明月一個勁爆的消息：沈啟學(xué)好像談對象了。

    趙明月吃了一驚：“這么快？那姑娘是誰，做什么的？”

    沈旭躍說：“其實我大哥他還沒跟我承認，我春節(jié)的時候不是在他那么，他休了五天假，說是陪我過節(jié)，領(lǐng)著我去廣州了。我以為他就是去做復(fù)檢的，結(jié)果好像是去看人的。”

    趙明月說：“看誰??？”

    “南方醫(yī)院的一個女大夫，廣州人。聽我哥說，他之前在醫(yī)院住院的時候認識的，那個女大夫很照顧他。我看得出來那個女大夫挺欣賞我哥的，我哥也說那姑娘在追求他，不過他還沒想好是不是要跟她談。”沈旭躍說。

    趙明月笑了起來：“這意思是說，大哥要找個廣東人？”她想起大部分廣東人說普通話的感覺，因為語系發(fā)音的問題，說普通話時舌頭似乎永遠都捋不直，要是和一口北方話的沈母對話，那將會是怎樣的一個場面。

    沈旭躍說：“我哥沒承認。我覺得□□不離十了，沒確定還跑去找人干什么，這不是他的風(fēng)格。我見過那姑娘，有點黑，但是人非常溫柔，性格很好，不錯?！?/br>
    趙明月也點頭：“廣東姑娘好啊，都很溫柔，賢妻良母的典范。不過人家基本不外嫁，以后大哥就留在廣州軍區(qū)了？”

    “這也是個問題，我爸是想在他退休之前，讓我哥回北京來?！?/br>
    趙明月眨眼：“他不是海軍嗎，可是北京沒海?。俊?/br>
    沈旭躍用手指點她的額頭：“哈哈，北京怎么沒海，什剎海、中南海、北海、后海，都是海。開個玩笑，北京是總軍區(qū)，哪個軍種這兒都有。海軍司令部難道是虛設(shè)的？”

    “原來如此?！壁w明月點頭，對于部隊的事，她知之甚少。

    沈旭躍說：“我大哥去年軍演中救人立功了，今年應(yīng)該會升到正營級。他自己想在地方上多鍛煉幾年，不過我父母的想法還是讓他回北京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