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月進了里屋，沈母和沈大姐坐在宋小蕊的床邊，宋小蕊陪著趙明月坐在凳子上，吳婕看了一下，在沈母的另一邊坐了。他們剛坐定，方姨就出現(xiàn)在了宋小蕊的房門口，笑道：“喲，開什么座談會呢?！彼齽偛乓恢痹趶N房里忙活，這才忙完，看見屋里的女眷都不見了，說是到小蕊屋里來了，便跟了過來，發(fā)現(xiàn)屋子里氣氛有點沉悶，便知道時佩君恐怕對明月有些不大滿意呢。

    沈母笑了一下：“方琳你也過來坐吧，開什么會呀，就是隨便聊聊天，了解一下?！?/br>
    方姨就搬了張椅子，坐在床和凳子之間。

    沈母看著趙明月：“你叫趙明月對吧？我就管你叫小趙吧，小趙今年多大？”

    趙明月說：“好的，伯母。我今年十九?！?/br>
    “那還很小啊。家里兄妹幾個??？”

    趙明月說：“四個，三個哥哥?！?/br>
    “都成家了？”

    “三哥還沒有，在我們地區(qū)上大學(xué)?！壁w明月老老實實回答。

    沈母又說：“跟我們小旭是怎么認識的？談了多久了？”兒子去農(nóng)村插隊，找了個農(nóng)村女人，這個女人雖然已經(jīng)考上大學(xué)，跳出農(nóng)門了，到底還是個農(nóng)村的，跟自己家里的條件還差得遠呢，兒子找個城里人她都要好好考究考究，更何況是個農(nóng)村人。

    趙明月說：“他在我們村做大隊支書，時間長了就認識了。認識時間很久了，正式處對象是去年開始的?！睖蚀_一點說，應(yīng)該是前年冬天就開始了，不過那時候還沒有明確化。

    沈母又說：“你這樣的情況，將來分配工作，多半都是會分回原籍吧？”

    一般來說，趙明月如果表現(xiàn)優(yōu)秀，留在北京的幾率是非常大的，而且她本人對分在哪里工作并不十分介意，實在不滿意，自己就下海去做生意，沈旭躍在哪里工作，她就去哪里。“這個我不太清楚，到時候要看學(xué)校的分配?！?/br>
    沈母說：“我們家小旭將來必定會留在北京的，要是你們不能在一個地方工作，所以在一起也就不大現(xiàn)實了?！彼囊馑际?，你瞧，我沒有棒打鴛鴦，是政策逼得你們分的。

    趙明月說：“我會和他在一個城市工作的。”

    “你的意思是說你會留在北京？”沈母看著趙明月。

    方姨笑了起來：“佩君，讓明月留在北京還不容易嗎？”其實趙明月留北京，還不是他們一句話的事么，只要表現(xiàn)好，他們這邊去跟學(xué)校打一聲招呼就行。

    沈母非常嚴肅地說：“這我們管不了，絕對不會插手的，不能壞了這個規(guī)矩。”說得非常冠冕堂皇。

    趙明月說：“我不知道他在哪個城市，但是他去哪里，我就會去哪里?！敝灰蛐褴S不跟她分手。

    沈母看著趙明月，冷冷地說：“如果你們分配不到一個地方，你不工作，跟著他到處跑？”這丫頭是什么意思。

    趙明月笑一笑：“我當然要工作，我會有我自己的事業(yè)?！?/br>
    一直沒做聲的吳婕突然插嘴說：“給人做衣服嗎？”

    趙明月看著吳婕，她的臉上有一絲譏誚的笑容。

    沈母問吳婕：“你剛剛說的是什么意思？”

    吳婕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小趙同志放暑假沒有回家，在北京開了個成衣店，幫人做衣服裙子。生意應(yīng)該是很不錯，賺了不少錢吧?！?/br>
    趙明月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自己開店的，不過估計打聽起來也不太難，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吳婕。

    宋小蕊看著吳婕：“給人做衣服怎么了？憑本事賺錢吃飯，又不偷不搶的，有什么不光彩的？”

    沈母的臉色卻不大好看了：“你不是還是個學(xué)生嗎，怎么就開始做生意了？”

    趙明月說：“我家里條件不太好，暑假在北京找點事做，勤工儉學(xué)呢。”

    吳婕說：“你們師范類學(xué)校不是有補貼嗎，為什么還要勤工儉學(xué)，錢不夠你花嗎？”

    宋小蕊皺著眉頭，瞪吳婕：“吳婕，有你什么事兒？”

    吳婕看了一眼宋小蕊，轉(zhuǎn)過臉朝向沈母，伸手挽住她的胳膊：“時阿姨想知道啊，我把情況說明白而已。她是旭躍哥的對象，時阿姨想了解多一點有什么不對嗎？”

    沈母拍拍吳婕的手：“有勞小婕費心了。她說的沒錯兒，我的確想了解得更多一些。姑娘立志追隨我家小旭，我是很感動的，但若是采取這種方法，我是很不贊成的。國家和你父母花了錢培養(yǎng)你出來，你不能這么浪費你一身的本領(lǐng)，讀完大學(xué)，去做一個小販，那就不如不讀書了。這是辜負了國家對你的栽培，恐怕也辜負了你父母對你的期盼。”在中國，自古生意人就低人一等，商人的地位在這個年頭還是很受人歧視的，尤其又是他們這種家庭。

    趙明月心說，這帽子扣得真夠大的，她微微笑了一下：“我沒想過做一個小販。再說我才剛大一，說去向問題言之過早?！眱H僅是做一個小販嗎，她當然不會滿足的。

    沈母也吁了口氣說：“對啊，你們畢業(yè)還有三四年呢，我現(xiàn)在就cao心將來的事，未免也太未雨綢繆了。今天這話，咱們就當閑聊啊，你別放心上，安心上你的學(xué)就行?！边@意思是說，將來你能不能和我兒子在一起，也是未知的，她這個做媽的cao那么早的心，不是白cao了。

    第一次與沈旭躍的父母不期而遇，交談不甚愉快。趙明月知道，自己還有很多場硬仗要打。不過不管怎么樣打，也還是得看沈旭躍的態(tài)度，否則自己再能征善戰(zhàn)也沒用。

    第五十六章 表態(tài)

    晚上離開的時候，沈旭躍用自行車送趙明月回去。趙明月坐在車后座上，一言不發(fā)，明顯情緒低落，沈旭躍有些擔憂地問：“明月，你還好吧？我媽跟你說什么了？”

    趙明月低著頭說：“沒什么，就是問了一些我家里的情況，還說將來畢業(yè)后分配的問題?！?/br>
    沈旭躍說：“下來一起走走好嗎？”

    “嗯。”趙明月從車后座跳了下來，和沈旭躍并肩走著。

    “畢業(yè)分配什么事？”沈旭躍問。

    趙明月說：“你媽說，以后我會被分到原籍去，你會留在北京，我們就得分開?！?/br>
    沈旭躍沉默了一會兒：“她怎么知道你會回原籍，你這么優(yōu)秀，留在北京的可能也非常大啊。”而且家里的關(guān)系，讓趙明月留下來根本不是什么難事。

    “她這么說得我挺擔心的?！壁w明月?lián)牡氖?，沈母會故意讓她回原籍?/br>
    沈旭躍嘆了口氣說：“對不起明月，讓你受委屈了?！?/br>
    趙明月?lián)u頭：“沒有，她也沒有說什么難聽的話?！?/br>
    “但是她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了對你的態(tài)度。這事太突然了，我沒有想到會直接遇到他們，讓你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我自己也沒有思想準備，完全就變成了一場突襲?！鄙蛐褴S看著趙明月，雖然她嘴上一直說沒事，但是情緒卻高興不起來。

    趙明月想的是，即便是沈旭躍堅持己見，要和自己在一起，他的父母最后會接受自己嗎？如果一直不肯接受，這也挺難的，畢竟中國還是個注重家庭傳統(tǒng)的地方，婆媳關(guān)系還是非常重要的，直接影響到婚姻的質(zhì)量。

    “你父母都已經(jīng)恢復(fù)工作了？”趙明月問。

    沈旭躍點頭：“嗯，我爸媽剛剛接到平反通知，已經(jīng)安排在北京工作了?！?/br>
    趙明月勾了一下嘴角：“以后你就家了。”

    “是啊?！鄙蛐褴S說，心里卻沒有預(yù)期的高興，他輕嘆了口氣。

    趙明月說：“這是好事，你嘆氣作什么？”

    “我讓你受委屈了?！?/br>
    趙明月扭頭看著他：“這是兩碼事。他們這些年必定也吃了很多苦，你們?nèi)腋鞅紪|西，現(xiàn)在終于可以團聚，當然應(yīng)該高興才是。”

    沈旭躍點點頭：“嗯，你放心，明月，我一定會讓我媽進一步認識你的。你那么好，沒有人會不喜歡你的。我父母雖然可能有些偏見，但是他們還是明辨是非的，接受你，只是時間的問題?！?/br>
    趙明月心說，你還真夠了解你父母的，才剛剛交鋒，你就看出來你父母不喜歡我了，第一印象非常重要，要是開頭不好，以后想要扭轉(zhuǎn)印象，就要費很大的勁了。不過這也是她預(yù)料中的事，他們那種家庭，和自己這種小老百姓一比較，確實是云泥之別，他們哪會那么容易接受自己。

    就連是宋司令兩口子，雖然對自己表示很喜歡，但是若真的讓他們的兒子也找個自己這樣出身的媳婦，估計也要掂量掂量。想到這里，趙明月不由得又恢復(fù)了信心：“嗯，我相信。也不要緊，這事跟我預(yù)料的情況差不多。”

    沈旭躍看她：“你早就料到啦？”

    趙明月忽然笑了起來：“我們倆情況跟社會現(xiàn)狀是完全吻合的，我媽看你，那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你媽看我，是婆婆挑兒媳婦，橫挑鼻子豎挑眼。你說對不對？”

    沈旭躍看著趙明月，連連點頭：“對，對，我是你夫婿，你是我媳婦。”

    趙明月明白過來，啐了他一口：“呸，誰是你媳婦呢？”

    沈旭躍見趙明月的心情似乎輕松多了，便也稍稍放了心，認真對她說：“明月，你要放心，不管怎么樣，我媽的態(tài)度影響不到我們倆的事。我媽她始終是我媽，她關(guān)心我，就會考慮到我的心情和想法，不會蠻不講理的?，F(xiàn)在是新社會了，又不是那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沒有誰能夠干擾到我們自己對婚姻的自主選擇。”

    趙明月說：“嗯，所以我覺得別人的態(tài)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態(tài)度?！?/br>
    沈旭躍點頭：“我明白，你只管放心就好?！?/br>
    兩人走了一陣，沈旭躍說：“我父母回北京來了，暫時還沒有安排固定住處，所以等以后安頓好了，我再帶你去正式見我父母?！?/br>
    “好。”

    沈旭躍又說：“明天我回學(xué)校，可能要忙幾天，等我忙完了，我就來找你?！?/br>
    “嗯。”

    “我看你那邊的布料還有不少，你這邊的事能在暑假結(jié)束之前完成嗎？”

    趙明月說：“我會盡量控制一下數(shù)量，現(xiàn)在我就沒怎么開始接生意了，爭取在暑假結(jié)束之前把手頭的活都做完?！?/br>
    沈旭躍說：“你的衣服做得那么好看，以后給我媽和我姐都做兩件衣服，女人對穿著方面一向都很注重的，我媽要是知道你這么能干，肯定會對你有改觀的?！?/br>
    趙明月無奈地笑了笑：“我覺得還是算了吧?！苯裉靺擎颊f起自己開店的事，她看到了沈母的態(tài)度，顯然很看不上自己給人做衣服，給她做，不拿去做抹布就不錯了，還會喜歡？真不敢指望。

    沈旭躍看著她：“怎么了？”

    趙明月嘆了口氣說：“今天吳婕說了，我在北京開店的事，你mama好像很看不起開店的。”

    沈旭躍皺起了眉頭：“今天吳婕是不是又在胡說八道了？”

    “反正她肯定不會有什么好話。抓住一切機會貶低我。吳婕這女人太那個了，旭躍，將來就算是我倆不能在一起，你也絕對不能跟吳婕在一起，聽到?jīng)]？”趙明月想起吳婕，就覺得惡心，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女人，愚蠢、狹隘、自以為是，上輩子沈旭躍到底是哪只眼瞎了，居然會看上吳婕。

    沈旭躍皺眉看著她：“你怎么又說到這事，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你別瞎想。”

    趙明月強調(diào)說：“我是說假如。你答應(yīng)我不？不能跟吳婕有任何關(guān)系?！?/br>
    沈旭躍無奈地看著她。

    趙明月又強調(diào)了一邊：“你到底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語氣緩和了一些，帶了點撒嬌的親昵。

    沈旭躍笑了起來：“好、好，我答應(yīng)你。說實話，我也很討厭她?！?/br>
    趙明月聽他這么說，這才不再糾結(jié)這個問題。

    沈旭躍說：“吳婕肯定是唯恐天下不亂，又在編派你了是不是？”

    “你媽是不是不喜歡人做生意??？她好像有點看不起生意人的樣子?！?/br>
    沈旭躍想了想說：“我姥爺家書香門第，所以她有點清高?！?/br>
    “難怪有點瞧不上我們這種農(nóng)村出身的?！壁w明月說，而且真看不出來是個素養(yǎng)那么高的人，當著那么多外人的面就打聽自己的事情，還不如自己母親這種農(nóng)村婦女通情達理呢。

    沈旭躍笑道：“我爸其實也是農(nóng)民出身的啊?！?/br>
    趙明月想象了一下，知識分子家庭的小姐和泥腿子出身的革命軍人，怎么想怎么不搭，怎么會走到一起去的呢。

    沈旭躍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一樣，解釋說：“我媽在學(xué)校讀書的時候入的黨，他倆的親事是組織上安排的。老一輩的事，都說不清楚了。他們的感情倒是挺好的，不過偶爾我媽生氣的時候，會罵我爸是泥腿子，可見她確實有點那個啥，不太瞧得起勞苦大眾。”

    趙明月心說，就這個覺悟，怎么還干了革命了呢，組織上難道不進行思想考核的？

    沈旭躍又說：“其實吧，我媽這人，說白了，就有點形式主義，其實內(nèi)心里不壞，當初我爸追求她的時候，聽說也是困難重重，結(jié)果不還是被我爸攻克下了嗎。所以我相信，我們也一定能夠攻克我媽的?！?/br>
    趙明月問：“你家里誰做主？”

    沈旭躍說：“大事我爸媽商量著來，小事我媽做主?！?/br>
    得，家里當家作主的還是他媽呢，看樣子還真要好好攻克一下才行了。趙明月覺得這事有點棘手，在人際關(guān)系處理上，本來是她的強項，但是難就難在任何準備沒有，就打上照面了，而且還有吳婕那個賤女人在一旁煽風(fēng)點火，所以第一印象大打折扣，以后要想消掉這些不好的印象，本來五十分可以辦到的事，現(xiàn)在就得努力做到一百分了，也許都不一定夠。

    趙明月說：“我知道了，慢慢來吧，反正都這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