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月看了看自己碗里的豆汁，說：“要不，我勻點給你吧，我都吃過早飯了，嘗個味道就好了。”

    “那好吧。”

    趙明月將碗里的豆汁倒了一半多給沈旭躍，自己鼓起勇氣再喝第二口，仔細咂摸了一下，覺得還好，比第一口能夠接受多了：“再喝感覺也還好。”

    “這就對了，以后多喝幾次，就會喜歡了?！鄙蛐褴S似乎非常期待趙明月也能愛上北京豆汁。

    趙明月見他滿臉期待，也不好拒絕，不過說實話，她還真不能肯定，自己有沒有勇氣進行第二次嘗試。

    喝過熱乎乎的豆汁，兩個人往頤和園去。冬天的頤和園其實也沒什么好看的，不過兩個人在一起，不在乎什么風(fēng)景，只要找個無人打擾的地方安安靜靜地待著就好了。

    頤和園的門票真便宜，五分錢一個人，月票更便宜，三毛錢一個人，不過他們也沒必要辦月票，離得不近，肯定不會天天都來。

    頤和園里真安靜，這個時間去，早起鍛煉的老頭老太太都散了，偌大的園子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游人。沈旭躍踩著車，載著趙明月跑到人跡罕至的園子深處。兩人下了車，將車子鎖在一個亭子邊。

    眼見四處無人，沈旭躍悄悄地伸出手，拉住了趙明月的手：“走，我?guī)闳⒂^去?！?/br>
    沈旭躍的手掌寬厚溫暖，而且非常有力，將趙明月的手緊緊地抓在手心里。趙明月看著兩人相連的手，不由得低頭咬著下唇笑，心頭有上百頭小鹿在怦怦亂撞。

    不多久，趙明月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有點濕潤的感覺，她猜到，沈旭躍一定在緊張，他的手心都出了汗，但是他并沒有松開那兩只汗?jié)竦氖?，只是專心地給她介紹園里的景物，講這些景物的典故，還說：“我以前在北京的時候，經(jīng)常來這邊玩的。冬天的時候，這邊的昆明湖也會結(jié)冰，我們會來這里溜冰，比中x海的溜冰場要大，溜得暢快一些。昆明湖的冰現(xiàn)在應(yīng)該都沒有完全融化，不過不敢去溜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薄了，經(jīng)不住人了?！?/br>
    朝陽已經(jīng)升了起來，冬日的陽光是薄明的，如戀人的手，小心翼翼的，溫軟動人。兩個人看看湛藍的天，看看沉靜的景，漫無目的的閑逛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如果遠遠看見有人來，便轉(zhuǎn)個彎，避開人群。這個年代，男女朋友談戀愛，拉手親吻甚至都被視為耍流氓，不過wg過后，這種現(xiàn)象好像已經(jīng)慢慢淡去，人們也漸漸變得開放起來。

    沈旭躍溫柔地說：“明月，走累了嗎，我們回亭子里歇會兒去?！?/br>
    趙明月點點頭：“好?！?/br>
    兩人回到亭子里，選了個能曬太陽的方位，背著太陽坐著。初時兩人坐得有點距離，中間起碼隔了半米寬。沈旭躍從書包里掏出一本書來看，一邊看一邊跟趙明月分享，趙明月便引頸過來一起看，兩個人便慢慢地挪過去，最后便挨在一起了，胳膊碰著胳膊，大腿碰著大腿，仿佛有磁石一樣，緊緊相貼。

    這種肢體的接觸，給雙方身心都帶來了極大的滿足和隱忍的快樂，沈旭躍伸出右手，抓住了趙明月的左手，與她十指相扣，手心相對。兩人的頭漸漸也靠到了一起，頭碰頭、肩并肩、手牽手、膝蓋碰膝蓋，就好像已經(jīng)連到了一起，沒有什么能夠把他們再分開。

    沈旭躍在趙明月耳邊輕聲問：“明月，你冷嗎？”

    趙明月?lián)u頭：“不冷?！彼丝逃X得全身暖洋洋的，冷？還真沒覺得。

    “我也覺得不冷。冬天快要過去了，春天馬上就要來了，北京的春天特別美麗。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爬長城、游香山，好不好？”沈旭躍的聲音溫暖而柔和。

    趙明月點頭：“嗯?！?/br>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傳來了一聲咳嗽聲，兩人趕緊倏地分開，扭頭一看，一個帶著袖章的老頭站在不遠處說：“注意點影響，這光天化日的，有傷風(fēng)化?！?/br>
    沈旭躍和趙明月臉上一紅，然后轉(zhuǎn)過身去，沈旭躍低聲說：“我們走吧，換個地方?！?/br>
    趙明月羞答答地跟著起身，兩人在對方的注目里，騎上自行車走了。

    直到出了那人的視線，沈旭躍才說：“真是個老古板，管得真寬！自己老了，沒人愛了吧，這絕對是嫉妒我們?！?/br>
    趙明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沈旭躍還挺可愛的。

    “簡直太扼殺人性了！”沈旭躍還是非常不滿，一個禮拜見一次面，都找這么偏僻的地兒來了，還有人來打攪自己的好事，真是郁悶。

    趙明月突然將頭抵在沈旭躍背上：“接下來我們?nèi)ツ睦?？?/br>
    沈旭躍心神一蕩，氣息都不穩(wěn)了，自行車龍頭都扭了一下，他定下心神說：“快到吃午飯的時間了，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去，然后去逛街吧?！?/br>
    說到逛街，趙明月便猶豫了，逛街就意味著花錢啊，兩個人可都不富裕：“好，那去看看吧，我沒什么要買的?！?/br>
    沈旭躍心里那個感動啊，真是個勤儉持家的女人，他說：“嗯，一起去看看，說不定能看一場電影，別的買不起，電影還是看得起的?！币粓鲭娪拔迕X，最貴的一塊錢，這點費用，沈旭躍還是出得起的。

    第四十三章 信物

    趙明月坐在沈旭躍的車座后面，聽著沈旭躍在前頭哼著歌兒，還是他們都非常喜歡的那首《紅莓花兒開》，趙明月也跟在后頭一起哼?？鞓啡缤柟庖粯尤雎淞藵M地，引起路旁行人的艷羨。

    吃了午飯，沈旭躍就近找了一個百貨商場，兩人進去閑逛，發(fā)現(xiàn)里頭不如他們縣城的百貨商店擁擠。大概是面積比較寬敞、商品種類豐富、柜臺設(shè)計比較合理的緣故。趙明月裝作興致勃勃地東瞧瞧西瞅瞅，沈旭躍一直跟在她后頭，看她看什么，就問：“想不想要，買一個吧？”

    趙明月回眸一笑：“不用，我就看看，用途也不大?！?/br>
    沈旭躍心中微嘆了口氣，沒收入就是這樣不好，都不能隨心所欲給喜歡的人買東西。他一扭頭，看見有一群女人圍在一個地方挑選東西，他引頸一看，原來是賣紗巾的柜臺。沈旭躍用手點點趙明月的肩，抬著下巴示意：“我們上那兒看看去?！?/br>
    趙明月回頭一看：“好啊。”

    在這個一切都灰撲撲的年代，紗巾的顏色簡直可以用美麗絕倫來形容，紅的、黃的、粉的、藍的、紫的……，像彩虹一樣，耀眼奪目，點亮著人們愛美的眼睛。

    趙明月看著這些亮色，不由得微笑了起來，美麗的色彩將她的臉龐映得分外明媚。沈旭躍說：“你看看，喜歡哪個顏色？”

    趙明月看著他：“給我買嗎？”

    “嗯，送你的。我好像還沒有送過你什么東西呢?！鄙蛐褴S想起于有清送給趙明月的那支鋼筆就覺得胸悶，自己作為她的正牌對象，卻沒送過她什么東西。

    趙明月一邊用手摸著掛在架子上的絲巾，一邊說：“你送過啊，那盒珍珠膏?！?/br>
    沈旭躍愣了一下：“那個不是用過就沒有了嗎？”

    “那也算啊?！壁w明月抿嘴笑，用完了盒子她還留著呢，現(xiàn)在都還帶著，買來的散裝雪花膏就裝在那個盒子里，她挑了一條橙色的紗巾，“這個好看嗎？”

    沈旭躍點頭：“我以為你會要那個。”他指著一條桃色的紗巾。

    趙明朗笑了起來：“這個感覺比較溫暖?！碧疑倥?，她實在用不來。

    “那就橙色的吧，橙色好看，襯你的皮膚?！鄙蛐褴S拿著那條紗巾，擠到柜臺前去付款。趙明月的皮膚是很白的，雖然夏天的時候常常在太陽地里曬會變黑，但是只要經(jīng)過一個冬天，她的皮膚就會白回來。

    這個年代，男女朋友送紗巾和手絹幾乎成了一種約定俗成的儀式，男方送女方紗巾，女方回贈一條手絹，便是定情信物了。一條紗巾，一塊二毛錢，點綴出心愛女人的靚麗和嬌艷，這是這個年代男人的浪漫了。

    趙明月自然明白這紗巾的意義，沈旭躍問：“系起來嗎？”

    趙明月看著沈旭躍眼中的期待，點點頭：“好?！彼龑⒓喗碚酆?，在胸前扎了一個蝴蝶結(jié)，“好看嗎？”

    沈旭躍看著她，笑得露出了白牙齒：“好看。”

    趙明月也笑了，拉拉他的衣袖：“你過來這邊。”他們到了賣手帕的柜臺，趙明月選了一塊格子手帕，“你喜歡這個顏色嗎？”

    沈旭躍說：“我已經(jīng)有手帕了。”

    趙明月看著他：“你的是你的，我送的是我的。”

    沈旭躍終于明白過來：“好。你挑的我都喜歡?！?/br>
    趙明月給他挑了一塊手帕，付了五毛錢。沈旭躍鄭重其事地將手絹收起來，放在褲子口袋里：“旁邊有一個電影院，我們?nèi)タ措娪叭グ?。?/br>
    趙明月猶豫了一下：“咱們還是隨便走走吧，不看電影了?！币敲總€周末兩個人都出來這么逛，又要吃飯又要買東西看電影，沈旭躍的負擔(dān)就太重了，所以還是節(jié)約一點。

    沈旭躍看著趙明月，自然知道她的想法：“那好吧。我們出去走走?！?/br>
    兩人出了百貨商場，迎面而來幾個穿著時髦的女性，一路說說笑笑地過來了，沈旭躍和趙明月側(cè)過身讓她們先過。其中一個抬起頭，看見他們，喜出望外：“旭躍，你回北京了？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也不告訴我一聲？”

    兩人抬頭一看，不是吳婕是誰。沈旭躍的臉上笑容淡淡的：“是啊。才回來，不知道你也回北京來了?！眳擎蓟爻堑臅r候，去的是其父親工作所在的城市，并不是北京。

    吳婕高興地說：“我回北京來準備高考。你呢，是怎么回來的？”她看著沈旭躍旁邊的趙明月，只覺得有點面熟，卻叫不出名字，“這位是？”

    沈旭躍說：“我去年參加高考，考到北京來上大學(xué)。這個是我對象，她也在北京念書?！?/br>
    吳婕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起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你、你對象？”說到后來聲音也拔高了，“什么時候的事?。俊?/br>
    沈旭躍說：“去年開始處的。她叫趙明月，明月，這個是我一個伯父的女兒，叫吳婕，她以前也在我們同一個縣插隊呢。”

    趙明月當然認識吳婕，她想到過，可能會在北京遇到吳婕，但是沒想到這么快就遇到了，她禮貌地朝吳婕點點頭，伸出手去：“你好，很高興認識你?！?/br>
    吳婕的手卻沒有伸出來，她兩手都抓住了單肩皮挎包的帶子，指節(jié)都發(fā)白了，咬著唇看著趙明月：“你也在金南地區(qū)插隊，我怎么不認識??？”

    趙明月看了一眼沈旭躍，沈旭躍說：“她就是金南本地人，家就在月亮灣?！?/br>
    吳婕眼里的妒火幾乎要冒出來，似要將趙明月的臉都燒出兩個窟窿來，她用力吞咽了一口口水：“呵呵，原來如此。好啊，很好?！闭f完招呼也不打，直接扭頭走掉了，看樣子氣得不輕。

    趙明月看著吳婕的背影，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沈旭躍：“她是不是生氣了？”北京還真夠小的，出來逛個街都能遇到吳婕。吳婕瘋狂迷戀沈旭躍，這是她上輩子就知道的事，如今被她撞見了，她不會做出什么很偏激的事來吧。

    沈旭躍嘆了口氣：“沒事，不管她。我們走吧?！?/br>
    沈旭躍推著車，兩人沿著馬路邊上慢慢走，一邊走一邊聊天，但是氣氛遠沒有剛開始時那么輕松了，兩人的心情都有些被吳婕影響。沈旭躍還是盡量說些高興的事來調(diào)動氣氛，趙明月便裝作很輕松地配合他，慢慢地，才終于將吳婕拋到腦后去了。

    熱戀期的人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聊，走累了就在路邊歇會兒，或者騎上自行車踩一段。就這樣一路走回了趙明月的學(xué)校，趙明月說：“在我們學(xué)校食堂吃了飯再回去吧?！?/br>
    沈旭躍點點頭：“好啊，你們學(xué)校的伙食比我們學(xué)校的好。”

    這大概是真話，畢竟師范院校的補貼比其他類學(xué)校的補貼要多一些，所以伙食也比較好一點。但是所謂好一點，也就是能夠保證每頓有一個葷菜，這年頭，物資匱乏，有很多時候，往往是有錢都買不到東西。

    趙明月說：“那我回宿舍拿飯盒，你等著我啊。”

    趙明月一回去，就被大家拉住了：“哇，小趙，你這紗巾是你對象送的吧，真漂亮。人走啦？”

    趙明月說：“還沒有，要去咱們食堂吃飯，你們也去嗎？”

    “去啊，是不是你對象請我們吃飯??？”李春梅開玩笑地問。

    趙明月想起上次沈旭躍允諾大家的事，咳了一聲：“那行吧，請大家吃食堂行不？”

    高東方笑著說：“你看，小趙就會替他對象省錢，真是個賢內(nèi)助。行，食堂就食堂。走吧，姐妹們。”

    唐衛(wèi)華說：“可惜小錢今天回家去了，還沒來，這段免費飯是吃不上了?！?/br>
    趙明月說：“下次我們單獨請她好了。我先去跟他說一聲啊，你們后面來。”她趕緊先跑到下面知會沈旭躍去了，沈旭躍說：“現(xiàn)在就請嗎，去外面吧?！?/br>
    趙明月抿嘴樂：“我跟大家說了，請她們?nèi)ナ程贸?，花不了多少錢。讓她們自己去點菜，我們給出飯票就好了。”

    沈旭躍笑起來：“行，這方法好?！?/br>
    舍友們都到了，看著郎才女貌的兩個人，都有些艷羨地偷笑，沈旭躍大大方方地說：“我現(xiàn)在手頭不寬裕，只能請大家吃食堂，以后等寬裕些了，再請大家下館子。請多多包涵。”

    唐衛(wèi)華說：“行，我們都先記著，到時候要記得請我們下館子啊?！?/br>
    因為不算太熟悉，大家還有點拘謹，也沒有可勁兒點菜，每人都只要了一葷一素，花費還不到三毛錢，四個人加起來才花了一塊多錢，確實不算貴。

    打了飯，大家就坐在食堂的飯桌上吃飯，一桌人說說笑笑，倒也融洽。毛劍蘭說：“我聽說清華園原來是皇家園林，風(fēng)景特別美，什么時候我們?nèi)ツ隳菂⒂^，沈同學(xué)給我們當導(dǎo)游嗎？”

    “當然可以?！鄙蛐褴S滿口應(yīng)承下來，他們學(xué)校是理工科院校，男多女少，宿舍里還有不少人都單身呢，聽說沈旭躍有個師大的女友，便動了心思，說師大女生多，可以和師大一起交流學(xué)習(xí)，順便多認識一些人。這意思，是想要搞聯(lián)誼找對象了。沈旭躍當然不會反對，但是說不能cao之過急，得慢慢來。

    高東方也說：“我聽說清華是挺漂亮的，等過陣子春暖花開的時候再去，就更漂亮了?！?/br>
    “好，等那時候，我們一起去參觀清華。”趙明月也沒有好好去參觀過呢。

    沈旭躍突然想起個事：“對了，下周六我們學(xué)校有迎新晚會，如果各位同學(xué)感興趣，到時候可以和明月一起來我們學(xué)校觀看文藝表演啊?！钡綍r候他就可以安排自己宿舍的同學(xué)來接待她們了。

    “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br>
    “那好，我們都要去看看?！边@年頭娛樂活動太少了，除了看電影，再有就是每個公社一年會舉行一回文藝匯演，這是他們所知道的第一次大學(xué)生文藝匯演，不知道會和以前的有什么不同，所以大家都很期待。

    他們五女一男在食堂里吃飯，自然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這其中就有上食堂來吃飯的王興凱，他看見班上的女同學(xué)都在食堂吃飯，趙明月也在，原本想過去看看的，再仔細一看，趙明月和唐衛(wèi)華中間還坐著一個陌生男的。那男的是誰？王興凱沒有貿(mào)然過去，只是坐在另外一邊悄悄打量。

    那桌上的人氣氛似乎很融洽，趙明月笑得尤其開心，還有些嬌羞，時不時還抬頭去看一看她左手邊的男人，難道這男的和趙明月很熟？他最近一直在悄悄觀察趙明月，也主動試探過兩回，但是趙明月的態(tài)度都淡淡的。難道趙明月已經(jīng)有對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