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沈旭躍點頭:“我也覺得。我發(fā)現(xiàn)好像自從認識你之后,一切都變得慢慢好起來了。我還記得那天晚上,你在你三哥的陪同下,走過來,大大方方地跟我討論茶園的去留問題,說起可持續(xù)發(fā)展,還有水土流失的問題,真的讓我非常驚訝?!蹦莻€留著兩個大麻花辮的姑娘,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趙明月低下頭抿嘴笑:“我們又不是那時候才認識的?!?/br> “但我們的接觸就是從那晚上開始的呀,之前我知道你,但是我們并不了解,甚至都沒說過話?!鄙蛐褴S說。 趙明月?lián)u頭:“說過呀?!?/br> 沈旭躍驚訝道:“什么時候?” 趙明月說:“有一次我打柴從小崗山回來,在村口歇著,你騎著車從公社回來,還特意下車過來問我要不要幫忙?!?/br> 沈旭躍皺起眉頭冥思苦想這件事,完全沒有印象了:“那我?guī)湍懔藛???/br> “沒有,我就挑了半擔柴,大頭我哥在前頭挑著呢。不重,所以沒讓你幫忙。”趙明月抿嘴笑。 沈旭躍問:“那時候你多大?” 趙明月想了想說:“十四歲還是十五歲?你那時候好像剛剛做大隊書記不久?!本湍且淮斡H切的問候,讓情竇初開的趙明月芳心萌動了。 沈旭躍撓撓腦袋:“嘿嘿,我還真不記得了?!?/br> 這時有人提著一大堆行李如壓路機一般壓過來了:“麻煩讓讓,同志,讓一讓啊,謝謝。” 沈旭躍伸出手,將對方的行李往外推一點,以防撞到趙明月。對方感受到沈旭躍的動作,歉意地點一下頭:“對不起啊,沒撞到吧,東西太多了?!?/br> 沈旭躍說:“同志,你要不就放這邊吧,往里頭去人更多了,沒地方落腳。” 那個人抬頭往里看了看:“好吧,我就坐這兒了。謝謝啊,同志?!?/br> 那人將身上的包裹全都放下來,趙明月才勉強看清楚對方的樣子,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棉襖外面套著一件黑色的家織布罩衫,腳上穿著一雙手工布鞋,雖然這個年代大家都很土,但是這個人就更土了,簡直就是土掉渣了。這種家織布衣服,一般都是年紀比較大的人才穿,年輕人基本都是穿從國營商店里買來的棉布、滌綸、燈芯絨、的確良、的確卡之類的布料做成的衣服,講究一點的還有呢子面料。 那人見趙明月一個勁地打量他,然后沖著趙明月笑了一下,黑臉膛上露出了一口白牙,趙明月趕緊低下頭不再打量他,這么直接地看一個男人,是一種不太禮貌的行為。她的余光瞥見那人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行李,最后在一個袋子上坐了下來,這才有工夫和沈旭躍說話:“同志,你也是等九點三十五那趟去北京的火車嗎?” 沈旭躍點點頭:“對,晚上也就只有這趟火車,這里人應(yīng)該都是坐那趟車的?!?/br> “人還真多呀?!蹦侨烁袊@說。 沈旭躍說:“車少,所以人就多了。同志你要去哪里?” 那人笑起來,臉上露出一種自豪的神色,大聲地說:“我去北京。你呢?” 沈旭躍說:“這么巧,我們也是?!?/br> 那人看看沈旭躍,又看看趙明月:“這個是你meimei?” 沈旭躍搖了搖頭:“不是,是我對象。我們一起去北京上學(xué)?!?/br> 那人驚訝地看著他們:“你們兩個都去北京上學(xué)啊?真行!” 趙明月的耳朵都紅了,這還是沈旭躍頭一回在別人面前說自己是他女朋友呢,不由得又甜蜜的抿嘴笑了。 那人又說:“那可真夠巧的,我也是去北京上大學(xué)啊。同志你們好啊,一起走啊,以后就是老鄉(xiāng)了,到那邊能有個照應(yīng)。對了,我在北京大學(xué),我叫梁棟,你們呢。” 這回輪到趙明月吃驚了,這家伙居然考上了北大?沈旭躍也略有些詫異,真是人不可貌相,便伸出手來和他握手:“你好,我是沈旭躍,她叫趙明月。我在清華大學(xué),她在北京師范大學(xué)?!?/br> “你的普通話說得真不錯?!绷簵澬呛堑馗帐帧?/br> 沈旭躍說:“我原本就是北京人,來這里插隊的?!?/br> “哦,那現(xiàn)在也算是榮歸故里了。恭喜恭喜!” 這個叫梁棟的還挺能說,也非常熱情,上車的時候,他自己提著那么多東西,都還想著要幫趙明月搬東西,熱情得叫人有點招架不住。 上了車,由于三人都沒有座位,只好找了個車廂接頭處的空位置坐著,車上人真多,過道里都擠滿了人。而且大家都帶著大包小包的,絕大部分都是年輕人,應(yīng)該都是去上學(xué)或者回城的知青。 這個年代社會風(fēng)氣非常好,人們雖然貧窮,但精神面貌卻很飽滿,大部分人都有一顆高尚的心,起碼趙明月就不擔心車上會有扒手。 上了車后,沈旭躍讓趙明月看著行李,自己則走開了,過了半個小時,沈旭躍回來跟她說:“前面那個車廂,有兩個人到下一站下,我們可以過去,等他們下了再坐他們的位置。梁棟,你要是不嫌棄,也跟我們一起過去吧,三個人可以輪流著坐,比擠在這里舒坦些。” 梁棟看了一眼過道里的人:“人太多了吧,我們行李也多,怎么過去?要不就算了吧,在這里對付一下?!?/br> 沈旭躍說:“這要在車上坐二十多個小時呢。這地方離廁所近,太臟了。明月,我們還是過去吧?!?/br> 趙明月點點頭:“好?!北冗@更擁擠的火車趙明月也坐過,所以她并不覺得多難。 沈旭躍讓梁棟幫他看著行李,和趙明月帶著一些行李過去了。在擁擠的人群中穿行過去,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誰都不喜歡被撞被擠,沈旭躍一路上把被子高舉在頭上,禮貌地請人讓道,最后終于到達目的地。 趙明月發(fā)現(xiàn),那兩個要下車的人,是一對來自省城的老夫婦,兒子在海城里工作,孫子出世了,要趕去看望孫子,因為他們就在省城,老早就買好票了,還是有座的。沈旭躍一路打聽過去,發(fā)現(xiàn)這兩位最早下車,于是就跟人套近乎,說好了,等下車后就將座位讓給他們坐。 老兩口看著趙明月:“小沈,這是你meimei?” 沈旭躍笑道:“不是,這是我對象,她是小趙。明月,這是張大爺張大娘。” “大爺大娘好!”趙明月趕緊乖巧地跟二老打招呼。 老太太瞅著趙明月眉目俊俏,但是又穿得樸素大方,不由得心生歡喜之情,招呼她:“小趙,來,跟大娘擠一擠坐吧?!?/br> 趙明月擺擺手:“不用,謝謝大娘,我站會兒,您坐得舒服一點。我們年輕人,能站得住?!?/br> 張大娘聽見趙明月也說的一口標準的普通話,雖然穿得像是鄉(xiāng)下人,但這氣質(zhì)跟鄉(xiāng)下人就全然不一樣了,說話也乖巧有禮,便高高興興地拉著她拉家常。沈旭躍看趙明月和大娘聊得開心,便自己去搬剩下的行李去了。 這個年代的火車速度非常慢,從省城到海城不到三百公里,但是火車卻需要開上四個小時。所以到達海城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了,沈旭躍主動將老兩口送下車,車子在海城靠站半個多小時,可能需要補給一些水和燃料。 沈旭躍下了車,在站臺的小賣部里買了兩個大蘋果,然后上車來:“明月,吃蘋果嗎?” 趙明月站了一晚上,有點累了,此刻昏昏欲睡,睜著朦朧的睡眼看著沈旭躍:“啊,蘋果???好啊?!?/br> 沈旭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趙明月,只覺得可愛無比,語氣也不由得輕柔多了:“累了嗎,吃了蘋果就睡吧。” 趙明月揉揉眼睛:“好?!?/br> “吃吧,我已經(jīng)洗干凈了,不用削皮?!?/br> 趙明月拿著蘋果,一股子誘人的果香味,純天然、無污染的,她咬了一口,滿足地沖著沈旭躍笑:“好甜?!?/br> 沈旭躍看著她,也滿足地咬了一口,他估摸著趙明月從來沒吃過蘋果,因為他們那邊極少有賣的,她又沒出過門,哪里吃得上蘋果呢:“以后去了北京,那邊蘋果多,便宜,可以經(jīng)常吃了?!?/br> “嗯。”趙明月的眼睛笑得成了一個月牙兒。 他們這座位是雙人座的,對面坐著一個干部模樣的中年人和一個年輕姑娘,看穿著打扮就知道是城里人,自從趙明月他們過來,那兩人就在閉目睡覺。此刻那個年輕姑娘睜開一條眼峰,瞅了一眼對面,嘴角扯了扯。趙明月和沈旭躍都沒注意到。 第二天早上,靠在座位上睡覺的兩人醒來,都有點腰酸脖子痛,這樣坐車實在是太難熬了,就算是有座位也不好受。對面的大叔和姑娘都醒來了,沈旭躍禮貌地跟他們打招呼,那個大叔還算隨和地和他們聊天,但是那個姑娘卻一直都沒開口說話,眼睛隔著窗玻璃一直朝外看。聊起來,原來才知道這是一對父女,大叔送自己的女兒去北京上大學(xué),這年頭被父母送去上學(xué)的子女還真不多見。 “我順便去看望一下家里的親戚,好多年都沒走動了。”大叔笑著說,“聽說你們也是去北京上大學(xué)的?都在什么學(xué)校???” 沈旭躍說:“哦,對。我在清華,她在北師大。” “哦,北師大啊,那跟我女兒是校友啊,她也是今年新考上的,在政法系,你在哪個系?”他說著推了一下自己的女兒,“紅玉,這是你的校友呢,認識一下吧,你們也是x省的吧,我們是省城的。” 趙明月禮貌地朝對面的姑娘笑了一下:“你好,我叫趙明月,我是歷史系的。家是金南地區(qū)的?!?/br> 那個姑娘轉(zhuǎn)過頭來,看了一眼趙明月:“邊紅玉,省城的?!睉B(tài)度有些倨傲。 趙明月無所謂地笑了笑,這年頭的城里人總是看不起鄉(xiāng)下人的,邊紅玉大概是個比較清高的女孩,趙明月也沒想著跟這樣的人打交道,兩個人不是一個系,要多親密往來也不大可能。 沈旭躍和邊大叔聊著,知道沈旭躍是京城人,又要去清華上大學(xué),那態(tài)度就變了,連邊紅玉都轉(zhuǎn)過臉來多看了沈旭躍兩眼,甚至還開口說了幾句話。趙明月心說,無論什么年頭,都有人喜歡看人下菜碟。 雖然邊紅玉本人態(tài)度淡淡的,但是邊大叔竭力要求女兒和沈旭躍兩人做朋友,趙明月也無所謂,既然想為自己搭人脈,那自己也就搭個人脈唄。 沈旭躍站起來:“明月,我去叫梁棟過來坐吧,他一個人在那邊也夠辛苦的,上個廁所都沒人看行李?!?/br> 趙明月點點頭:“好,去吧。” 邊大叔看沈旭躍走了,轉(zhuǎn)過臉看著趙明月:“小趙年紀很小吧,應(yīng)屆畢業(yè)生嗎?” 趙明月說:“我今年十八歲,沒上過高中,都是靠自學(xué)的?!?/br> 邊大叔的臉有些訝異:“那你運氣很好啊?!?/br> 趙明月笑了一下,不知可否。 邊紅玉則用手擋著嘴,鄙夷地撇了撇。 沈旭躍提著梁棟的行李過來了,梁棟還在后頭嚷嚷說:“我說不用了,我在那邊坐著挺好的,這還要麻煩你們。” 沈旭躍笑著說:“沒關(guān)系,這兒我們?nèi)齻€人擠一擠也能坐的。正好一路能說說話,邊大叔和他女兒也是去北京上大學(xué)的,正好一路上有個伴,還要十多個小時才能到北京呢?!?/br> 梁棟笑呵呵地跟邊家父女打招呼,邊大叔為人還是比較世故圓滑,并沒有把嫌棄之情表露出來,邊紅玉則一臉不屑,干脆將腦袋一扭,趴在小桌上睡覺去了。 趙明月淡淡地笑著,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人生百態(tài),還真是挺有意思的。不過邊紅玉這樣的人,最好還是盡量保持距離吧,情商太低,態(tài)度傲慢,不怎么值得交往。 第三十九章 大學(xué) 晚上七點多的時候,終于到了終點站北京。盡管在沈旭躍的提醒下,趙明月已經(jīng)將所有能御寒的衣服都穿上了,但是一下火車,她還是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全身的熱氣全都跑光了。北京真冷啊,尤其又到了晚上,空氣里似乎撈得出冰渣子來,風(fēng)跟刀子似的刮在人臉上,先是生痛,然后就沒了知覺。這年頭的北京人,沒有保暖內(nèi)衣,沒有羊毛衫,沒有羽絨服,他們都是怎么過冬的啊。 沈旭躍關(guān)切地問:“冷嗎,明月?” 趙明月咬緊牙關(guān),搖頭:“呼!還好?!?/br> 梁棟則是大力擤了一下鼻子,吸著涼氣說:“這天,真夠勁?!彼耆珱]有添衣服,原來穿什么,現(xiàn)在就還穿什么。 沈旭躍說:“這還不是最冷的時候,現(xiàn)在快開春了,溫度都有點回升了?!?/br> 梁棟嘿嘿笑:“不怕,咱扛得住,等適應(yīng)了就好了?!?/br> “快走吧,越站越冷,動起來就不冷了?!鄙蛐褴S催促說。 各大學(xué)考慮得還算周到,知道這些日子會有學(xué)生來報到,都在車站外設(shè)了接待點,還安排了車子接送。出了車站,梁棟就鉆到北大的接新生車上去了,趙明月和沈旭躍不是一個學(xué)校,他們倆的學(xué)校離得還有點距離,沈旭躍跟著上了北師大的車。趙明月說:“要不你先去你們學(xué)校,明天再過來找我?”她主要擔心晚上沒車去清華了。 “沒關(guān)系,我送你到學(xué)校,晚上我就住你們學(xué)校的招待所了,反正我也沒被子,還鋪不了床?!鄙蛐褴S笑道。 “對啊,我都忘了這點了?!壁w明月尷尬笑了笑。 滿滿一車都是趙明月的校友,全都是新生,大家臉上都是旅途勞頓后的煙灰色,大部分人看上去都有了些滄桑感,都是二三十歲的成年人了,像趙明月這樣十□□歲本該正常上大學(xué)的人則很少,除了趙明月,就還有一個剛上車的邊紅玉了,她是高三應(yīng)屆生。 因為年齡的特殊性,大家都是從社會中吃過苦、跌爬滾打過來的,所以特別和氣友善,剛上車不久就打成一片了。 剛剛恢復(fù)招生,這一屆招的學(xué)生不多,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湊在一塊兒來,這輛車在火車站等了三趟列車,才終于湊齊了一車人,拉著回到學(xué)校,到學(xué)校時已經(jīng)十點了。 任何手續(xù)都不辦,先去找宿舍安頓下來,別的第二天再說。沈旭躍將趙明月送到宿舍,宿舍有點老舊了,是個六人間,洗手間每層樓共用一個。趙明月到得不算最早,宿舍里已經(jīng)來了兩個人,天氣太冷,那兩個人已經(jīng)鉆進被窩里睡下了??匆娳w明月帶了個男人進來,打了招呼后都窩在被子里不敢動。 沈旭躍幫她將東西提進去,幫她整理好東西、鋪好床,然后才說:“明月,我先走了,我的行李都放你這兒,明天早上我再來找你。” 趙明月點點頭:“好,那你去吧,早點休息?!彼龑⑸蛐褴S送到門外,被沈旭躍打發(fā)回去了:“不用送了,這兒我比你熟,回去吧。” 趙明月目送沈旭躍離開自己的視線,這才回屋子來,兩個同學(xué)都從被窩里探出頭來,左上第一鋪的人說:“你叫趙明月對不對?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李春梅,四川重慶的?!?/br> 右邊上角靠墻的那個說:“我叫唐衛(wèi)華,陜西西安人?!?/br> 趙明月笑一笑:“你們好,我叫趙明月,x省金南人?!?/br> “我知道,你們那風(fēng)景最有名?!崩畲好肥莻€典型的川妹子性格,快人快語,十分爽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