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太陽出來,逐走沙漠中的陰影,目光所及,俱是亮堂堂得一片。昨夜凌云釉出師未捷,想占便宜,被正主抓個正著,凌云釉坦坦蕩蕩,俱不認錯。情之所至,非心能控制,她就是喜歡了,沒什么見不得人的。 她有權喜歡任何人,被拒絕了也不怨誰。 就是墨昀,自昨晚說過那一句話后,就再沒同她說話,她幾次三番想要上前搭話,又找不到由頭,現(xiàn)在這種情形,無法退回原位,也無法再前進一步,委實尷尬。 一日沒進食物,凌云釉金貴的胃又開始鬧脾氣,找不到吃的,只好不停喝水,水太涼,喝進去胃越發(fā)得疼,疼歸疼,總比餓著強,凌云釉又想往流沙泉跑,墨昀看不下去了,“少喝點兒水?!?/br> 總算愿意同她說話了,凌云釉被餓出了脾氣,不想回話。 自己想找死,誰也攔不住,墨昀索性懶得再搭腔。凌云釉跑到流沙泉邊,掬起一捧水胡亂在臉上拍,等被她攪亂的波紋漸漸平復,她看著水中倒映出的自己,替自己忿忿不平,“看不上你,是他沒福氣。等遇到比他好的,誰還耐煩看他。” 自言自語一通過后,心里總算平衡了一點兒。她沖著水中的自己微微一笑,“嗯!對,就是這樣,喜歡你的人很多,不差他這一個。” 不過是在沙漠里待了一夜,平日里被她護養(yǎng)得烏黑順滑的長發(fā)就不大能看了。發(fā)梢打著褸,拿手一抓,細沙從上面簌簌抖落,凌云釉以水作鏡,耐心得用手梳理,等梳順了,把頭發(fā)分成兩束,編成兩根發(fā)辮甩在兩側(cè)。正要站起來,聽到墨昀好像再同人交談,回頭一看,墨昀對面站著一個著羌戈服飾,頭纏黑巾的中年男子,背后背著個竹篾編成的背簍,正與墨昀說著什么。 凌云釉心里大喜,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沒等她走到近前,中年男子從背簍里拎出一個麻袋,左手持著竹夾,往昨夜他們大戰(zhàn)響尾蛇的沙丘走去。凌云釉奔到墨昀旁邊,急切問道,“他是做什么的?能帶我們出去嗎?” 墨昀惜字如金,“能?!?/br> 凌云釉滿心的郁悶都被即將出得沙漠的喜悅給驅(qū)散了,所以并不計較墨昀的冷淡,甚至拋下對蛇尸的膈應,屁顛屁顛地跟到中年人身邊,與他攀談,中年人是個捕蛇人,常年與中原人打交道,漢語說得一般,交流是足夠了,沖凌云釉豎起大拇指,說他們厲害,響尾蛇毒性巨烈,被咬上一口若是不及時解毒,神仙都難救。這個品種的蛇生性狡猾,又喜歡團攻,所以捕蛇人都會隨身備著迷藥。 凌云釉道,“都砍成半截了,是不是就賣不成好價錢了?!?/br> 捕蛇人嘆了口氣,“這種是沒法賣了,曬干以后賣給收藥的,也能換點錢回來?!?/br> 昨夜墨昀大開殺戒,后半夜一條蛇都不見。想是響尾蛇再是記仇,也會有所忌憚,恐怕輕易是不會出來了。凌云釉深感愧疚,感覺是自己和墨昀害捕蛇人白跑了一趟。 凌云釉與墨昀有捕蛇人引路,很順利得返回了羌戈主城,與徐飛白他們匯合以后,第二天就啟程趕回梟閣。一個月后,一行人已進入中原境內(nèi),乍見到在中原吃慣了的吃食,徐飛白與凌云釉就跟兩頭餓狼一般,荷葉雞一端上桌,兩人就迫不及待得將雞腿占為己有。貪狼將筷子拍在桌上,怒氣沖沖,“憑什么他們吃腿,就留個光身子給我們?!?/br> 凌云釉與徐飛白生怕貪狼過來搶,同時轉(zhuǎn)過身子,偏到離貪狼較遠的一側(cè),啃得滿嘴是油。 每回徐飛白遇上貪狼,都要雞飛狗跳地鬧一場,墨昀深知這倆活寶尿性,喚來小二,讓再上一只荷葉雞來,第二盤荷葉雞很快端上來,徐飛白扔掉被他舔得發(fā)光發(fā)亮的雞骨頭,貪婪的目光再次鎖定小二手上的荷葉雞,剛要半路截胡,被墨昀眼疾手快地奪了過來,趁貪狼還沒來得及發(fā)作,將一整盤雞擺在貪狼面前,“一只都是你的?!?/br> 貪狼喜滋滋接過來,對著墨昀咧嘴笑,“主人對貪狼最好了?!闭f完,傻兮兮得對著雞腦袋說話,“你長得比上一只好看,貪狼最喜歡你。”夸完盤里的雞,貪狼就想去扯雞腿,手剛抬起來,一整只荷葉雞不翼而飛,貪狼捧著一個空盤子,咬牙切齒,“徐飛白,我一定要把你剁成rou醬拿去喂雞。” 仍是沒躲過,徐飛白與貪狼圍著桌子你追我趕,貪狼被氣得哇哇叫喚,墨昀聽得頭疼,本來也不沒多少胃口,索性放了筷子,“你們吃吧!我先回房了。” 解語花搖光不在,剩下兩名隱衛(wèi)竟然問也不問,兀自吃得津津有味。凌云釉看了眼墨昀離去的背影,又分別看看天權和開陽,在心里罵道:兩個沒眼力見兒的蠢木頭。 凌云釉一直惦記著墨昀背后的傷,其他人不在時,她問過墨昀,墨昀只會拿“沒事”兩個字來塞她。凌云釉擱了碗筷,偷偷繞到后廚,給廚子塞了二兩銀子,想要親自下廚給墨昀做兩道菜。墨昀現(xiàn)在不適合吃太油膩的東西,本想燉一鍋雞給他補補身子,又念著他晚飯沒吃,燉雞花的時間太長,只好就著廚房里尚還新鮮的食材做了一碗雞絲粥,一盤魚香茄盒,一盤香煎豆腐。趁熱裝在食盒里,墨昀的房間在客棧三樓,走到墨昀房間門口,正想敲門,忽然捉住一枚鬼鬼祟祟在拐角處探頭探腦的秦州。 秦州見她往這邊望了過來,趕緊將頭縮到掩體后面藏起來。 “秦州,是你嗎?”凌云釉有些好笑,秦州莫不是被貪狼給傳染了?怎么傻里傻氣的。 確認自己被發(fā)現(xiàn)了,秦州才不好意思地走出來。 “你來找墨昀嗎?”看見他單手背在背后,凌云釉知道肯定是他手里藏了什么東西,不好意思給她看見,難道是《春閨情-事》的續(xù)集?想到這兒,凌云釉眼冒金光,也不著急給墨昀送飯了,賊兮兮得沖秦州走過去,“秦州,你背后藏的什么?快給我瞧瞧?!?/br> “我……我……”秦州倏然紅了臉,支支吾吾起來。 看他這樣子,十有八九就是《春閨情-事》了,凌云釉早在梟閣之時,就把從秦州手里搶來的那本《春閨情-事》來來回回看了四五遍,一直惦記著續(xù)集,偏巧徐飛白和秦州又都先一步去了羌戈,她再是心癢難耐,也沒辦法。這下知道續(xù)集就在秦州手里,凌云釉哪還等得了,嫌他磨磨唧唧不干脆,直接過去搶,“別藏了別藏了,又不是沒看過,可想死我了,你快給我。” 秦州臉更紅了,任由手里的東西被她搶過去,“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凌云釉搶過來的東西并不是《春閨-情-事》的續(xù)集,而是一串茉莉花手串。一條白線將十余朵半開的茉莉花串成串,接口打了死結(jié),垂下一段,上面墜著兩顆雪白的花骨朵,淡雅的清香彌漫在周遭的空氣里,半開的茉莉花花心還藏著幾滴晶瑩的小水珠,像是剛剛才被人從枝頭采下一樣。 凌云釉收過別的男人送的玉石手串,卻還是第一次有人送她由花朵串成的手串。她抬起頭看著秦州,溫柔笑道,“送給我的?” 秦州局促地摳著后腦勺,不大敢看她,“街上有人在賣,我看著好看……就……就買了?!彼钗鼉煽跉?,鼓足勇氣迎上凌云釉的目光,“我沒給女孩子送過東西,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br> 凌云釉笑著垂下頭,將茉莉花手串戴在手上,揚起左手在秦州眼前晃了晃,“好看。” 秦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笑了笑,復又抬起頭來,“云釉,今天是乞……乞巧節(jié),城里有……有……花燈會,聽人說很熱鬧,你愿不愿意……” 秦州憋紅了臉,垂下頭不好意思再看凌云釉,后面的話卻是怎么也說不出來了。 這時候的秦州再看不見執(zhí)行任務時的殺伐決斷,很難聯(lián)想到他是個手里沾染過無數(shù)鮮血的殺手,像一個手足無措的小孩子。凌云釉莞爾,“你想邀我一起去賞花燈是嗎” 秦州無意識得用左手拇指摳著右手食指的指節(jié),試探著抬起眼皮,“你愿意嗎?” 牛郎織女的故事凌云釉很小就聽說過,七月七,是這一對被強行拆散的苦命鴛鴦在鵲橋相會的日子。錯綜復雜的滋味蔓延心間,她鐘意的人這一刻僅僅與她隔著一道門,可這道門,她可能這輩子都無法推開。 等待的時間太久,秦州胸腔里那一顆起伏不定的心沉了下去,他勉強擠出一抹笑容,“沒關系,你有事你先忙,我……” 不等他說完,凌云釉接過話頭,“我剛剛在想今晚穿什么好,花燈會上的漂亮姑娘一定很多,我可不能被她們比下去?!?/br> 秦州想說“你不會被她們比下去,你永遠都是最好看的那一個”,但他害怕,害怕這句話一說出口,他滿腹的心事就會被看得明明白白,若是云釉因此被嚇退了怎么辦?他看了看凌云釉手上拎著的食盒,笑著一步步后退,“你慢慢來,我在客棧門口等你?!闭f完這一句,秦州匆忙轉(zhuǎn)身,向前跑兩步又停下來,側(cè)身轉(zhuǎn)向木圍欄,單手按住圍欄邊緣輕盈躍下了三樓。 凌云釉轉(zhuǎn)身,被秦州一打岔,也忘記敲門,直接推門走進去,門竟然沒關。墨昀長身立于窗前,背影中透出孑然一身的孤高與清冷。凌云釉走過去將食盒放在桌上,“你沒吃晚飯,我讓廚房做了兩個菜?!?/br> 墨昀轉(zhuǎn)過身來,“放在那兒吧!你有事就先忙,我自己來就好。” 凌云釉揭開食盒,先端出雞絲粥,“飯菜都還熱著,最好趁熱吃?!?/br> 她又端出魚香茄盒,墨昀走過來,按住了她接著去端香煎豆腐的手,只輕輕按了一下,很快就將手拿開了,他眉眼里顯出拒人千里的疏離,“去吧!別讓秦州等久了?!?/br> 原來他都聽到了。 凌云釉感到前所未有的難堪,賭氣轉(zhuǎn)身向外走去,走到門口停下來,木然地站了一會兒,轉(zhuǎn)過身去,靜靜看著墨昀?!拔蚁矚g我的,若是礙著你了,只能勞你多擔待,情之一字,向來由心不由人,你也無須太過煩惱,若哪一日出現(xiàn)一個更值得我喜歡的人,說不定就不喜歡你了?!?/br> 墨昀先前未曾看她,聽她說完這一句,他目光微微一動,看向門口,卻只看見一抹決絕的背影,一眨眼,便連背影都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