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天剛蒙蒙亮,熬了一晚上,回到臨芳苑時(shí)凌云釉與雅安俱是一臉疲色。 侍女的寢房里亮起燭光,凌云釉邁步上階,寢房的門開了,一名粉衣侍女歪著頭把銀簪往發(fā)髻里面推了推,抬眼撞見凌云釉的笑臉,跟著笑了起來?!翱伤闶腔貋砹?,山上露水凍人,沒被凍壞吧?” 這名侍女名叫銀素,素來與凌云釉不對付,她說的每一句看似關(guān)心的好話,凌云釉都能聽出心懷不軌的意味來。 這種時(shí)候饒是疲得能夠沾床就睡,凌云釉還是得逼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yīng)對,瞥見平日里與銀素交好的侍女跟出來,她攤出十根手指頭,笑盈盈道,“身體還好,只是這手都凍紅了,銀素jiejie可愿將你私藏的玉肌膏借我涂涂?!?/br> 這話果然將那幾位的視線引了過來,雅安趕緊乖巧地挨個(gè)喊過去,“蘭jiejie,秋菊jiejie,夏吟jiejie,今日怎么都起這么早?” 銀素臉色一變,立馬反駁道,“你少在這里胡說,我哪里來的玉肌膏?” 凌云釉疑惑道,“你柜子里那個(gè)藏青瓶子里裝的不是玉肌膏嗎?難道是我記錯(cuò)了?” 未待銀素開口,秋菊先接過話頭,“可能真是云釉meimei記錯(cuò)了,我成日和銀素待在一處,可從來沒見過什么藏青色的瓶子,夏吟、蘭兒你們見過嗎?” 夏吟和蘭兒紛紛搖頭,秋菊的目光轉(zhuǎn)回凌云釉身上,似笑非笑,“你瞧,都沒見過呢!” 凌云釉假模假樣地拍了下腦門,“我最近記性差,興許真是記岔了,銀素jiejie千萬別跟我一番見識(shí)?!?/br> 她拉起銀素的手,艷羨地盯著看,“不過銀素jiejie這手白得跟杏兒酪一般,確實(shí)難得?!?/br> 蘭兒語帶嘲弄,“可不是嗎?云釉meimei不說,我們還真沒發(fā)現(xiàn)?!?/br> 銀素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怒瞪著凌云釉,凌云釉放開她的手,目光落到蘭兒的手上,“蘭jiejie近來cao勞,手都沒從前白嫩了,我前幾日剛得了一罐玉肌膏,蘭jiejie若是不嫌棄,就先拿去用著。” 夏吟立刻嗔怪道,“俗話說見著有份,怎么到了云釉meimei這兒,就只有蘭兒有份兒?這心可是偏到了天上去?!?/br> 秋菊一聽,笑著啐她,“這小妮子的臉皮真厚,我可是不好意思?!?/br> 凌云釉一和人斗心眼人就會(huì)變得格外精神,一掃先前的疲憊,偷偷覷了一眼臉漲成豬肝色的銀素,心里樂開了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瓶玉肌膏值幾個(gè)錢,能把jiejie的肌膚養(yǎng)得如杏兒酪一般也算我功勞一件,不過目前我就只得了一瓶,三位jiejie只能分著用了,我得先去給丁姑姑請個(gè)安,回頭再拿給jiejie們?!?/br> 蘭兒占了便宜,喜色都快溢出面皮了?!澳蔷拖戎x過云釉meimei了?!?/br> 秋菊、蘭兒、夏吟三人你一言我一語間,就因著一瓶玉肌膏反到了敵方陣營,至少面上看來,好像都紛紛站到凌云釉這邊一樣。 凌云釉笑著和三位寒暄完,又看向銀素,接著在火上澆一勺油,笑道,“我絞盡腦汁才勉強(qiáng)把手養(yǎng)成現(xiàn)在這副樣子,真是羨慕銀素jiejie,不用玉肌膏手都這么白。” 銀素咬緊牙不吭聲,一時(shí)拿她沒有辦法。 等到銀素等人離開了,只說了一句便再?zèng)]吭聲的雅安面帶憂色,看著凌云釉,“銀素jiejie心眼小,平時(shí)就處處與你為難,你這次是把她得罪得透透的了。” 凌云釉冷笑一聲,“從前她處處為難,我處處退讓,也沒見她因此收斂一點(diǎn),今天拿一瓶玉肌膏挑撥她與那三人的關(guān)系,就把她氣成那樣,梟閣中欺軟怕弱的小人兩個(gè)巴掌都數(shù)不過來,可見,人還是不能軟弱的,你越弱她就越欺負(fù)你?!?/br> 雅安被欺負(fù)慣了,并不能理解她這番話,“可是萬一她變本加厲……” 凌云釉打了個(gè)哈欠,“她若變本加厲欺負(fù)我們,我便變本加厲欺負(fù)回去,誰還沒點(diǎn)脾氣了!” 見雅安憂色仍舊未褪,凌云釉蜷起食指彈她腦門,“有我在,別怕?!?/br> 雅安的心為她這句話寬了不少,面上憂色稍霽,抿出一抹乖巧無比的笑容,“雅安不怕?!?/br> 無論她如何忍讓,臨芳苑里的那些jiejie欺負(fù)起她來也從未手軟過,這些年,甘愿擋在她前面為她遮風(fēng)擋雨的人,也只剩了一個(gè)云釉。她憐她護(hù)她,而自己,除了偷偷給她留一半饅頭外卻再不能為她做更多有用的事。 凌云釉的手又移到雅安頭頂,揉了揉,“小丫頭。” “回來了?” 凌云釉的手僵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背后的人是誰,連忙轉(zhuǎn)過身,恭敬行禮,“丁姑姑?!?/br> 雅安也趕緊跟著行禮,“丁姑姑?!?/br> 丁嫦依然是一副風(fēng)情萬種的模樣,慣常示人的笑容里照舊透著幾分妖嬈,但凌云釉敏銳覺察到,除了熟悉的妖嬈外,那笑里似乎還藏著絲絲縷縷的殺意。 凌云釉心里沒底,局是她布下的,但被她請入局的人卻并非她能控制,她做了兩手準(zhǔn)備,若池正命大不死,她就借著替明昔小姐捉螢火蟲的事作為未曾赴約的理由,留待以后徐徐圖之。 若池正如她所愿被丁嫦除了,依丁嫦的性子,必然不會(huì)輕易相信被她誘導(dǎo)穿了女裝的池正就是上次撞破他們好事的人,很可能會(huì)借著找替死鬼的機(jī)會(huì)連她一同除去。 命她去找螢火蟲的人是權(quán)大勢大的明昔小姐,是丁嫦開罪不起的人,即便丁嫦從后山回來找不到她,得知她在荒草坡,也不敢找理由支開她,她算好了,如果丁嫦打定主意要?dú)⑺?,陰晴不定的明昔小姐反而?huì)成她的保命符。 丁嫦沒有立刻開口,先仔細(xì)地將凌云釉打量了一番?!澳阕罱故悄苣土?,先是得罪了曉風(fēng)閣的大人,這次更是出息,直接得罪到了七幽若的頭上去,這樣都能留下一命,不得不說,你這條命,可真是夠硬的。” 她的一番話聽起來無波無瀾,卻暗藏機(jī)鋒,凌云釉撲通跪地,重重叩首,“奴婢該死,丁姑姑恕罪?!?/br> 丁嫦一腳踹在凌云釉的心窩上,“只會(huì)得罪主子的奴才,繼續(xù)留著你,說不定哪天就為臨芳閣招了禍患?!?/br> 凌云釉胸口疼得一激靈,極怕丁嫦的雅安卻瑟瑟發(fā)抖地跪著往前挪,挪到丁嫦近前,額頭用力叩在地上,“都是雅安毛手毛腳,不小心打翻了梁阿大人為明昔小姐做的螢火燈,都是雅安的錯(cuò),不關(guān)云釉的事,丁姑姑饒命?!?/br> 丁嫦秀眉一揚(yáng),“你說,你打翻的螢火燈,是梁阿大人親手為明昔小姐做的?” 雅安的手一直在抖,“是。” 凌云釉在心底嘆了長長一口氣,若丁嫦真的發(fā)落雅安,她反而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好在這小妮子歪打正著說了她要說的話。 丁嫦似笑非笑,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攥起,涂了血色蔻丹的指甲深深掐入rou里?!坝H手為她做的燈?。 ?/br> 凌云釉與雅安都不敢抬頭,二人脊背拉長,額頭觸手背,跪地的姿勢十分標(biāo)準(zhǔn)。 雅安埋著頭,臉微微向著凌云釉側(cè)了側(cè),瞥見她輕輕抖著的睫毛,手卻沒有一絲顫意,她稍稍安心,偏回臉。 忽然又聽丁嫦說,“再是他親手做的又怎樣?還不是被打翻了,都是天意?!?/br> 雅安一頭霧水,仍然大氣不敢出,凌云釉卻知道丁嫦話語里含著的真意,那盞螢火燈可真是她的救星啊! 凌云釉幽幽開口,“那盞螢火燈被摔成了兩半,不知道還能不能修好,都是奴婢的錯(cuò),萬望丁姑姑饒奴婢一條賤命?!?/br> 丁嫦低頭看了她一眼,“跪到院子里去,太陽落山前都不許起來?!?/br> 凌云釉在心里叫苦:太陽還沒升起來,就想著讓她們跪到太陽落山,明昔小姐怎么還不來收了這個(gè)惡毒的蛇蝎女呢? 心頭埋怨歸埋怨,好歹撿回了一條命,只好感恩戴德地連連叩頭,“謝丁姑姑網(wǎng)開一面?!?/br> 丁嫦走了以后,凌云釉和雅安跪在臨芳苑前的院子里,侍女們陸陸續(xù)續(xù)梳洗完畢開始到各院灑掃,看見跪著的凌云釉和雅安,這樣的事情她們早就習(xí)以為常,都不覺得新鮮,遇到兩個(gè)嘴賤的,從旁路過就說兩句話刺她們,凌云釉打著哈欠,完全沒當(dāng)回事兒。 等人差不多走完了,凌云釉才瞅瞅四周,湊近雅安,“以后萬不可這么沖動(dòng),若真惹得丁姑姑動(dòng)了怒,我跟你都得被綁去野狼坡喂那幾條短毛畜-生,還好只是輕罰?!?/br> 雅安眼中水漣漣,“可是……丁姑姑方才要?dú)⒛??!?/br> 剛剛也不過是沾了僥幸的光,如果丁嫦不吃她這套,該死照樣得死,想到這里凌云釉就有些泄氣,近乎于自暴自棄地道,“那能怎么辦,在這臨芳苑里,她為刀俎我為魚rou,若真避無可避,死就死了,下輩子興許能投個(gè)好胎,不必再做下等人,一天到晚都要仰人鼻息活著,一想到現(xiàn)在的樣子,就覺得自己窩囊得要命?!?/br> 雅安看著她,低聲問,“云釉不想做上等人嗎?” 凌云釉一手扶著腰,一手輕輕捶著大腿,“我不想做上等人,我只想做個(gè)普通人,賣賣胭脂水粉給姑娘畫畫梅花妝,等存夠了錢,就去開個(gè)酒樓自己當(dāng)老板娘,招一堂的伙計(jì),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認(rèn)真梳妝打扮后下樓與客人們侃大山。哪天寂寞了,就出門游歷,拐個(gè)俊逸的相公回家,與他白頭到老。” 雅安沉浸在她描述的生活里,嘴角噙著笑,卻忽然聽凌云釉轉(zhuǎn)了話鋒,不知怎么就罵起了人。 “都怪那個(gè)殺千刀的白眼狼,老娘順了他的玉佩,就被他坑回了窩里,碰上了還要奴顏婢膝地奉承他……我還奉承他,等過兩天我縫個(gè)小人,天天扎,扎死那個(gè)不知感恩的白眼狼?!?/br> 雅安被她恨得牙癢癢的模樣弄得心驚rou跳,“云釉,你在罵誰啊?” 雅安的聲音令凌云釉清醒了點(diǎn)兒,趕緊看看四周,連同周圍的樹也一并看了,沒有發(fā)現(xiàn)閑雜人等,她松了口氣,豎起手掌在臉頰上輕輕扇了一下,“我在說什么?那位大人是我罵得起的人物嗎?要被傳到他耳朵里,幾條命都不夠我死的?!?/br> 雅安聽得莫名其妙,聽他提到“那位大人”,不由想起那日見到的兩位大人,面上浮起憧憬,“不知道那兩位是哪個(gè)閣里的大人,云釉,你說,上面的大人是不是都長得很好看,那位穿墨衣的大人好像天上的月亮?!?/br> 凌云釉第一次聽到這么新鮮的形容,正想問她為什么要說那位大人是天上的月亮,轉(zhuǎn)念一想,忽然笑了起來。 天上星,中天月,一個(gè)是開在鏡中的花,一個(gè)是映在水中的影,都不是她們這樣的凡人可以觸碰到的。 她嘆了口氣,“三大堂,殿前十二銀衣使,無論出自哪里,都不是你我能夠肖想的身份。忘了吧!雅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