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價
“有招兒嗎,沒招,我外甥一米八多被她給整哭了,”男人吹了一口煙氣,看向坐在一旁的人,“那丫頭真不是善茬兒?!?/br> 談策沒言語,他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的校門。從校門口走出來的女孩把書包背好了,耳機(jī)線纏著手指慢慢松開,坐在花壇邊等人。 陽光正烈的時候,她伸手遮了遮照在自己臉上的陽光,短袖下白皙的手臂在樹影里晃了晃,捏著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 “呦,就在外面呢,要不是我外甥這事兒辦的有點(diǎn)丟人,我真替他收拾收拾這丫頭,”男人本還要說什么,剛說完這句話瞥到對方冷冷拋過來的眼神,不由得馬上改了口,“……當(dāng)然,我也就這么一說,這事兒還是我外甥不對,誰讓他都上高叁了還那么喜歡拽女同學(xué)辮子來著……” 聽說寧奚一個耳光扇的人直往后倒,他外甥倒是想還手,剛一抬手就被賀池摁下了。本來那小子回來求他給寧奚那個丫頭一點(diǎn)顏色看看,不過看身邊這位的意思,應(yīng)該是盯上她了,再動她那就純屬找不痛快了。男人不由得縮了縮肩,把煙給熄滅了。 “不過我外甥回家鬧了好幾天,我姐是想到學(xué)校去找寧奚……” 他試探性地問了一句,隨即對上談策驀然陰沉下來的眼神,瞬間噤了聲。 他手指撥動著手腕上的玉珠,目光轉(zhuǎn)向窗外坐著的女孩身上,低頭回來聲音淡淡的,卻像帶著莫名的壓力:“和個小孩兒計(jì)較什么?” “是,是,我也這么覺得……”男人緊張地攥了攥自己的褲腳,全然沒了剛才的輕松,“我囑咐我姐幾句,這事兒就算了,她這人太愛上綱上線,你說和個孩子計(jì)較什么……” 小孩兒,確實(shí)還是個小孩。雖然人長得好看,臉也冷冷的,但孩子氣終究是沒脫。資料里顯示寧奚比同班的孩子要小上兩歲,因?yàn)槌煽兒盟赃B續(xù)跳過級,在一群高叁的學(xué)生里顯得像個初中生。 他升上車窗,留了一半的空隙去看她。寧奚把自己的耳機(jī)線解了一圈兒,好像是因?yàn)樘貏e無聊,拿著耳機(jī)線繞著礦泉水瓶轉(zhuǎn)了幾圈。日頭很曬,她在樹蔭下用一只手遮著照下來的陽光,纖細(xì)的手指繞著耳機(jī)線來回蕩。 扇了人一巴掌還沒有忌憚,確實(shí)是什么都不怕的未成年人才會做的事。 他想到她動手的樣子,不知為什么覺得十分有趣,手指模仿著她繞耳機(jī)線的樣子勾起自己手腕上的玉珠,淡淡笑了一下:“劉總,寧奚年齡小,又比你外甥小兩叁歲,你可要提醒他以后注意一些?!?/br> 他說到這里,手指停了一下,聲音里夾雜著幾絲冷淡的笑意:“否則,有時候的后果也不是他能承擔(dān)的?!?/br> 高原上的風(fēng)刮起來直沖人臉來,談聞低頭埋向自己的手臂,斜了一眼去看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淚好像早就把衣袖浸濕了,他喝了一口水,喉嚨里有淡淡的血腥氣。 寂靜的車內(nèi)沒有一點(diǎn)聲音,周映東回頭瞥他一眼,聲音冷靜了許多:“快到拉薩了,哭也別現(xiàn)在哭。” 他說完這句話,看了一眼反光鏡,后面的車正緊緊跟著。李嶠開車倒還穩(wěn)妥,只是現(xiàn)在他一個人和談策在同一輛車上,估計(jì)會嚇得連話都不敢說一句。 “你爺爺真的在拉薩?”周映東降了一點(diǎn)車窗,煙氣瞬間涌了出去,“周照和其他警察都還留在林芝繼續(xù)查,其實(shí)你爺爺即使能靠威脅談策的方法保住談葉山,也保不住以后談策會不會什么時候記起這個仇來,這樣做其實(shí)是下下策,以那位老先生的眼界,不應(yīng)該如此?!?/br> 他聲音淡淡的,話語里帶了些試探的意味。談聞聽懂了他的意思,轉(zhuǎn)過頭壓著自己的手臂咳了一聲,一頭蓬松的卷毛頂在了車窗邊緣:“沒辦法,爺爺現(xiàn)在只想保住叔叔的命,不管是利用誰,他都一定要阻止我哥?!?/br> 周映東聞言輕輕笑了一聲:“那你猜,你爺爺和你哥,誰會贏?” 談聞沒想到他會突然這樣說,本就微紅的眼圈更加紅了。他吸了一口氣,不再言語,沉默地抱緊了自己的手臂。 “那我來告訴你吧,你沒聽你爺爺?shù)母愠鲞@些蠢事之前,談策是百分之百的勝算。為了表示違抗你爺爺?shù)囊馑?,他甚至都能不要自己的一只手。但你現(xiàn)在把寧奚送到你爺爺?shù)氖稚希蜁坏貌坏皖^認(rèn)錯,有了這一次的低頭,他之前所有的反抗都白費(fèi)了,”周映東按了一下打火機(jī),忽地笑了一聲,“談聞,你其實(shí)還是不了解你哥?!?/br> 拉薩最繁華的地界在大昭寺附近,淡季的酒店空空蕩蕩,又因?yàn)樵缇妥隽饲鍒?,所以酒店里除了幾個早就留好的工作人員幾乎沒有人在。周映東在車上掃了一眼停車場排列的幾輛車牌號整齊統(tǒng)一的車,低頭嘆了口氣。 談策左手的情況不容樂觀,又連夜趕到拉薩,不知道還撐不撐得住。他跟在談策身后,示意李嶠在外面等,和談策目光交匯得同時低聲咳了一聲:“林璧出來接,看來老爺子是真的來了,你……” “二位隨我來。” 酒店整個二層都被保鏢和一批便衣圍了起來,從樓上到樓下被人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圍住了。林璧揮手示意第二間客房門口的保鏢讓行,微微鞠了一躬,將門輕輕開了一條縫兒:“您請進(jìn),老先生正在里面等您?!?/br> 談策腳步停在門外,并沒有著急進(jìn)去。他淡淡瞥了一眼躬著身體的林璧,低眸踩過鋪在門口的地毯,像是笑了一聲:“林秘書,你在爺爺身邊多少年了?” 林璧的身體依舊恭敬地躬著,聽到他的聲音,繃緊地身體沒有一絲動作:“已經(jīng)叁十五年了。” “這么久了,爺爺該考慮換個人了,”談策沒再看他,唇角微微一動,打開了閃著一條門縫兒的門。 拉薩的酒店大多數(shù)的裝潢都帶有一定的藏族特色,面前墻壁上掛著的巨大藏畫映入眼簾,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正端端正正地坐在藏畫下方的椅子上。 他聽到開門的聲音,沒有抬頭,輕輕吹了吹手邊茶杯中的浮沫,端詳起了放在茶杯一側(cè)的黑色槍支。 “爺爺,您最近身體還好嗎?” 老人正準(zhǔn)備去握槍的手停了一下,有些渾濁的眼睛瞇了瞇,抬頭看向面前的男人。大概是視力不濟(jì),他瞇著眼睛盯了好久,一口茶慢慢地吞下去,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笑來:“小策,你來了,來給爺爺看看這把槍怎么樣。哎呀,我們當(dāng)年用的,哪有你們現(xiàn)在用的家伙好啊?!?/br> 談策纏著紗布的左手微微一動,瞥向桌邊那把手槍。他走上前站到了桌邊,指節(jié)敲著桌子的邊緣滑上去:“是把好槍,爺爺?shù)难酃庖恢焙芎??!?/br> “是嘍,只可惜看人的眼光不好,不知道你是個這么不聽話的孩子,”談岳蒼老的聲音一停,語氣里卻沒有絲毫笑意,微微瞇起的眼睛看向談策,“小策,爺爺年紀(jì)已經(jīng)大了,禁不起什么風(fēng)雨了,但要收拾一個兩個不聽話的孩子還是可以的,你說呢?” 談策微微一笑,似乎并沒有因?yàn)檠矍暗耐憾艿接绊懀骸盃敔?,寧奚在哪里??/br> 談策已經(jīng)開門見山,談岳抵著桌面的手向前一挪,不禁笑了一聲:“小策,你一直是個很會沉得住氣的孩子,為了那個寧尚海家那個丫頭,已經(jīng)沉不住氣了嗎?” 房間里鐘表的聲音嘀嗒嘀嗒,談岳端著茶杯輕抿了一口茶,有些蒼老的右手上已經(jīng)布滿了斑點(diǎn),他徐徐地吹著茶上的熱氣,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輕輕笑了一聲:“小策,那個丫頭那雙眼睛很漂亮啊,那么漂亮的眼睛,沒了還怪可惜的?!?/br> 他的話音一落,如同擲入靜湖中的石子。談策原本垂著的手慢慢地握緊了,他直視著眼前這個低頭喝茶的老人,眼前像閃過了無數(shù)個影子??帐幖澎o的房間里時間如同拉長停滯了一般,他沒有情緒的眼睛看著談岳喝茶的動作,放在桌子的右手移了回來。 向后撤一步的動作緩慢,他躬下身體,膝蓋下抵砸下去,就著腳下薄薄的藏式地毯跪了下來。 談岳瞇起的眼睛眨了眨,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以前常和其他長輩說,談策這孩子是有些筋骨在身上的,讓他跪一跪恐怕很難。如今,他垂眼看向面前跪在地上的人,粗糙的指節(jié)摩挲著茶杯,緩慢地笑了一聲:“小策,把那只手伸過來讓爺爺看看?!?/br> 談策包裹著紗布的那只手沒有任何遲疑地伸了過去,談岳蒼老的手掌托住他伸過來的手,細(xì)細(xì)地端詳著這只被紗布裹起來的左手,粗大的指節(jié)向下,對著血色暈開的地方沉重緩慢地按了下去。 劇烈的痛感讓他的手指忍不住一顫,談岳拿起那把放在一旁的手槍,反手握住槍身,將槍托重重地砸向他的掌心。談策左手一動,額上因?yàn)樘弁吹蜗碌睦浜咕従徬侣洌袂橐琅f冷峻。 “小策,你還有什么話想說?” 談策跪著的脊骨慢慢彎下去,唯有伸出去的手掌一動不動,冷汗順著下巴滴到了地毯上,他神情卻沒有絲毫地松動,聲音冷淡卻又堅(jiān)定清晰:“爺爺,我答應(yīng)放過談葉山,你把寧奚還給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