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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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晏長河已經恢復平日里的自然態(tài)度,向對方拱一拱手,道:“季先生?!睂Ψ降拇嬖谥钡饺缃穸歼€算是一件機密之事,不過晏長河身為太子,自然不會不知曉此事,一時季玄嬰站在夜色中,神色清冷疏離,眉宇間蘊含著淡淡然然的冷色,哪怕他的眼睛在看著你,卻也給人一種‘他根本沒有看我’的感覺,那是視其他人如無物的冷淡,仿佛沒有誰可以進入到他的視線當中一樣,晏長河看著男子那與另一個人相似的俊美面容,心中有如長風乍起,吹開一湖漣漪,他克制著這種情緒,讓自己看起來一如平時,道:“季先生這是要去見父皇?” 季玄嬰聞言,就看了晏長河一眼,沒有回答什么,但他目光這看似隨意的一掃,不知道為什么,卻好象是憑空激起了一波震蕩,只須這樣一眼看去,就讓晏長河有一種自己心底最隱秘的角落被發(fā)掘的錯覺,仿佛自己在這個男人眼中,沒有任何秘密可言,若是其他人給他這種感覺,晏長河必是十分不快的,甚至會憤怒,他是帝國皇儲,高高在上,豈容心思被人窺探,但現(xiàn)在面前是這個人,盡管平時接觸十分寥寥,晏長河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對此人產生惡感,也許,這是因為對方是‘那個人’的生父的緣故么?這是他腦海當中最先閃過的念頭。 秋風蕭涼,淡淡吹拂而過,星星點點的燈火中,季玄嬰白衣如雪,黑發(fā)結髻,眉心一點殷紅如血,晏長河看著,不由得有片刻的恍惚,這世間公認的最美之人是師映川,對于曾經長年與其接觸的晏長河而言,自然不會再有什么人在容貌上讓他看得出神,故而季玄嬰雖然是頂級的美男子,但與師映川那奪天地造化的神秀相比,還是不如,然而此時終究不同,晏長河看著他,心中就浮現(xiàn)出一個念頭:多年不見,那人現(xiàn)在的樣子,是否便是如此? 正當這時,季玄嬰也已經走近了,未撐傘,但蒙蒙細雨卻不能侵入到他身周,他神情淡漠,那從骨子里穿透出來的氣度,不故意顯露更不故意張揚,但無形之間,卻足以讓人移不開視線,只是眼神卻冷澈似冰泉,若有人與其對視片刻,不管心中想法如何,必是心生寒意,就見他看了一眼晏長河,道:“……看你現(xiàn)在的眼神,是因為見到我,所以想到了傾涯?” 沒有任何委婉遮飾,沒有絲毫鋪設前奏,就這么直接說出要問的話,仿佛寒意直透入腦,果然是劍心通明的人物,晏長河對此微一頓滯,隨即心底最深處的東西就仿佛被打開了閘門一般,一股腦兒地傾xiele出來,當年無數(shù)與那人在一起時的情景,那些記憶深刻的畫面,都就此被再次一一翻閱,他深吸一口氣,周圍微有細雨落下,空氣很是清涼,就沉默體會著這樣的感受,過了一陣,才道:“是,季先生與他很像,我見到你,就好象是又看到了他……” 夜色凄迷,雨絲如霧,如此場景,潛移默化地讓人更容易放下心防,季玄嬰如有所感,微瞇起眼,道:“你對傾涯,還有念想?!标涕L河無奈一哂,卻恰好迎上男子的目光,頓時莫名的感覺,好象很不愿意在此人面前說任何言不由衷的話,于是他便點了點頭,苦笑道:“這是自然。直到如今,我真正所思所想的,從來都只有他一個人?!奔拘氡砬橐琅f冷漠,道:“既然如此,為何當初又要與他分開?!?/br> 晏長河聽著這話,臉上一陣火熱,一陣冰涼,有那么一瞬間,他就覺得自己是被剖開了站在對方面前,對方說得一點也沒錯,既然那么喜歡,那么不舍,為何卻是在當初采取了不作為的方式?自己若是真的那樣深愛,應該會拋下一切追隨愛人的罷?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嘴里說著思念的話,卻在這些年里有條不紊地生活下去,心安理得地納了一個又一個女人,甚至做了父親!是,他確實可以說自己是不得已,但他更知道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后果,沒有人會同情他,他自己最清楚,此刻的自己甚至隱隱有些惱羞成怒,這是因為對方只用了一句話,就使得自己將人性陰暗的一面暴露在了別人面前。 心中涌起無盡負面情緒,堆疊著將腦子塞得滿滿的,此時晏長河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這些并不純粹是憤怒羞愧這樣的心情,里面還摻有著許多連自己也辨別不明的東西,混亂地攪在一起,然而現(xiàn)實種種卻仿佛是一張結實無比的大網,無論這些負面情緒如何強烈,終究都要被攥握其中,一時間晏長河突然就覺得憋屈之極,很快又演化成憤怒,一股已經壓抑了許多年的男人血性仿佛火山深處噴涌出來的巖漿一般,再也克制不住地爆出來,直貫大腦,他的臉孔就此微微扭曲起來,低低笑了兩聲,這才沉聲道:“我自然不想與他分開,但除此之外,我又能如何?是要我放棄一切嗎?我做不到,而當年的他,也做不到!他也一樣沒有選擇我!” 被刻意壓低聲音但卻無法掩飾其中激昂情緒的一番話就此說出,甚至有幾分咄咄逼人,然而白衣黑發(fā)的季玄嬰卻只是看了晏長河一眼,淡淡地說了一句:“……這就是你的理由?” 一句話便讓晏長河面色微青,不是因為對方態(tài)度上的蔑視,而是因為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夠虛偽,剛才那番話,不過是為自己無能的辯解,包括因此而惱羞成怒的反咬與指責,以緩解自己內心深處的愧意和不甘,他心情不明地看著季玄嬰,想必在這個男人眼里,自己剛才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不過就是一場拙劣的表演罷了! 一時間晏長河不知是羞憤還是難堪,若換了一個人也還罷了,偏偏對方卻是那人的父親,就使得這種感覺被無限放大,痛苦也就自然而然地伴隨而生,就在這時,卻見季玄嬰青絲整齊挽髻,修長身軀披著雪色衣裳,整個人似乎融在夜色之中,眉毛修長斜飛,眼神清厲,整個人散發(fā)著一種冷酷又睥睨的氣質,道:“身為男兒,自當頂天立地,既然放不下,就去將他搶到身邊,為此可以不擇手段,像你這般自怨自艾,無非是懦弱逃避之舉,當初你若放棄一切追隨于他,固然令人佩服,但即便你最終放棄,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你在作出選擇之后,不管未來會怎樣,都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動搖,雖百死而不悔,如此一來,倒也不失大丈夫本色。然而,你根本做不到這一點,無論當初你怎樣選擇,到后來都一樣會后悔,怨憤,不甘?!?/br> 季玄嬰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在晏長河的心頭瘡疤處劃下一道道血淋淋的傷口,晏長河緊緊咬著牙,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可辯駁,更沒有底氣反駁對方的話,而就在這個時候,季玄嬰負手走來,他面上依舊平靜如水,邊走邊道:“雖然當年與李伏波并不和睦,但有一件事,我是佩服他的,僅僅只是為了最后見那人一面,他可以萬里奔襲趕回大都,悍然單槍匹馬血戰(zhàn)皇宮,如果時光可以倒流,讓一切重來,給他再次選擇的機會,他必是毫不猶豫地選擇同樣的那條路,哪怕他很清楚,一切并不會因此而改變一絲一毫。 季玄嬰緩步前行,只一恍惚之間,就與晏長河擦肩而過,待晏長河再次定住心神,驀地回身看去,卻只是夜影茫茫,細雨霏霏,那一抹白衣仿佛就此消失于天地之間,再無形跡,晏長河突然間只覺得心臟微微刺痛,為了權勢與身份,為了皇位,為了這些東西,當年他失去了心愛的人,如此,真的值得么?他這樣捫心自問,卻又有些愣住了,既而苦笑,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也許是身處高位已久,又或者是當年還太稚嫩,當年與師傾涯分手后,下意識地選擇了將對方忘記,可是卻沒有想到,自己內心深處卻是如此重視兩人之間的感情……思及至此,晏長河不禁喃喃道:“傾涯,若是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也許我……” 話未說完,晏長河卻突然一只手捂住了面孔,低低而笑,任手中的傘掉落于地,細雨濡濕了衣發(fā),是的,自己固然可以用許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來說服自己,讓自己心安理得,然而,那樣不顧一切、賭上一切、只為了酣暢淋漓地奔向一個人的機會,很可能一生當中就只有那么一次,錯過了,就永遠不會再有了??! 細雨如絲,打濕了男子華貴的外袍,半晌,晏長河緩緩松開捂住面龐的手,夜色中,他神情冷寂,眸子露出冰冷的神色,低聲道:“傾涯,在將來的某一天,我必會成為自己人生的主宰,讓我的人生再沒有遺憾可言,不必再面對必須逼迫自己作出選擇的局面,到那時……” “到那時,這世間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止我與你在一起,誰也不能阻止……傾涯,你注定永遠成為我的人,為此,我可以付出一切代價……在所不惜!” 與此同時,雨夜中,季玄嬰慢慢走著,方才與晏長河的一番對話讓他想起很多東西,那也許就是回憶最本質的魅力罷,季玄嬰知道如果真有可以重新選擇的機會的話,自己依然還是會作出與當年一樣的抉擇,然而,若是可以換來一個機會,重溫當年與那人之間的點點滴滴,那么,自己就算是付出再如何沉重的代價,也都認為值得,不過可惜的是,世間卻從來都不存在‘如果’……季玄嬰笑了笑,緩步走在雨中,他注定不會去重蹈那些人的覆轍,他從來都不會像寶相龍樹以及千醉雪等人那樣,可以為了一個人而不計得失地付出,自己可以放棄一切去愛一個人,甚至可以為此付出生命,但如果對方并不深愛著自己,自己無法得到完整的一份感情,那么,他寧可選擇毀滅一切,就像當年那樣,親手將最愛之人毫不猶豫地葬送。 季玄嬰走在細雨中,很快,他來到了御書房,徑自入內,無人阻攔,此時晏勾辰正坐在黑色的龍案后,手里拿著一張薄絹在看,見季玄嬰進來,臉上就閃過一絲古怪的表情,季玄嬰自然捕捉到了這個變化,但他并不放在心上,只在一張椅子上坐下,等著晏勾辰開口,然而,今天的晏勾辰明顯與往常不同,此時這個龐大帝國的統(tǒng)治者表情有些復雜,道:“原本是有些機密要務準備與你談,不過,剛剛有一份急報送來……你看看罷?!?/br> 季玄嬰微揚了修長的眉,略覺異樣,但他還是從晏勾辰手中取過了那張薄絹,目光順勢掃在了上面,下一刻,清冷俊美的面孔陡然變色,薄絹上不過是寥寥一行字,卻猶如大錘重重擊在胸口:承恩宗季平琰,晉升失敗,死! …… 承恩宗大宗正、師映川長子季平琰的死訊傳出之后,很多人都對此十分驚愕,季平琰自幼天資不凡,人人都覺得他日后成為大宗師乃是順理成章之事,然而卻發(fā)生了這樣的意外,不能不說這令人十分惋惜,不過,武道一途就是這樣,沒有人知道前方會出現(xiàn)什么,發(fā)生什么樣的意外,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就意味著自此再不能回頭。 這一年的秋天,承恩宗之主,青元教主之子季平琰,短暫的一生如流星般劃過天際,靜靜逝去,作為父親的師映川親赴承恩宗,主持長子的身后事,在下葬的前一晚,師映川摒退所有人,自己留在靈堂里,陪著已經永遠長眠的長子。 大殿之中燈火幽幽,師映川站在棺木旁,看著躺在里面的兒子,季平琰穿著繁復的大服,頭戴玉冠,那張與師映川相似的俊美面容上一片安寂,仿佛只是平穩(wěn)地睡著了而已,師映川的手輕輕放在了兒子冰冷的臉上,季平琰是他的第一個孩子,雖然父子二人聚少離多,尤其季平琰執(zhí)掌宗門之后,父子二人更是難得見面,但血脈天性,豈能斷絕,他培養(yǎng)著這個孩子,以后他的一切都會由季平琰與師傾涯兄弟來繼承,然而這個承載著他期望的長子,眼下就這樣靜靜躺在棺木里,永遠都不會睜開眼,再叫他一聲父親。 人生也許就像是一場戲,有的人已經謝幕,有的人還要繼續(xù)在戲臺上唱下去,師映川的手緩緩撫摩著季平琰的面龐,回想起記憶中有關對方的點點滴滴,一時間穩(wěn)如磐石的手也不禁微微輕顫,此刻沒有人能夠看到他的眼角微濕,看到他一向高傲的面孔上那悲愴的神情,是的,他冷血,狠毒,他從不在意人命,可是,他卻畢竟還是一個父親??!在失去了血脈相連的兒子時,他也會痛苦,也會傷心,終究,他也還是血rou之軀! 良久,師映川的神色漸漸平靜下來,這時東方已露出了魚肚白,再過一會兒,季平琰就該下葬了,從前斷法宗歷代宗正幾乎都是將遺體留在當年被師映川發(fā)現(xiàn)的那處溶洞中,不過這次自然不同,師映川準備將季平琰葬在大光明峰上,與其同樣早逝的伴侶梵劫心合陵而眠。 葬禮并不隆重,師映川并不讓各宗派世家前來吊唁,甚至就連承恩宗內部的眾多門人弟子,也不得參與其中,只有季平琰的親朋好友才能夠參加葬禮,也就是在這一天,數(shù)年沒有音信的紀桃風塵仆仆趕來,她的身邊跟著神色默默的向游宮,而同樣多年不曾露面的紀妖師也在這一天來到了大光明峰,送自己的長孫最后一程。 當一切結束之后,師映川沒有立刻離開,他宣布由師傾涯擔任承恩宗第二任宗主,并很快舉辦了簡單卻不失莊重的繼任大典,典禮過后,師映川在啟程返回云霄城之前,去了季平琰的書房,做最后一件事。 宗主書房乃是一宗重地,其中不知有多少機密之事,平時只有極少數(shù)人才能夠出入,眼下季平琰已逝,他的遺物原本只要由親人來整理就好,但涉及到宗門機密,甚至很可能會有關于青元教的一些事務,因此認真算起來,也只有他的父親師映川才是做這件事最適合的人選。 書房里冷冷清清,一切都與季平琰生前沒有什么兩樣,師映川對這里很熟悉,因此沒用太久就將大部分的東西都分門別類地大致?lián)茈x開來,屬于季平琰私人的物品都被歸納到一處,未幾,師映川又打開暗格,將里面的東西也都取了出來,不過,當其中一本黑色封皮的冊子被翻開后,隨著一頁頁寫滿字跡的紙張呈現(xiàn)在眼前,師映川整個人卻是呆住了。 這本冊子是一個位高權重之人在失去伴侶之后的唯一宣泄途徑,記載著此人長久以來的所有苦悶與不幸,以及對愛侶的眷念痛惜,還有對于自己最敬愛的父親的矛盾感情,當合上這本冊子的時候,師映川縱然鐵石心腸,此時此刻,心臟卻還是一陣陣地抽痛,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一直以來認為性子最沉穩(wěn)現(xiàn)實的長子,事實上卻是有著一顆敏感多情的心,當年那孩子平靜地接受婚事,平靜地與自己安排的人在一起生活,平靜地目睹了伴侶的逝去,這一切的一切,讓師映川以為長子是一個情緒并不濃烈的人,幾十年來兒子默默接受著他的一切安排,承擔著肩上負有的責任,這個孩子的表現(xiàn)讓包括師映川在內的所有人都被騙過,直到今天,師映川才驀然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的兒子季平琰,竟是如此珍視著與梵劫心之間的感情,如此深愛著在外人眼里無非是相敬如賓的伴侶,也因此在長年累月之下,逐漸形成了心魔,并且嚴重到了影響修行的程度!怪不得,怪不得在本該順利成功的晉升過程中,季平琰卻突然走火入魔,而這種概率,原本是非常小的??! 一時間師映川緊緊捏住冊子,只覺得無比的痛悔,自己應該想到的,平琰是自己與那個人的骨rou,這樣在感情上近乎極端偏執(zhí)的兩個人,怎么會真的生出對情愛之事平淡如水的孩子?他緩緩坐下來,只覺得心痛如絞,盡管季平琰并沒有在字里行間流露出對自己這個做父親的怨懟之意,可是自己為對方安排的婚姻,間接導致了這個悲劇,自己當年為了種種目的而一手促成了平琰與劫心的結合,這一切,真的值得么? 安靜的書房中,師映川一動不動地坐著,良久,他閉上眼,將面孔埋進掌心,低低道:“平琰,是做父親對不起你……” “我的兒子,你……可會恨我?” 351三百五十一、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書房里一片安靜,久久之后,師映川抬起頭,面帶些微的虛弱之色,不知是哭是笑,只這一瞬間,才終于流露出他作為一個普通父親的心情,良久,他用力以手揉了幾下臉,重新恢復了一貫冷淡的表情,這時他似乎已經真正平靜下來,嘆息一聲,低聲自言自語道:“至少,我總要把你的消息告訴你父親,無論他做過什么事,他終究是你的生父,有權知道這件事。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 當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后,師映川離開了常云山脈,返回云霄城,他沒有直接回圣武帝宮,而是來到了距離云霄城數(shù)百里外的一處終年寒氣迫人的大湖,然而,當師映川進入到其中的寒洞內時,眼前的一切令他瞳孔微微收縮,神色頓變,入目處是極大的一片空間,中間有一塊較為平整的所在,四圍被水環(huán)繞,然而原本應該待在那里的人卻不見了蹤影,只有兩條長長的鎖鏈拖在地上,末端連接著鋒利的彎勾。 一時間師映川神情無比陰冷,盡管這些年他從來沒有再來過這里,但以那人的大宗師體魄,師映川可以肯定對方是不會因為自己設下的這點折磨手段而死的,一個宗師在這種境地下固然不會好受,但卻完全可以活下來,哪怕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因為什么事情而死掉,比如練功走火入魔,甚至是以那人的性情而言,決不可能發(fā)生的自殺,但至少也該留下尸體才對,而在這處陰冰xue當中,尸體可以保持原狀,永遠也不會腐朽,然而現(xiàn)在,那人卻是徹底不見了蹤影,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唯一的解釋,就是對方已經逃離了這處囚牢! 師映川的臉色變幻不定,片刻,他突然就笑了起來,下一刻,笑聲戛然而止,伴隨著一個深深吸氣的動作,與此同時,師映川的胸腔都以rou眼可見的程度緩緩陷進去了一些,發(fā)出一道恐怖的轟隆之音,似乎只有借助這樣猛力的動作才能夠平息他此刻的心情,隨后,師映川緩慢吐氣,陷進去的胸膛重新恢復了原樣,他輕輕撫掌,淡淡一笑,嘴角些微勾勒出一絲古怪的弧度,神情冷酷中透出欣賞,贊嘆道:“了不起,居然這樣都能被你逃脫,不愧是你啊……既然如此,那么,玄嬰,我便期待著你再次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那一天,我,等著你!” 就在師映川進入陰冰xue的時候,距離此處萬里之遙的常云山脈,大光明峰上,一抹修長峻拔的青影靜靜立在一座并不如何奢華,但卻修建得極其整潔莊正的陵墓前,碧藍天空中漂浮著廣闊白云,午后微涼的山風穿梭在附近的花木之間,發(fā)出瑟瑟輕響,周圍的環(huán)境很美,也很清麗幽靜,樹木青翠,鮮花遍地,一眼望去,仿佛仍是滿眼春光,而非原本已經萬物凋零的季節(jié),日光中,青衣人的面孔被光線暈染,面容冷峻如同石頭打磨出來的一般,臉上的神色看不清楚,只一味地平靜與從容不迫,仿佛世間已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令他動容。 一片幽謐中,偶爾有鳥鳴依稀,此時季玄嬰容色漠然,唇角下抿,從他眼中看不到什么,雪白的肌膚上,眉間的殷紅分外醒目,他靜靜站著,其人如林間冷竹,沉寒泠泠,拒人于千里之外,無法從他的表情中揣測出眼下他的心理活動,唯有山風吹動鬢發(fā),發(fā)絲遮擋在眼前,迷離了視線。季玄嬰望著面前這座死寂的墳墓,眼神中隱約起了變化,仿佛有什么在其中激蕩,一圈有若實質的氣流以他為中心,壓得附近的草叢盡皆低伏,季玄嬰默默不語,眉毛卻幾不可覺地微顫起來,眼中是與他表面上的平靜淡然毫不相稱的深沉和復雜,這里面長眠著他的第一個孩子,當年十月懷胎的辛苦以及后來初為人父的感受,這些原本早已隨著時間被淡忘,然而此刻,卻又漸漸地悄然鮮明起來,涌上心頭,季玄嬰想起小時候的季平琰,那時候會親親熱熱叫自己‘爹爹’的孩子,喜歡纏著不易親近的自己,總要抱著,但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與那孩子就漸漸疏遠了,后來孩子變成少年,變成青年,變成了成熟的男子,有了屬于自己的家庭和子女,而父子兩人卻早已形同陌路,現(xiàn)在,身為父親的他站在這里,那孩子卻永遠沉睡在了里面,如此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這算不算是上天開的一個玩笑? 日光璀璨炫目,將朵朵白云鑲上金邊,天地之間云涌無際,不知通向何方,季玄嬰蹲下來,神色寧靜,將一串糖葫蘆放在墓前,還記得季平琰年幼的時候,有一段時期很喜歡吃糖葫蘆,而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卻從來沒有給他買過,那么現(xiàn)在,雖然知道做什么都已經太晚,然而……季玄嬰張了張口,似乎想要對長眠于此的長子說些什么,卻又一時無言,這樣獨自靜靜凝視,望著面前巨大而冰冷的墳墓,心下說不出地惆悵,又是刺痛,盡管神色間并不太明顯,只是看上去有些郁郁,但眼中微微濕潤的波光,卻出賣了最真實的感受。 為了達到目的而放棄一切,拋卻了生命中原本可以擁有的溫暖,這樣到底是否值得?季玄嬰一雙眼睛幽靜如古潭,深不可測,曾經他一直以為自己很篤定關于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是現(xiàn)在他卻忽然發(fā)現(xiàn),也許另一個答案比起想象中的,還要更為沉重。良久,季玄嬰微垂了眼睫,起身向遠處走去,就像他悄無聲息地前來那樣,又悄無聲息地離去,風中,花香醉人。 …… 時間的河流總是按部就班地向前流淌,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而人總是最擅長遺忘的動物,當時間一天天過去,除了逝去者的親友還會為其傷痛之外,其他人很快就會將這些事情遺忘,當進入冬季后的第一場雪落下時,季平琰的死亡所帶來的影響已經被徹底沖淡,承恩宗的一概內務也在第二代宗正師傾涯的主持與長老白緣的輔佐下,迅速恢復了正常。 季平琰的葬禮過后,紀桃便與向游宮離開了,繼續(xù)過著兩人隱居的日子,而已經成長為一個俊秀少年的梵蘭督作為季平琰的幼子,在父親去世之后,依舊留在承恩宗,由叔父師傾涯照顧,師傾涯憐他自幼失了生父,現(xiàn)在又失去父親,長姐也不在身邊,身世孤苦,不免越發(fā)疼惜他幾分,讓梵蘭督與其未婚妻、白緣之女白染堇居住在白虹山,時時照拂。 這一日午后,師傾涯在書房整理出幾本劍譜,命人召了梵蘭督前來,將劍譜交到侄兒手上,囑咐他勤加練習,又勉勵了一番,才讓梵蘭督回去,一時師傾涯回到自己房中,上榻打坐,大約一個時辰之后,師傾涯睜開眼,起身倒了水喝,既而就去書案前鋪開紙筆,開始寫信。 不一會兒,師傾涯剛寫完信,用嘴吹干墨跡,忽有人自外面掀簾而入,一面說道:“……我剛剛練劍回來,就聽下人說,你早就從書房回來了?!睅焹A涯‘嗯’了一聲,繼續(xù)吹著信紙,那人來到他面前,將手中長劍放在一旁,看一眼他手上的信紙,問道:“給誰的信?”師傾涯隨口道:“給父親的?!蹦侨祟D了頓,才又說著:“信里寫的什么?” 師傾涯也沒有什么可瞞對方的,就直接說道:“無非是宗門內的一些事情?!蹦侨遂o默了片刻,嘴唇抿起弧線,既而道:“就沒有談別的了?”師傾涯抬起眼皮,入目處,是千穆清俊的面孔,師傾涯繼任宗主之后,作為他的情人,千穆自然也就長期留在了承恩宗之內,此時師傾涯聽到對方這樣問,就不由得皺了皺眉,投以一個詢問的眼神,道:“什么意思?” 千穆看著他,目中忽地精光大盛,沉聲道:“我的意思是說,除了一些所謂的正事之外,難道你就沒有在信里與你父親提到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說,你我之間的……婚事?” “婚事?”師傾涯不由一怔,臉上頓時露出意外之色,千穆見其如此,面容就變得微微冷峻起來,他定定望著對方,目光鋒銳,緊接著突然就笑了一下,卻就此有一道無形的壓力漸漸生成,他沉默了很長時間,才目視著男子,漠然看了對方一眼,似乎整個人根本沒有什么情緒,但事實上這一眼當中卻包含了十分繁復的信息,表達出了很多意思,只聽他慢慢說道:“二郎,你和我在一起已經多少年了?你自己算一算?!币徽f完,千穆隨即重重吐出了一口濁氣,克制住自己的情緒,繼續(xù)道:“我們在一起已經很多年了,難道你希望我們就一直這樣下去?一直做情人?保持著這種不知所謂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