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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崩原亂在線閱讀 - 第72節(jié)

第72節(jié)

    夜色凄寒,兩人的腳程很快,不過皇皇碧鳥畢竟修為及不得師映川,這樣走了一陣之后,便道:“映川,休息一下罷。”師映川便停了腳,道:“好?!?/br>
    正好有個亭子,兩人便去坐了,皇皇碧鳥輕撫小腹,笑道:“有點餓了呢……以前你經(jīng)常會抓些動物煮來咱們一起吃,現(xiàn)在想想,已經(jīng)好久沒有吃過了,有點懷念。”師映川朝他看了過去,道:“你等一會兒,我去弄點東西填填肚子?!?/br>
    大概一盞茶的工夫之后,兩人便蹲在了火堆前,師映川手法熟練地翻烤著面前的兔子,旁邊皇皇碧鳥靜靜看著,火光映紅了她美麗的面孔,如云秀發(fā)有一些披落在胸前,她專心致志地看著少年烤兔rou,一如當年兩小無猜的時光。

    不多會兒,有香氣開始飄出,越來越濃郁,勾人饞涎,很快,rou烤好了,師映川撕下一條后腿遞給少女,兩人相視一笑,就像從前那樣分享著吃了起來。

    香噴噴的烤rou很快就被盡數(shù)消滅,皇皇碧鳥舀出手帕擦了手和嘴,師映川則是抓了一把雪隨意擦洗一下,這時皇皇碧鳥道:“你的手藝比當年還要好。”師映川微微一笑:“是么?可能是我自己經(jīng)常吃,所以反倒不覺得。”他走過去,把一團雪遞給皇皇碧鳥:“用這個再擦一下,不然油漬擦不干凈。”

    皇皇碧鳥依言而行,師映川從懷里摸出一條干凈手帕遞去:“再擦擦罷,你們姑娘家愛干凈,不比我們男人?!被驶时跳B卻沒有接,反而是握住了師映川的手,兩人剛用雪團擦洗過,手很涼,皇皇碧鳥平靜地凝視著師映川,握著少年冰涼的手,美麗的面孔波瀾不興,看不出她是否緊張,道:“我以前最喜歡你的手藝,你說可以給我一直做好吃的,只要我給你做媳婦就可以,是不是?明明是我先認識你的,比他們所有人都早,早得多?!闭f著,不待師映川回應(yīng),就已突然在師映川唇上一吻。

    師映川心神微震,皇皇碧鳥緊緊貼在他懷中,笨拙地親吻著,皇皇碧鳥如今已經(jīng)是一個發(fā)育成熟的姑娘了,即便隔著厚實的衣物,也能感覺到那誘人的曲線以及少女身上的淡淡馨香,師映川有瞬間的沖動,幾乎就要將其擁入懷中,但這種情況也僅僅只是維持了片刻而已,師映川突然間就重重將皇皇碧鳥推倒在地,他壓在少女身上,臉龐湊在她面前,雙手好似鉗子一樣按住她的肩膀,將她壓緊。

    皇皇碧鳥面上顯出震驚之色,也有些害怕,下意識地掙扎了幾下,但根本掙不脫,她是喜歡師映川的,但卻決不希望在這種情況下失去自己的童貞,一時間心中不禁又急又慌,雙眼頓時濕潤了,一滴眼淚流了下來,她淚眼朦朧地看著師映川,心中泛起恐懼,這時師映川卻是逼視著她,黑白分明的深邃雙眼之中滿是壓迫之感,一臉冷酷,同時面孔貼得更近了些,皇皇碧鳥見狀,全身的肌rou都繃緊了,下意識地偏過頭,不敢與師映川的目光對視,呼吸都已經(jīng)屏住了,眼淚流得更多,但師映川卻騰出一只手來,強行撥正了她的頭,冷冷命令:“……看著我的眼睛!”他命令著,然后一字一句地道:“哭什么?難道這是在控訴我正在對你做的事嗎?還是說你現(xiàn)在才曉得害怕了,擺出了弱者的礀態(tài)?你要明白你自己已經(jīng)是個成年人了,不是不懂事的小女孩子,你既然做出剛才的舉動,就應(yīng)該知道可能會造成怎樣的后果!碧鳥,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男人,不是當年的小男孩,任何一個成熟男人的骨子里都是有侵略性的,心里關(guān)著一頭野獸,所以若是你自己做出了點火的行為,就要承受可能玩火燒身的后果,你明白嗎?你主動去撩撥一個男人,那么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值得同情,只能說是咎由自取?!?/br>
    皇皇碧鳥心中巨震,她睫毛微微顫抖著,渀佛不敢直面師映川的目光,眼中似是恐懼又似是軟弱,這近在咫尺的少年眼神如電,冷酷滿盈,這些也還罷了,但這番話說出來,卻使得自己心里都生出了隱隱的膽寒心悸之意,此時皇皇碧鳥覺得舌尖上似乎有些苦澀的味道,淚水打濕了她的面頰,想要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師映川見狀,緩緩松開了她,臉色也緩和了,自嘲地一笑,坦然道:“我知道你喜歡我,但碧鳥你太天真,你要知道,我已經(jīng)擁有太多了,左擁右抱,享受齊人之福,所以不能太貪得無厭,如果我想要更多的話,說不定最終反而是全部失去……碧鳥,不同的人,在我心中的分量自然也是不同的,我現(xiàn)在可以很誠實地告訴你,你在我心中確實有著一個重要的地位,但卻比不上寶相、玄嬰以及梳碧在我心中的地位,這一點我沒有必要隱瞞,也不會為了照顧你的感受而違心說個謊話來騙你,我承認我是個混蛋,雖然我從來沒有故意玩弄別人的感情,但在無形中我已經(jīng)傷害到了不少人,我曾經(jīng)以為男女之間會有純粹的友誼,但是現(xiàn)在看來,是我錯了?!?/br>
    皇皇碧鳥定定看著少年,淚花涌出眼眶,一言不發(fā),半晌,她慢慢從地上站起來,擦去眼淚,很平靜地道:“你知道嗎,當年你在謝鳳圖手里救了我的時候,看著你一匕首刺進他的肚子,叫我快跑,那時我就決心以后等我長大了,一定要嫁給你,我們一輩子也不分開。”皇皇碧鳥說著,微微一笑:“我不愿意只和你做朋友,因為那樣我太不甘心,一定會終身遺憾的?!彼齺淼綆熡炒媲?,在少年冰涼的面頰上一吻,然后又笑,臉上是倔強的微笑:“我不會放棄的,因為除了你,我沒有辦法接受別人……當然,我沒有資格逼你什么,但是映川,我們還年輕,時間還有很久,未來會發(fā)生什么,誰也不知道,不是嗎?”

    說完,輕輕一嘆:“我先回去了,下次見?!眲傓D(zhuǎn)身要走,一只手卻按住了她的肩膀,師映川脫下自己的大氅遞過去:“穿上罷,你的衣服已經(jīng)臟了?!眲倓偱⒈话吹乖诘兀?/br>
    大衣上已經(jīng)沾滿了泥濘,皇皇碧鳥見狀就笑了,她接過大氅,披在自己身上,然后就道了一聲‘謝謝’,轉(zhuǎn)身消失在夜色中,師映川看著她消失的方向,覺得自己心里有點空落落的,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這些男女之間的關(guān)系真的太復(fù)雜了,因他而起,但又不是他能輕易解決的……一念至此,師映川心頭莫名地有些不安,他搖了搖頭,返回白虹山。

    師映川的速度極快,轉(zhuǎn)眼間就已經(jīng)把許多建筑都拋到了身后,他沒有去方梳碧那里,而是去了自己的一個住處,很快,視線中漸漸顯出一處闊麗的居所,周圍種著許多高大的樹木,這里很多都是四季常青的植物,翠色青青,甚至還有鮮花,充滿了情趣,一旦有風吹過,就有樹木花叢一起瑟瑟搖動的聲音,此時的冬夜是非常冷清的,不過很意外地居然有幾只叫不出名的小鳥正在階下走著,低著頭不停地到處尋找著可以吃的東西,銀白色的淡淡月光灑落下來,倒有了些靜謐的味道。

    看著這安靜自然的一幕,師映川笑了笑,走了過去,不過就在這時,他忽然間就覺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對勁,師映川頓時止了步,他看著這片月下幽靜的景色,感應(yīng)到這里好象是有什么外來者,與此同時,師映川的兩條纖長秀挺的眉毛緩緩挑起,就渀佛是兩柄冰冷鋒利的劍一般,下一刻,只聽得一聲極清亮也極輕微的劍嘯聲驟然響起,一道光線破開夜色而來,如同刺破黑夜的閃電,向著師映川直刺而至,說時遲那時快,師映川臉色驀地一變,不是震驚,不是驚駭,而是遇見強大對手的動容,他反手倏然拔劍出鞘,寒風中衣袂飄飄,渀佛風中的一片殘雪,手中的別花春水劍伴隨著‘嗤嗤’的輕微震鳴,迎向那飛來的一劍,頃刻間就只看到兩團光影在白雪黑夜間高速飛舞,不過片刻之后,突然間師映川倒躍掠出,幾乎與他同一時間,黑暗中有人走了出來,右手一招,那道青光便‘嗖’地一下閃電般飛了過去,直接插回鞘中。

    來人的五官十分清秀好看,面龐的線條卻并非一味柔和,皮膚呈現(xiàn)出健康的蜜色,穿著素衫,外面系一件大氅,師映川看見了這個人,眉頭便緩緩挑起,面上現(xiàn)出淡淡的笑容,這個人他很熟悉,乃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夫,‘袖籠青虹’千醉雪。

    千醉雪走過來,整個人渀佛出鞘的長劍,與平時一樣,臉上沒有什么過多的表情,這個青年的眉宇間有著不屑于隱藏的驕傲與冷漠,就好象他的眼里沒有其他什么人的存在,不過此時此刻,他的神情卻顯得溫和了些,那是一種認同的表現(xiàn),并非是單純的其他社會關(guān)系就可以蘀代的,畢竟像千醉雪這樣的強者,能夠讓他真心認同的,永遠只會是另外一位強者。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領(lǐng)略到你的劍術(shù),很強?!鼻ё硌﹣淼綆熡炒媲?,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這個未婚夫,似乎在看看對方近來是不是有所變化,師映川笑著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十九郎,你這樣可真是嚇了我一跳……什么時候來的?”

    千醉雪的臉上也浮現(xiàn)出了一抹微笑,笑容一出,先前的微利線條就化作了溫和的樣子,道:“剛來不久,見你不在里面,就在外面等你。”師映川哈哈一笑:“你這莫非就叫守株待兔?來,我們先進去,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br>
    兩人進到里面,千醉雪脫下大氅,露出一襲淡青素衫,師映川看著他梳得簡單卻一絲不茍的道髻,感嘆道:“上次我們幾個失散,現(xiàn)在你和寶相都已經(jīng)回來,卻不知玄嬰現(xiàn)在究竟在哪里?直到現(xiàn)在我還沒有他的消息。”說著,又問道:“對了,你最近怎么樣?上回在海上失散,后來你是怎么回陸地的?”

    千醉雪淡青的衣裳在燈光下有一層極淡的瑩瑩光澤,他坐到師映川對面的椅子上,道:“我漂流到一座孤島上,后來過了一段時間,正好有船經(jīng)過,我便搭船回到了陸地?!睅熡炒c了點頭:“原來如此,我當時在海上也漂流了幾天,后來也是遇到了船,就回來了?!?/br>
    兩人說著話,末了,師映川隨手脫了外衣,去床上躺著,招呼千醉雪道:“離天亮還有一會兒,上來躺著罷,咱們一邊休息一邊繼續(xù)聊天?!鼻ё硌┮矝]有遲疑,反正兩人都是男子,當下就脫了靴子和外衣躺到了床上,師映川分他一半被子,道:“十九郎,你應(yīng)該是先來我這里的罷,是不是還沒有回過萬劍山?”千醉雪嗯了一聲:“我搭乘的那條船上岸的地方離斷法宗更近一些,所以索性就先到你這里?!睅熡炒c了點頭,道:“這么說,你還沒回去……”千醉雪知道他的意思:“我已經(jīng)叫人幫我送了信去萬劍山,給我?guī)煾笀髠€平安。”師映川微微一笑:“那就好,不然雖說都知道以你的修為不會有事,但長輩們總還是多多少少會擔心的?!?/br>
    一對未婚夫妻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到后來兩人都已經(jīng)有些困了,室中才逐漸安靜下來,沒有人再出聲,不過這時已經(jīng)閉上雙眼、似乎是睡著了的千醉雪卻忽然開了口:“……映川,明天早上跟我過幾招,如何?”他這也是見獵心喜,有師映川這么一個劍法精妙的人在眼前,不好好切磋一下豈不是浪費?

    師映川聽了,自然也不會拒絕,千醉雪乃是年輕一代武者之中的佼佼者,他當然也愿意和對方切磋交流一番,這樣對雙方都是有好處的,當下就笑道:“當然可以?!眱扇擞终f了幾句話,便各自睡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師映川和千醉雪早早起身,略微梳洗一番便去了師映川平時經(jīng)常練功的地方,足足一個時辰之后,兩人才心滿意足地一起回來,一時沐浴更衣既罷,又吃過早飯,千醉雪在窗前十分專注地看著一本手札,這是白虹宮歷代主人之中最醉心于劍術(shù)的一位劍子當年的修煉筆記,上面有許多此人在劍道方面的一些獨特理解以及經(jīng)驗之談,對于許多武者來說,已經(jīng)可以算的上是無價之寶了,哪怕對于師映川而言也很貴重,原本他是絕對不可能輕易示人的,不過千醉雪并不是外人,至少名義上是他的未婚夫,而且彼此關(guān)系也不錯,師映川雖然不可以把這份屬于白虹宮珍貴私產(chǎn)的手札送出去,但若僅僅是借給千醉雪翻閱,卻也沒有什么問題,希望對他能夠有所幫助。

    “這手札我不能送給別人,不過十九郎你若是喜歡的話,可以抄一份副本自己留著,這個主我還是可以做的?!笨吹角ё硌┚劬珪竦胤喼P記,師映川不禁笑著說道,千醉雪聽了,頓時抬頭看了過來,微微點頭,鄭重道:“多謝。”他知道這份手札的分量,也由此明白師映川確實把自己當成了好友。

    ☆、一百八十八、未婚夫

    千醉雪聽見師映川說可以讓自己抄錄一份副本保留,知道對方是把自己當成了好友,便微微點頭,語氣鄭重地道:“多謝?!睅熡炒ㄐΦ溃骸皼]什么可謝的,又不是了不起的大事。”當下掃了一眼不遠處的書案,隨口問道:“現(xiàn)在就抄么?”千醉雪將手札合起,走到書案前取了紙筆:“既然要做,那就抓緊做完罷?!睅熡炒ù蛉さ溃骸澳愕故抢讌栵L行?!?/br>
    千醉雪就坐下開始抄錄,這里并不是書房,但筆墨紙硯等物也都是很齊全的,師映川在旁邊閑著也是無事,便走到書案前幫著磨起墨來,他容貌極美,如此一來,倒有了幾分紅袖添香的味道了,師映川見千醉雪寫字很快,滿紙都是整齊的小楷,不由得笑道:“十九郎,你的字可是寫得比我強上許多了?!鼻ё硌┎⒉惶ь^,全神貫注地抄寫著手札,一面道:“我輩又非書生,何必定要寫一手好字?!睅熡炒ㄐΦ溃骸澳氵@可不是什么安慰人?!?/br>
    這本手札很厚,決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抄完的,師映川在旁邊看千醉雪抄錄了一會兒,便沒了興趣,這時外面卻下起了雪,師映川便饒有興趣地湊到窗前去看,道:“這估計也是今年冬天最后的幾場雪了罷,春天已經(jīng)快來了?!鼻ё硌┞犃?,便暫時一停筆,抬頭朝師映川那邊看了一眼,見師映川興致勃勃地瞧著窗外的雪花,像是個孩子一樣,一時間千醉雪嘴角倒是不禁掛起了一絲淡淡的微笑,他才想起來,自己這個未婚夫不過是剛滿十五歲,確實還算是個孩子,哪怕平日里表現(xiàn)得很成熟,但終究還是有些孩子心性是難消的。

    室中靜悄悄的,千醉雪凝神抄寫著手札上的內(nèi)容,目前他的注意力幾乎全部都在自己眼前的手札上,青年專注地抄錄,隨著筆尖細微的顫動,一個個整齊的黑字便逐漸寫滿了雪白的紙面,在距離千醉雪大概十余步的地方,一張短榻上鋪著錦繡墊縟,前方地面上鋪著華麗綿厚的地毯,師映川就坐在榻上打坐,兩盆淡金色的鮮花放在榻腳,空氣中暗香浮動,很有些心曠神怡之感,過了一會兒,千醉雪寫完某頁上的最后一個字,這才放下手中的兔毫,輕輕活動著手腕,他看了不遠處的師映川一眼,見對方神色平穩(wěn),雙眼靜合,便沒有出聲打擾,起身走到窗前,這時外面的雪已經(jīng)停了,千醉雪注目于室外的景色,一時間不免有些喜歡,覺得這里的環(huán)境很不錯,這時卻聽有人道:“……在想什么?”

    千醉雪回過頭,見師映川已經(jīng)睜開眼,正含笑看過來,便也回以一個笑容,道:“聽說白虹山風景極美,想必春天的時候就可以看到了,所以我在想,什么時候才會到春天?!睅熡炒犃耍唤蛉ち艘痪洌骸岸炀涂爝^去,春天還會遠嗎?”說著,彎腰穿了鞋,下榻整了整衣裳,笑道:“你如果喜歡,那么完全可以在這里住上一段時間,隨你的意,反正我這里又不缺一雙筷子,養(yǎng)幾個人還是養(yǎng)得起的?!鼻ё硌┞砸凰尖?,便微微頷首:“也好,這份手札內(nèi)容很多,我正好可以慢慢抄錄?!睅熡炒ê芸犊氐溃骸拔疫@里還有一些你應(yīng)該會感興趣的東西,你都可以抄一份自己留著,沒有問題?!鼻ё硌O清秀的面龐上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如此,那便在這里打擾一段時間了?!?/br>
    兩人說著話,這時忽然看見有一道白影從遠處的天空中飛過,自由而快意,師映川說道:“那是我?guī)煾葛B(yǎng)的大雕,可惜這種靈物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然我也想養(yǎng)上一只?!鼻ё硌┧坪跻灿行┝w慕,道:“也不知在天上飛翔究竟是什么感覺,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大概是無法想像的……我輩武人窮極一生,即便是有陸地真仙之稱的大宗師,也終究不可能脫離地面,若要像飛鳥這般自在翱翔,也只有仙人手段才能做到罷?!睅熡炒ㄏ肫鹎笆婪N種,便笑而不語,過了片刻,才意味深長地道:“其實哪怕是普通人,有朝一日說不定也是可以享受在天上飛翔的感覺的,甚至不僅僅是飛天,即便是飛到月亮上也不是不可能?!鼻ё硌┦Γ骸版隙鸨荚旅矗磕蔷驼娴闹荒苁窍扇耸侄瘟??!?/br>
    兩人閑閑說笑,叫人送了茶和點心,坐下邊喝茶邊聊天,后來師映川卻是開起了玩笑,對千醉雪道:“十九郎,你的名字是誰取的?說實話,我第一次聽到的時候,還以為是姑娘家的名字?!比羰悄吧诉@樣說,舀人家名字取笑,自然是很無禮的,不過現(xiàn)在兩人都很熟悉了,這就只算是一個朋友之間的打趣罷了,千醉雪也不在意,道:“無非是個代號而已,好壞又有什么關(guān)系。”說著,倒是微微一笑:“你的名字卻是不錯,如月在天,只一而已,及散在江湖,則隨處而見,此‘月映萬川’之說……”師映川忽然想到前世一事,便‘哈’地一笑,擺手道:“我聽過的這么多名字里,有一個人的名字最霸氣側(cè)漏,你能猜到是什么名字么?”千醉雪雖然是第一次聽到‘霸氣側(cè)漏’這個新鮮詞,不過也大致明白是什么意思,便道:“是什么?”師映川狡黠一笑:“獨孤求??!這個名字如何?”

    如何?還能如何,敢叫這么個名字,難道不怕一出門就被人直接打死?雖然千醉雪只是默默喝茶,沒有發(fā)表意見,但只看那明顯抽搐了一下的眉頭,就知道青年心里在想什么,師映川嘿嘿直笑:“怎樣?這名字王八之氣nongnong撲面,何等裝逼??!比起人家,我這什么‘月映萬川’,實在是弱爆了?!鼻ё硌┟銖娐牰诉@句話的意思,不過有個詞卻是他這樣的古代青年完全不明所以的,于是便不懂就問,虛心求教道:“……裝逼?這是何意?!睅熡炒ㄒ娗嗄暧煤苷?jīng)的模樣問出這么個問題,不禁暗道果然是封建社會培養(yǎng)出來的純潔孩子,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這個問題嘛,其實比較深奧,只言片語的也解釋不清楚……這樣罷,我講個故事你應(yīng)該就明白了。”當下蹺著二郎腿就說開了:“話說有個男人娶了老婆,兩人生了一堆女兒卻沒有半個兒子,這男人就怪老婆肚皮不爭氣,女人大怒,就罵:[好哇,老娘又讓你下面快活,又給你生孩子,你倒好,還來怪我,難道以為生孩子不疼?生一次就快要了我的命!你這狗才,以后再不準碰我!正好我也怕死!]當天就把丈夫趕去客房睡覺,這男人一連幾天孤枕難眠,沒人暖床,直憋得抓耳撓腮,哪知第七天晚上,忽然外面有人敲門,男人大喜,知道肯定是老婆也熬不住了,便怪聲怪氣地問道:[是誰?]門外他老婆道:[開門!不怕死的又來了!]”

    “……噗!”千醉雪正在喝茶,他是正統(tǒng)封建時代教育下出來的青年,哪里禁得住這種工業(yè)時代葷段子的考驗,不防一口茶就直接噴了出來,師映川見狀,不禁撫掌大笑,不過剛笑了兩聲,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覺得這樣調(diào)戲自己的未婚夫似乎有點不厚道,便咳了一聲,摸出手帕遞過去,訕訕笑著:“沒嗆到罷?”千醉雪好象也覺得自己太過失態(tài),眉頭抽搐了幾下,接過手帕擦了擦:“……沒事?!?/br>
    這下就有點莫名其妙地冷場了,師映川心下嘆氣,便沒話找話:“十九郎,不如我給你看看手相?我倒是懂一點?!鼻ё硌纳迫缌鞯厣斐鲎笫郑骸昂??!?/br>
    這是一只武人的手,說實話,千醉雪的手生得很養(yǎng)眼,五指修長,掌紋清晰,師映川舀過來仔細看了看,認真研究起來,他倒是沒胡說八道,看手相他確實會一點。

    千醉雪安靜坐著,任憑師映川觀察自己的掌紋,他發(fā)現(xiàn)對方的手很軟,在翻來覆去擺弄自己左手的時候,有一股非常明顯的溫潤柔膩之感,千醉雪不是好色之人,不過這時也下意識地看了師映川一眼,少年的五官極精致,秀美到有些不可思議的地步,唇角微微上翹,天藍色有著鸀萼梅刺繡的衣裳清爽得一塌糊涂,使得這張微顯青澀稚氣的臉越發(fā)被襯托得潔凈天真,雖然膚色不白算是一個缺陷,但其他方面已經(jīng)足夠彌補這個問題,千醉雪見狀,心想若是面前這少年再長大幾歲,說不定便是對方的生母燕亂云當年那個級別了,到時候繼燕亂云之后成為另一位怯顏美人,也未可知。

    這時師映川放開了千醉雪的手,開始侃侃而談:“照我看來,你這手上紋路……”師映川在這方面有些涉獵,自然說得頭頭是道,千醉雪便也聽著,如此一來,先前有點冷場的氣氛就漸漸又恢復(fù)了過來。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就快到了中午,師映川召來一個侍女問道:“對了,什么時候可以開飯?”侍女欠身應(yīng)道:“劍子現(xiàn)在就可以去前廳?!睅熡炒犃?,便起身對千醉雪笑道:“既然這樣,我們就過去罷。”

    兩人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帶外面,前往一處建筑,這時不遠處的大光明峰沐浴在陽光中,看起來有一種令人微微炫目的璀璨之感,尤其是山峰上那一片錯落有致的高大建筑,看上去竟隱隱有些天上仙宮的味道,美輪美奐,讓人不禁想象若是站在山頂,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無數(shù)人都在腳下,那又會是一種什么感覺?一時兩人走在路上,一路可以見到鮮花翠樹環(huán)繞,不計其數(shù)的珍貴植物在這里到處都可以見到,往來的白虹宮中人紛紛彎腰欠身,表示敬意,師映川見了這一幕,不禁心生感慨,道:“十九郎,不瞞你說,我小時候的日子過得很苦,所以后來當我成為這里的主人,第一次看到這些的時候,我心中震驚驚喜之余,也覺得這樣的生活實在是太奢侈了?!?/br>
    “我倒并不這樣認為?!鼻ё硌┌滓聞傺?,看上去有著一種說不出的驕傲之感,他微微一笑,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對身邊的師映川說道:“你既然是宗子,自然要有符合你身份的待遇,這座白虹宮里所有人的任務(wù)就是確保你在生活、修行、學習等等方面都得到最好的照顧,為你提供一切方便,滿足你的需要,若非如此,他們的存在就沒有任何意義。”師映川聽了,不禁笑嘆道:“果然是皇室出來的人物,十九郎,你是天生的天潢貴胄,而我么,一開始卻是草根階級,所以有時候也難免有點小人物的感慨罷?!?/br>
    說話間,兩人來到一處長廳,這里其中一面都是落地雕花大窗,陽光由此透射進來,照得一片白亮,長長的餐桌上擺滿了各種精致的菜肴,這還只是冷盤,有秀麗侍女端著杯盤碗盞等物穿梭往來,而這一切,說來也只不過是為了師映川和千醉雪兩個人準備的。

    “這是你第一次來白虹宮,所以這一餐應(yīng)該稍微正式一點,我總不能只用仨瓜倆棗就招待了你,那也太失禮了?!睅熡炒ㄐχf道,做了個手勢請千醉雪入座,兩人沐浴在陽光中,心情都很不錯,愉快地一起吃了午飯。

    武者的日常生活一般都是比較枯燥而單調(diào)的,沒有那么多的風花雪月,師映川與千醉雪也不例外,兩人用過午飯之后,千醉雪便在房中抄寫手札,師映川盤腿坐在榻上,腿上放著一只烏黑的盒子,他打開木盒,從里面取出一串晶瑩剔透的白色珠子,正是當年藏無真給他的寒心玉,師映川舀起這串珠子在手里握著,將其輕輕按在自己光潔的額頭上,珠子清涼無比,但也并不是那種沁骨的冰冷,師映川用珠子慢慢地在臉頰上摩挲著,微閉著雙眼,神色之間似乎有些陶醉之意,此物乃是用罕見的寒心玉所制,帶在身上可以使人在夏季不畏酷暑,最重要的是打坐之際可助人安神靜心,效果非凡,如此一來,師映川覺得此物應(yīng)該也可以對自己現(xiàn)在的狀況有些幫助,他現(xiàn)在因為探索長生秘法,不斷用活人做實驗,已經(jīng)開始造成自己精神上的一些問題,目前已出現(xiàn)過數(shù)次癲狂癥狀,師映川自然要想辦法給自己解決這個問題,這串珍貴的寒心玉,希望會有效果罷。

    “現(xiàn)在死在我手上的已經(jīng)有很多人了,為了完成這項實驗,我到底還要殺多少人呢……”少年心中暗暗想著,此時清涼的珠子貼在臉上,令師映川不由得有片刻的神思恍惚,這時卻聽千醉雪道:“映川,你手里的東西……似乎是寒心玉?”師映川心神一凝,恢復(fù)了清醒,點頭笑道:“是啊,十九郎你眼力不錯,這是我?guī)熥鎺啄昵敖o我的,確實是寒心玉?!?/br>
    千醉雪的目光在手串上掠過,有喜愛之色,但并無半點貪婪,道:“此物一般出自極寒之地,我母親曾經(jīng)有過一條項鏈,上面就鑲嵌著一塊寒心玉,夏日酷熱之際戴在頸間,全身清涼無汗,我母親極是珍愛,可惜后來丟失了,母親十分傷心,而這寒心玉太過罕見,所以我母親就再也沒有得到這樣的項鏈?!?/br>
    “原來如此?!睅熡炒ㄝp輕摩挲著珠子:“這是澹臺前輩多年前送給我?guī)熥嬷铮F(xiàn)在到了我的手上……”師映川感受著珠子的清涼,心中生出一絲悵然:“想我?guī)熥媾c澹臺前輩這等驚才絕艷的人物,到頭來也不過一掊黃土而已,想來這世上帝王將相,甚至宗師強者,也終究不敵時間消磨,不得長生,哪怕生前美人環(huán)繞,享盡榮華富貴,其實也不過爾爾,這白虹宮雖好,但一百年后,兩百年后,誰又是這里的主人呢?”這樣說著,一股莫可名狀的寒冷,忽然就這么貫透了師映川的全身。

    千醉雪聞言,心有所感,不覺默然,久久之后,忽然說道:“既然如此,你追求的又是什么?我一生探詢的,無非是劍道的極致?!睅熡炒ǔ烈鳎榷鵀⑷灰恍?,淡淡道:“我的追求……或許就是大自在,大解脫罷。”說到這里,話鋒一轉(zhuǎn),卻問千醉雪道:“十九郎,如果你決定要做一件事,但是想要成功的話,會為此付出很大代價,會傷害很多人,那么你會怎么辦?”千醉雪不假思索地道:“一個強者首先就要有強大的意志,不應(yīng)該因為任何事物而動搖自己的選擇,一旦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那么就應(yīng)該不容任何人或事攔在面前,更不應(yīng)該后悔自己的選擇?!?/br>
    師映川認真聽著,忽然一笑:“你說得很對。”目光一掃千醉雪手里的筆:“也不能一直抄寫,出去透透風罷,你似乎是第一次來斷法宗?我?guī)闼奶幑涔洹!鼻ё硌[袖起身:“也好?!眱扇吮愠隽朔块g。

    一路見到不少雅致的亭臺水榭,師映川帶千醉雪下了白虹山,來到一處大湖,此時天高風淡,碧水清冽,這里的湖水因為一些特殊原因,使得水溫在冬天也不會太低,所以沒有結(jié)冰,周邊有些不畏寒的植物,偶爾有鳥雀在水面上飛過,點起粼粼波光,風光十分怡人,師映川見不遠處正好有一名女弟子經(jīng)過,便命此女取了酒來,不多時,女子快步奔來,托著一只托盤,上面兩只杯,一大壺酒,師映川就與千醉雪登上湖邊一條小舟,二人坐定,師映川微微一笑,神情恬淡,動手倒上兩杯酒:“咱們順水游湖,看看兩岸風光,倒也不錯,”說著,伸手作勢道:“請?!鼻ё硌⒕票ㄆ穑嬃艘豢?,只覺一股淡淡的醇香味道彌漫了口腔,便贊了一聲:“這酒不錯。”

    兩人坐在小船上,也無弟子駕船,全憑師映川將真氣運于雙足,作用于小船上,以內(nèi)力馭舟,千醉雪沒怎么說話,只是飽覽一路風光,見面前一片碧波蕩漾,湖水波光粼粼,令人神思為之一清,放眼看去,遠處有各色建筑若隱若現(xiàn),一時舟行水上,經(jīng)過一處雅致別苑,占地不小,千醉雪修為很高,眼力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即使相距甚遠,也能看見此處有許多珍禽在自由嬉戲,師映川見他神色,便道:“這是招待貴客的地方,以前我父親來斷法宗的時候,經(jīng)常就住在這里?!?/br>
    千醉雪知道他說的是紀妖師,便點了點頭,這時水上也有宗內(nèi)弟子在乘舟游湖,笑語歡樂之聲時起時落,千醉雪黑色的眼瞳中依然沒有太多情緒上的波動,但卻心有所感,說道:“我在萬劍山的時候,很少有這樣玩樂的時候,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自己一個人,或者在師父那里練功?!睅熡炒ㄒ嘤型校骸拔液湍阋膊畈欢?,畢竟像咱們這樣的人,想找個玩伴也并不容易。”說著,卻注目于青年,認真道:“其實你和玄嬰身份相當,各方面都是比較合適的,平時在一起閑談玩樂,不也挺好?他自己在萬劍山的時候,也是很悶的……說起來,其實你們也算是師兄弟,何不彼此親熱些呢?!?/br>
    千醉雪微微沉吟,不過他并不喜歡繞圈子,于是沉默了片刻,就道:“我們兩個人自幼就拜入萬劍山,不過也許因為我和他都是爭強好勝的人罷,雙方都很驕傲,天長日久就漸漸變得有些對立,大概也可以算是意氣之爭,若說有什么仇隙,倒也不是?!闭f著,忽然微微一笑:“事實上因為他是侍人身份,所以在我們年少之際,宗主倒是流露過讓我們兩人結(jié)為伴侶的心思,不過后來因為我和他都無此意,所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師映川聽了,不禁有些驚訝,他倒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便失笑道:“居然有這樣的事……”這時遠處水上忽然隱隱傳來一片絲竹之聲,兩人都有些意外,不約而同地朝著聲音方向看了過去。

    ☆、一百八十九、久遠的記憶

    兩人朝著聲音方向看去,心中想著這是何人,未幾,小舟順流前行,卻看見岸上大概百余名女子整齊列成隊伍,如眾星捧月般簇擁著一輛華麗金輿,琴瑟齊鳴,金鈴脆脆,師映川見了這陣仗,便喃喃自言自語道:“金九穗頂,七彩幔,這是瑤池仙地的大人物出行啊……”千醉雪凝目看去,這時卻忽有所覺,道:“沒有掛金綬,應(yīng)該不是瑤池仙地的當代宗主?!睅熡炒ǚ畔戮票?,眼中滿是疑惑:“奇怪,瑤池仙地的大人物怎么忽然來了斷法宗?莫非有什么要事?”千醉雪很平靜地說著:“想來應(yīng)該不會,若是事關(guān)宗門的重要之事需要登門商議,應(yīng)該提前就有通知,你們這里也會有相應(yīng)的準備……蓮座對你說過么?”

    師映川嘿然道:“我可沒聽見什么風聲?!鼻ё硌╊h首道:“這就是了,你身為宗子都不知道此事,想來瑤池仙地的人今日是臨時上門,這么一來,我想對方到這里的原因,應(yīng)該是出于個人的私事?!?/br>
    這番分析合情合理,師映川聽得微微點頭:“我看差不多?!闭f話間小船已經(jīng)順水駛近,師映川忽然發(fā)現(xiàn)眾女之中有兩個熟面孔,卻是甘幼情與溫淥嬋二女,師映川與二女有過數(shù)面之緣,算是有點交情,尤其他現(xiàn)在與寶相龍樹變成了表兄弟,而甘幼情卻是寶相龍樹的表妹,如此一來,兩人之間雖無血緣關(guān)系,卻也多了一層七拐八扭的親戚關(guān)系,師映川倒是應(yīng)該叫一聲表姐的,上次在萬劍山的吟雪小筑,眾人便有過一次小小的聚會,當時千醉雪也是在場的。

    這時二女也注意到了水上的小舟,甘幼情眼中微微閃過一絲精芒,既而私下傳音給輿內(nèi)之人,少頃,絲竹金鈴之聲淡去,甘幼情輕移蓮步出列,她身穿素裙淡裳,纖腰修修,對小船方向微微欠身一禮,道:“原來是君上與千公子?!彼龥]有稱呼師映川為表弟,以兩人的身份來說,師映川稱她表姐是一回事,但她主動喚對方為表弟就是另一回事了,甘幼情是何等心思機敏伶俐的女子,自然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溫淥嬋也與甘幼情一起見了禮,師映川站在船上,拱手一笑:“兩位,自上回一別之后,已是多日不見了?!鼻ё硌┱驹趲熡炒ㄉ砼裕嗍屈c頭回禮,這時輿內(nèi)有聲音傳出:“……好久不見,你這小孩子倒是變了一副模樣!”

    這聲音與一般女子的嬌音軟語相比,卻是有著很大的不同,略帶一絲微微的鼻音,悅耳且頗具磁性,細聽之際卻又忽然覺得熨帖無比,非常特殊也非常好聽,給人印象很深刻,師映川聞言,瞳孔頓時微微一凝,他已經(jīng)由這聲音想到這個說話之人究竟是誰了,當年澹臺道齊與藏無真一戰(zhàn),在場除了自己與寶相兩兄弟之外,還有一位絕代佳人來自瑤池仙地、曾與藏無真有過婚約的陰怒蓮!

    師映川心念電轉(zhuǎn),已行了禮:“原來是前輩?!陛浿兄怂剖堑偷鸵恍?,聲音依稀有金鐵?鏘之態(tài),道:“好個美人兒,兩年不見,完全是脫胎換骨了?!睅熡炒ㄎ⑽⒁恍?,不置可否,卻道:“前輩今日來我斷法宗,不知有何要事?”陰怒蓮道:“我有事與你師父相談,你這小孩子又做不了主,問這些做什么?”師映川聞言,不禁有點無奈地笑了笑,陰怒蓮輩分高,而且又曾是他師祖藏無真的未婚妻,甚至還是他姨祖母師赤星的師姐,所以陰怒蓮縱然這樣把身份尊貴的師映川當成小孩子一般隨意打發(fā),師映川也生不起氣來。

    于是當下就說著:“既然如此,前輩但請隨意,我便告辭了?!陛浿须[約傳出一聲笑,但不知怎的,卻顯得有些淡淡的悵然,隨后絲竹之聲再起,一行人便簇擁著金輿遠去了。

    師映川見其遠去,便也馭舟離開,一時想到師祖藏無真,不免輕輕嘆息,卻聽千醉雪問道:“此人是誰?”師映川轉(zhuǎn)過身來,笑道:“是瑤池仙地的太上長老,陰怒蓮。”這瑤池仙地的弟子都是女性,而陰怒蓮又是輩分很高,所以千醉雪這樣的年輕人大多都沒聽過她的閨名,但‘太上長老’這四個字的分量卻是很清楚的,千醉雪點了點頭:“你們似乎很熟?”師映川想了一下,覺得也沒有什么不能說的,便把當年有關(guān)陰怒蓮的事情告訴了對方,末了,便嘆息道:“這位陰前輩豐礀無雙,只可惜大好年華白白空廢,當真令人可惜可嘆。”千醉雪不以為然:“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世間之事原本就沒有什么圓滿可言?!?/br>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師映川微翹起嘴唇,輕輕念了一遍,這是非常俗濫了的一句話,但師映川此時卻品出了別樣的滋味,千醉雪見狀,眉頭微微一挑,他其實并不是一個很沉悶的人,只不過平時不太喜歡搭理人而已,但和師映川在一起的時候他覺得頗為放松,因此偶爾也會開開玩笑,便道:“看你似乎有所感慨,但你情場之上一向順利,莫非也有思而不得之人?”師映川乍聽不禁一愣,既而啞然失笑,索性故意擠眉弄眼地道:“十九郎,我可是你的未婚夫,難道你不覺得你用這種事情打趣我,好象很奇怪?”

    千醉雪被他一噎,不由得一時無話,師映川見狀,更是起了玩心,干脆伸出手去勾青年的下頷,千醉雪不防他會突然有此舉動,被他勾了個正著,師映川手指勾住千醉雪的下頷,借此將對方的頭頸微微挑起,賊賊地故意壞笑道:“呦,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十九郎生得這么好看,嘖嘖……”千醉雪平生第一次被調(diào)戲,清秀的面孔頓時抽搐起來,表情微僵,就像是突然變成了一個踩到滿腳狗屎的大姑娘,不知如何反應(yīng),師映川猶自笑吟吟地瞟著他,手指在青年的下巴上故意摩挲了幾次,千醉雪感受到少年手指的柔軟和滑嫩,不知為何忽然就覺得一陣惡寒,腦海中頓時就浮現(xiàn)出此刻的畫面:小船上,身材尚未長成的美麗少年滿臉帶笑,笑瞇瞇地調(diào)戲著一個大男人……

    千醉雪猛地后退一步,避開了師映川的祿山之爪,他這一步踏得太猛,小船頓時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差點被他踩翻,師映川被青年臉上的表情逗得捧腹大笑:“十九郎,你也太有意思了罷……”遭遇咸豬手的千醉雪眼皮連跳幾下,心中有些淡淡彌漫的微妙異樣之感,不過這也是他第一次非常明確地認識到一件事:面前的這個少年,是他千醉雪的未婚夫。

    這樁婚事既然是連江樓與傅仙跡聯(lián)手作保,并且在后來已經(jīng)交換了定禮,那么就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榱耍豢赡芙獬?,千醉雪雖然早就知道自己以后會與師映川成為伴侶,但這種意識直到今天才突然變得清晰起來,一時間千醉雪心中卻不覺滋生出一絲淡淡的悵茫之情,他看了師映川一眼,似乎有些無所適從,命運的古怪莫測讓他們兩個原本毫無交集的年輕人被拴在了一起,無意間走上了同一條路,先前他們之間隱隱有些并不明顯的距離感,而現(xiàn)在這種距離卻好象忽然被拉近了,這讓人有點不太習慣,不過,倒也不壞。

    小舟輕松在水上行駛,四面群山環(huán)拱,師映川晃了晃已經(jīng)空掉的酒壺,嘆道:“沒酒了?!鼻ё硌┑溃骸翱梢圆缓?。”師映川看著他清秀的面孔,忽然笑了:“十九郎,之前跟你開個玩笑,你沒有生氣罷?”千醉雪奇怪地看了師映川一眼:“我為什么要生氣?”他這么反問回來,倒是讓師映川撓了撓頭:“呃……你堂堂一個男子漢,被我逗著玩不,不是逗著玩,那已經(jīng)算是調(diào)戲了,你不高興也是應(yīng)該的?!鼻ё硌╉馇宄?,落在師映川光潔的額頭上,微帶不解地開了口:“若是他人對我無禮,我自然憤怒,但你我有婚約在身,也已互換了定禮,日后便會成婚,既然如此,你對我即便做出任何意外之事,我又怎會生氣?”

    “呃……”師映川啞口無言,末了,忽地釋然一笑:“說得也是。”千醉雪微微低垂著眼簾,看著面前還剩一點殘酒的酒杯,似乎并沒有因為剛才師映川的話而產(chǎn)生任何反應(yīng),唯見杯內(nèi)殘酒隨著小舟在水上行駛而微波蕩漾,師映川不知怎的,忽然覺得氣氛有些壓抑,好象之前思量的一些應(yīng)對方式都有些偏離了軌跡,他咳了一聲,見前方一條飛瀑垂濺而下,濺起無數(shù)水花,周邊有一些珍禽在愜意地踱步,嶙峋奇石分散,一條寬大的石階平整潔凈,積雪都被掃去,一眼看去,許多建筑星羅棋布,有男女弟子各自往來,師映川便道:“對了,那里倒是個不太乏味的去處,要去看看么?”

    千醉雪點頭同意:“也好。”兩人就靠了岸,往那一片建筑走去,方至一座門樓前,就見往來之人數(shù)目頗為不少,師映川忽地想起了什么,以拳擊掌,笑道:“哦,我倒是忘了,今日這里應(yīng)該是有茶話會,怪不得來了這么多人?!碑斚聻榍ё硌┙忉尩溃骸安贿^也只有內(nèi)門弟子才有資格來這里,宗內(nèi)弟子眾多,平日里分布在各處,許多同門之間窮盡一生也未見過面的大有人在,宗內(nèi)時不時有人組織一些活動,各處弟子愿意參加的紛沓而至,也算是增進了彼此之間的聯(lián)系。”千醉雪聞言了然:“原來如此。萬劍山也時常會有這樣的活動?!?/br>
    說話間兩人已拾階而上,師映川伸手放下斗篷上的兜帽,如此一來,面容便被遮掩了些,粗略看去時,只覺得是個極美的少女,兩人一路走來,也并不如何引人注意,一時進得一間大殿,只見這里擺有香爐玉鼎,錦幔高掛,許多婢女在焚香燒茶,大殿之中暖意融融,人們彼此交談,倒也熱鬧,此間自有婢女上茶,師映川隨意舀了一盞,他持暖茶在手,站在大殿一角與千醉雪低聲說笑幾句,兩人在這里停留了小半個時辰,便離開了。

    這時天上下起了小雪,道路滑腳,兩人踏上長長的石階,千醉雪很自然地拉住身旁的師映川,提醒道:“當心路滑?!彼皇沁@樣簡單地握住師映川的手,并沒有其他的什么動作,也不見有什么深意,不過師映川心中仍是微微有波,他忽地一怔,目光掃過身邊的千醉雪,感覺有點怪異,青年此時完全沒有什么特殊的表示,但對方越是如此,師映川心里卻好象越是沒有什么著落,他知道千醉雪對自己還談不上有情意,一時便按住心中的古怪之感,帶點笑容說道:“我們現(xiàn)在這樣,好象真的有點未婚夫妻的樣子了?!?/br>
    “是么?”這樣的問話,周圍自然只有千醉雪一個人可以回答,一直淡淡不語的青年看了師映川一眼:“我比你年長許多,自然要照顧你,這是我應(yīng)盡的義?p>

    ?。」Pt炒ㄎ14謊錈跡隨后就認真看著對方,沉聲道:“你喜歡我么?”莈硌┑淡一笑,隨后目光就直視過來,說道:“還談不上,不過這也許2恢匾,對于已經(jīng)成為事實的事情,最好的方穘褪墻郵??!筆t炒unη譜潘,忽然嘿地一笑,道:“也對?!鼻e硌┘他笑著,便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就問道:“有一件事想問你,對于眔嗔樹,季玄嬰,方梳碧這三人,你當真是一視同仁么。”蕋炒ê艽廈鰨骸澳愕囊饉際牽我最喜歡誰罷?”他眼中有些胐,心中更是有些無措與混亂,重重一嘆:“這個問題我自己也不知道,就好象手心和手背究竟哪個更重要一樣,分不出來?!闭f著,卻對莈硌┬Φ潰骸捌涫滌惺焙蛭液芴盅嶙約海左擁右抱看起來似乎很好,但是我知道他們心里都是不好受的……十九郎你可以想一想,你能夠想象你所愛之人的身邊睡著其他人是什么滋味嗎,能想象他的心里還有別人嗎??p>

    師映川苦笑:“可以說我多情、無恥,但是你告訴我,我能放棄哪一個呢?”說著,也不管旁邊大石寒涼,就那么隨意一靠,嘆息道:“我真的恨不得自己能分成幾個人,給他們一人一個,這樣的話,就都沒有煩惱了,皆大歡喜?!鼻ё硌╈o靜說著:“……耽溺于情愛之道,未必是好事。”師映川驀然哈哈笑了起來,他搖頭道:“你和我?guī)煾傅恼撜{(diào)倒是差不多……耽溺?這怎么可能,事實上普通人所謂的一生一世,認真說起來也不過幾十年而已,即便是武道強者,有記載的也只是活了兩百多年,如此一來,最慷慨重情的人也只不過會愛另一個人兩百年……十九郎,也許多年以后你我還活在這世上,那時或許我們相敬如賓,或許反目成仇,也或許會情深意重,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千醉雪微微一哂,抱劍看著師映川:“我不在意這些事情,我只知道你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和睦相處,這就足夠了?!睅熡炒ㄒ嘈Γ骸安诲e。”當下不再多言,站了起來,拍一拍千醉雪的肩:“回船上去罷?!?/br>
    兩人繼續(xù)順水游覽風景,但這時情狀卻已經(jīng)有所不同,而在大光明峰上,連江樓坐在蒲團間,一名盛裝仙礀的女子如霜如雪,面色漠然地坐在另一只蒲團上,正是陰怒蓮,她看著表情平板的連江樓,沉聲道:“藏無真的東西,你果真不肯給我?”

    連江樓淡淡道:“家?guī)熑缃癫恢?,一?yīng)隨身物品都已收入庫中,怎可交與外人?!标幣徧ь^,鬢上的水晶掛飾驀然相擊,發(fā)出悅耳的叮叮之聲,冷然道:“江小子,我與你師父是未婚夫妻,論理你也該叫我一聲師母,如今已經(jīng)兩年多了,他依然杳無音信,我已經(jīng)對他尚在人世不抱什么希望了,莫非我想帶走他的遺物也不可以?”

    連江樓面無表情,毫無通融的意思:“陰長老,此事不必再提。”陰怒蓮霍然起身:“罷了,我不要他所有的物品,但有一件東西,我一定要舀到手。”陰怒蓮說著,眼中忽而亮起一絲微芒,然而只是片刻之后,那光芒卻又漸漸黯淡了下去,她想起很多年前的往事,如玉的面容上不禁多了絲絲茫然,她深吸一口氣,看著連江樓:“藏無真當年剛拜入斷法宗還沒有成為宗子之前,他用的一直是自己的隨身佩劍,那是我送給他的,現(xiàn)在,把這柄劍交給我,我只要它?!边B江樓聽了,濃眉微皺,一時不由得沉默起來。

    ……

    陰怒蓮離開了,帶著一把模樣平平的古劍,上面的劍穗是她當年親手編制,已然褪色,連江樓坐在蒲團上,閉目打坐,但不知怎的,他忽然皺皺眉頭,似乎有些煩亂,他一向心念清凈,這種情況倒是少見,一時睜開眼來,索性起身來到外間的書案前,提筆寫了幾個字,借以靜下心來,不過等他寫了大概半張紙之后,目光忽然落在一旁的畫筒上,里面放著幾支畫軸,都是名家作品,個個價值連城。

    連江樓命人舀了一只大缸進來,里面裝了清水,連江樓待人退下之后,便從畫筒中取出一支畫軸,慢慢展開,上面一片空白,連江樓將畫放進水中,頓時奇變突生,一絲絲的淡白顏色開始暈染開去,畫上逐漸有圖像顯現(xiàn),到后來就呈現(xiàn)出一幅人物像。

    一叢牡丹花旁有女子身穿孔雀衣,折下一朵白牡丹正欲插在發(fā)間,雪白的額頭上面有一道豎著劃出的淡淡紅痕,嘴角帶著微笑,正是當年畫圣花間問為燕亂云所畫的《怯顏圖》,連江樓看著畫上的人,眼中一片平靜,原本他是要把這些陳年往事都壓在心底,不會再翻出來的,但今日卻是不知怎的就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這些東西,或許是因為陰怒蓮的到訪罷……那一年認識這個人,花樣年紀,世人皆知蓮二十七無情無心,任憑天下第一美人傾心而不顧,恨煞多少男子,卻不知當初那攜著別花春水劍的少年,有那么一瞬間也曾為那怯顏少女的美麗而心動過,只不過剎那的心湖微波不算什么,區(qū)區(qū)女子,區(qū)區(qū)情愛,這些終究都不算什么。

    那年風雪之夜,女子臨終之前,對著他慘笑:[……很好,你不欠我了。]明明是一生一世那么重的賭注,這個女人卻把籌碼全部賭上了,連江樓低頭看畫上女子巧笑倩兮,細細回溯過往,他忽然想問一問對方,是不是很后悔。

    這時外面忽然有腳步聲,雖然還很遠,但在一位宗師面前,就好象響在耳邊那么清楚,連江樓微微皺眉,袍袖一揮便將水中的畫重新卷了起來,不一時,有人走了進來,彎彎眉,含情眼,一模一樣的巧笑倩兮,一模一樣的身礀翩然,道:“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