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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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口,師映川就有些后悔了,而且后悔之余他也有些疑惑,自己為什么會問出這種事來,忍不住心里有些不自然,但當(dāng)他看到連江樓只是微微挑眉的反應(yīng)時,心里立刻就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氣往上沖,這讓他忘記了自己應(yīng)有的態(tài)度,咬了咬嘴唇,卻不看連江樓的臉,而是微微扭過頭去,一字一句地道:“也包括我嗎?是不是我也要排在你的修行大道后面?” “……為什么會這樣問我?”連江樓沉默了片刻,這才問道,他臉上的表情完全不是假的,是真真切切地有些不解,其實見到師映川這個模樣,連江樓反倒微微而哂,不過師映川并沒有看見這些,他只是有點倔強地刻意去瞧著別的地方,但是又有些泄氣,決定不想繼續(xù)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了,立刻扭過了臉,不過想到這里,他不禁又有些自嘲,自己在連江樓身邊這么多年,又不是不知道對方的性子,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惱怒的呢? 但是雖然這樣安慰著自己,師映川也還是心中有些不舒服,當(dāng)然,他更不會忽略連江樓方才那嘴角上如同刀鋒層層鋪開一般的淡漠,這讓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憤怒,此刻已經(jīng)黯淡下來的天光再也釋放不出什么熱量,微涼的風(fēng)吹來,把最后的一絲殘余暖意也都吹散了,只剩下空氣中某種奇怪的情緒在緩緩流動,而這時偏偏連江樓卻停下了腳步,他修長的指頭只是微微一動,手心中的那兩顆白玉球便被他不知道收在了哪里,他看向師映川,在這時候他才花費了更多的時間去看這個少年的反應(yīng),有些不解地又重復(fù)了一遍剛才的問話:“為什么會這樣問我。” 在這個時候,連江樓才顯出他并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一面,師映川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就有點想笑,但他又猛地繃住了臉,稍稍扭過頭來斜睨了連江樓一眼,但總算他腦子動得極快,因此轉(zhuǎn)眼間又馬上扭回腦袋,也就順勢撇了撇嘴,連江樓見狀,皺起了眉頭,他不喜歡看師映川擺出這副姿態(tài),便伸出手去:“……回答我的話。” 師映川的耳朵剛聽見連江樓說出的第一個字時,就在這個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左肩忽然一緊,卻是身邊的連江樓伸手過來,直接扣住了他的肩頭,緊接著那手上已經(jīng)加了力道,生生將師映川的身子給扳了過來,這一系列動作快得就發(fā)生在一眨眼的工夫里,師映川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整個人就已經(jīng)被動地與連江樓形成了面對面的局面,他下意識地一抬眼,恰與男子目光相對,彼此四目交投。 連江樓純黑色的眸中閃了閃,驚訝之色猶未消失,兩人目光相接,如此一來,師映川頓時沒來由地有些惱羞成怒的趨勢,但他面前的人卻是連江樓,他又能怎么樣?但是緊接著,沒有任何預(yù)兆的,就連師映川自己也沒有料到,在那么一瞬間,逆沖的熱血猛地充斥了師映川的腦子,他忽然張開雙臂,重重地將連江樓的腰抱住,饒是連江樓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師映川的這個舉動確實出乎他的意料,有些吃驚,本能地就想要發(fā)力,不過總算連江樓反應(yīng)得很快,在發(fā)力之前就及時收手,卸去了力道,如此一來,也就只能由著師映川去。 師映川這一下抱得非常緊,結(jié)結(jié)實實的,以至于兩個人之間貼得一點空隙也不剩,彼此清楚地感覺到了對方的體溫,以師映川的身高,正好他的臉就貼在了連江樓的胸口位置,把連江樓平穩(wěn)有力的心跳都聽了個明白,其實這時師映川自己也吃了一驚,沒想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這樣做,不過他忽然又賭氣起來,有許多復(fù)雜到他自己也理不清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干脆把臉湊得更緊密些,貼在連江樓胸口,下巴抵著繡紋精美的衣襟,在男子青色的武士服上狠狠蹭了蹭,看起來親密非常,而連江樓似乎并沒有想好要如何處理這種局面,所以他干脆不動,半響,師映川才悶悶地說話了:“……你要我回答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br> 說到這里,師映川忽然又有些惱了,事實上,他自我驚訝之余,又覺得莫名其妙,除了現(xiàn)在抱住連江樓的這個舉動之外,他發(fā)現(xiàn)自己甚至無法用更確切的什么言語或者行為來表達(dá)自己的某種心情,此刻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從心底深處如同潮水一般徐徐漫了上來,淹沒了什么東西,但他依然享受自己于連江樓而言那種亦徒亦子的身份,但連江樓顯然很煞風(fēng)景,他低頭看了看師映川,臉上略顯微愕的表情證明他確實不知道這個少年在搞什么,但這并不妨礙他去說自己想說的話,連江樓道:“你是在……抱怨我對你不夠好?還是說,你認(rèn)為我不在意你?” 師映川突然間就尷尬起來,他覺得自己好象是無理取鬧了,明明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怎么竟還鬧起小孩子的脾氣了?他抬起臉看著男子,胳膊也松開了對方,臉上微微發(fā)燒,說話也有點語無倫次了:“其實我不是這個意思……也不是,不、不對……”連江樓皺眉打量了一下師映川,明顯不快地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吞吞吐吐像什么樣子!如今你相貌不但越來越像你娘,沒有男子氣概,怎么連言談舉止也學(xué)那等婦人之態(tài),扭扭捏捏不痛快!” 師映川頓時滿臉一漲,他一向是不會頂撞連江樓的,但此刻他卻只覺得胸腹之間鼓起一大團郁氣,若是不趕緊發(fā)泄出來,只怕是會把他給憋死,當(dāng)真是不吐不快,師映川狠狠瞪起眼,將他的壞心情完全體現(xiàn)在表情上,冷笑道:“是了,就因為我像我娘,所以你看我不順眼是不是?你很不喜歡我娘是罷,所以看到我這張臉就會想起她,讓你不痛快,你甚至沒有替我把姓氏改過來,連提都沒有提過一句,讓我就這么姓師,可我根本和師家的人沒有什么感情,為什么要姓師?我是你的孩子,你卻連我姓什么都不在意……你以為我很喜歡長成這個樣子么,我也想長得像你啊,可它偏就像燕亂云,我也沒有辦法!” 師映川說出了他一直以來都沒有說過的話,連江樓臉上似是有些意外的樣子,但同時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師映川嘴里說著氣沖沖的話,表面上他卻是弄出一副皮笑rou不笑的姿態(tài),直勾勾地盯著倒像是很意外樣子的連江樓,緊接著,少年氣勢如虹地一甩手,順勢轉(zhuǎn)過半個身子,不看連江樓,就好象是鬧了脾氣的小孩子故意等著父母來哄一般,但連江樓顯然不是會哄人的那種人,他見師映川不再與自己對視,便也無聲地移開視線,淡聲道:“……你在跟我耍脾氣?”連江樓越是這樣,師映川心里越是羞惱,很有點羞刀難入鞘的架勢,他磨了磨牙,兩手?jǐn)n進衣袖里,木著臉皮道:“我哪敢。” “天下還有你不敢的事情?”連江樓說了一句,但接下來卻再沒有什么聲音了,與此同時,一股空落落的感覺突如其來,師映川心中微微一動,下意識地轉(zhuǎn)身看了回去,然而剛才連江樓所站的那個位置上已經(jīng)空無一人,男子杳然無蹤,師映川的視野內(nèi)只剩余暗淡天光下的假山流水,玉閣秀亭,風(fēng)從面前吹過,幾片葉子被卷起,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地沉靜,一片安靜,甚至靜得近似于死寂,一只水禽孤獨地游在水面上,沒有發(fā)出一聲啼叫。 “……師、師尊?”師映川的心臟忽然停了那么一下,他連忙游目四顧,卻哪里見得到連江樓的影子?師映川不禁咽了咽口水,提高了聲音道:“師尊?”但他盡管這樣喊了一嗓子,卻還是沒有人回應(yīng),師映川有些怕了,他呆了一呆之后,深吸一口氣,說道:“我只是,只是隨便說說而已,你生氣了?不會這么小氣罷?真生氣了?” 四下寂寂,依然沒有誰來響應(yīng),師映川咬了咬嘴唇,屏聲靜氣地聽了聽,可是依然沒有任何聲息,沒辦法,他只好再次開口,這回他的聲音又提高了那么一線,卻是隱隱發(fā)顫:“喂……師尊,我剛才只是胡說的,你別當(dāng)真啊,我還是小孩子,童言無忌的!” 周圍靜得有些可怕,師映川的心開始漸漸沉了下來,從原本的忐忑變成了沮喪,這時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是這么在意連江樓,兩人之間那種微妙的師徒與父子關(guān)系,或許平日里并不明顯,也不覺得濃烈,但在此刻卻讓自己連呼吸也有些艱難……師映川再次環(huán)視四周,依然一無所獲,他怔怔地站在當(dāng)?shù)?,忽然就覺得好象被抽去了不少力氣,全身的勁道都在隨著呼吸而急速地流失,師映川下意識地捏著腕上的玉珠,喃喃道:“不會是真的惱我了罷……”不過就在他心中栗六之際,一個聲音卻在身后突兀響起:“……我為何要惱你?” 這聲音不大,然而聽在師映川耳里,卻好似平地里起了一聲響雷,轟得他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表情便僵在了臉上,他張了張嘴,卻只是無聲地吐出些許濁氣,然后他的臉部肌rou就整個放松起來,神色也漸漸地平靜了下去,有氣無力地嘆道:“師尊……”一邊說著,一邊轉(zhuǎn)過身去,只見連江樓一只手里托著一大把指肚大的紅色果實,赫然站在剛才消失的地方。 也許是師映川這樣吃驚到有些失態(tài)的模樣確實很有意思,連江樓見了,倒是笑了一下,不過他并沒有繼續(xù)問剛才的那個話題,而是悠然地將托著果實的手遞到師映川面前,道:“在怪我?吃罷。”師映川啞然,他這才明白剛才連江樓到底是去干什么了,這個男人沒有拿什么軟話和顏悅色地哄他,而是用自己的方式也就是去不知道什么地方摘了這些果子來給他吃,用這種別扭乃至拙劣的方式來哄哄他,或者也可以說,在表達(dá)歉意?還真是……真是把他當(dāng)成小孩子了?以為給點糖果點心之類的東西就能擺平他! 師映川突然就有點莫名其妙的羞憤,好象是被耍了似的,同時又有點有氣無力的感覺,然而他還能怎么樣?面對這么一個男人,什么郁悶埋怨,什么抓狂焦躁,統(tǒng)統(tǒng)都是沒有半點用處的,因此師映川嘴角抽搐了一下,到底還是伸手去把連江樓掌心里的果實給抓了過來,惡狠狠地一下子全塞進自己嘴里,他的手比連江樓小很多,只抓走了一半,嚼得滿嘴都是酸甜的汁水,連江樓看了他一會兒,倒是又笑了一下,這回他的笑容顯得溫和了許多,道:“……剛才的那些話你能說出來,其實我很滿意?!?/br> 呃?師映川正在嚼果子的動作停了下來,聽見連江樓這么說,倒是讓他有些不知所措,這時連江樓掏出一條雪白的帕子,遞過來示意他擦擦嘴角的紅色汁水,一面心平氣和地道:“……在我看來,也許是你在大宛鎮(zhèn)四年的經(jīng)歷所致,讓你的性子變得總有些陰沉,有話會藏在心里,這一點你自己最清楚,所以你方才能把你心里一直壓著的話說出來,這樣很好?!?/br> 師映川伸長了脖子,有點艱難地使勁兒吞下那一大團嚼爛的果rou,他呆呆瞧著連江樓,一面拿著那條帕子下意識地擦嘴,連江樓微微揚起濃黑的眉毛,瞥了他一眼,是直指人心的犀利:“現(xiàn)在倒是作出這副模樣來,剛才怎么膽氣壯得很?”他說著,目光又移向前方,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頓了頓又道:“有話就可以說,有問題就可以問,比起一個事事都藏在心里的順從恭敬弟子,我更希望你有反對和質(zhì)疑我的勇氣?!?/br> 這番話真的有些出乎意料,因此師映川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他的心思被點破,有一點點尷尬,而連江樓顯然也沒有要他回應(yīng)的意思,只是將手里剩下的果實送到師映川嘴邊,看他那動作,就好象是在喂馬或者喂兔子什么的,師映川心下腹誹,卻也還是乖順地張開嘴,接住了幾顆果子,這時他的心情已經(jīng)開始平復(fù),能夠以平常心面對連江樓了,而連江樓的目光與他一接,又移開:“……我并不曾因為你像你娘而看你不順眼,事實上如果你確實很介意你的姓氏,那么你可以隨我姓連,這些都無所謂,無論我與燕亂云之間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事,都與你無關(guān),你是你,她是她,這一點你要記住?!?/br> 師映川沉默了片刻,然后注視著連江樓:“師尊,我看得出來,你根本就不喜歡她,你們兩個人當(dāng)年之所以有了我,應(yīng)該是因為什么意外,是不是?”連江樓聽了,沒有立刻回答,他回憶起從前的事情,記憶的畫卷徐徐展開,仿佛就在眼前,回到了年少時的時光,然而在他的那個世界里,卻從來都沒有出現(xiàn)過讓他印象深刻無比的人或事,包括燕亂云那樣絕代風(fēng)華的傾世佳人,他頓了頓,道:“有你……的確是個意外?!?/br> 這就是意料之中了,雖然連江樓的話很直接,不過這也正常,這個男人向來就是這種不知委婉為何物的性情,也正因為如此,與其相處就是一件讓人并不享受的事情,師映川閉了閉眼睛,仰起頭來,去接受著天空下最后的一點光色,他似乎并沒有任何失落之類的情緒,這時他想起十四年前自己剛被生下來時,生母燕亂云幾乎想動手將自己掐死的那一幕,也想起了之后連江樓到來時那種即使看到親生骨rou,也沒有任何動容的樣子。 師映川想了想,便又睜開眼睛,朝著連江樓說道:“我想我明白了,或者說早就很明白,其實我……是不被期待的,是不是?師尊,除了修行之外,其他的事情對你而言都不是很重要,我生母燕亂云她想要的東西,你根本不會也不能給她,在你看來,她希望與你結(jié)為夫妻,生兒育女,這些事情都是在壞你的修行,阻你的大道,是么?所以你可以接受一位合適的道侶以助修行,卻不會要一位伴侶,就好象紀(jì)妖師,他和我生母要的東西一樣,所以你雖然與他關(guān)系匪淺,甚至從某種方面來說交情很深,卻一直都不答應(yīng)與他雙宿雙棲?!?/br> 連江樓聽了這話之后,表情不變,他低頭看著師映川,道:“不錯,我不需要伴侶,不過之前你倒是說過,你情愿……做我的道侶?!?/br> ☆、一百二十八、碰面 師映川乍聽此言,不禁愣了一下,撓了撓頭道:“呃……對,以前就說過等我以后修為足夠了,便會助師尊修行的?!钡纻H并不是伴侶,主要意義是用來使兩個人在修行上彼此互助互為,與普通人意識中的伴侶不是一回事,而事實上雖然師徒之間結(jié)為道侶的例子極少,但是也不是沒有,不過師映川不知道為什么,只覺得好象哪里怪怪的,但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也說不上來沒理由,他就是有這種感覺。 這時遠(yuǎn)山之外斜陽已失,最后的一點暖色映在水面上,金光粼粼,仿佛連秋風(fēng)也漸漸靜了下來,師映川不由自主地看向連江樓,男子眼下的穿戴打扮非常簡單,青色武士服并不如何華麗,上面也沒有織著金絲銀線,只是非常簡潔而合體的剪裁,手工細(xì)致而已,然而淡淡的光線將那張棱角分明且并無任何情緒的臉龐籠罩在其中,就似乎整個人都在向外釋放著一種并非人間所有的高貴,或者說冷酷的氣息。 事實上,連江樓的容貌極為英俊,年紀(jì)也只有三十多歲,很年輕,然而卻擁有著無上的權(quán)威與巨大的力量,所以即使他打扮得與那些行走江湖的年輕人沒有什么兩樣,但在師映川眼中,眼前這個男子卻分明是某種意義上的半神的存在,這時有風(fēng)隔水而來,連江樓身上那件輕軟單薄的武士服就被吹得瑟瑟顫動,將身體的曲線勾勒出來,若隱若現(xiàn),如此一來,當(dāng)真是一幅很養(yǎng)眼也很誘人的畫面,但是此刻不要說周圍除了他們師徒二人之外沒有其他人,即使是有,想來也沒有什么人敢于太過明顯地直視男子的身體,只因美麗的事物雖然人人都喜歡欣賞,但是當(dāng)它們出自于一位大人物的時候,那就是危險甚至致命的,很多人都還記得,當(dāng)年還是劍子的連江樓是如何對待那位對其迷戀癡狂的前大周太子的那是血淋淋的教訓(xùn)。 不過師映川顯然不在此例,他的身份決定了他可以大大方方地打量著這個男人,事實上他也經(jīng)常這么做,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此刻師映川卻是在看了連江樓一眼之后,就似有意若無意地轉(zhuǎn)開了視線,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在這樣做的同時,他又要有點疑惑地暗自琢磨著自己的心思自己這到底是怎么了? 但這種胡思亂想很快就被打斷,連江樓臉色如常,倒看不出什么特殊的模樣,他目光一轉(zhuǎn),在師映川清麗出塵的面孔上淡淡掃過,道:“如今你的修為,勉強已經(jīng)差不多了,再過一段時間我自會安排相關(guān)事宜?!闭f著,連江樓垂下眼皮看著少年,他的表情并不嚴(yán)肅,藹然道:“……又在出什么神?”一面說,一面用手拍了拍師映川的頭頂,表情與舉動之中倒有幾分疼愛的味道,但卻把握得十分節(jié)制,而面對著連江樓這有點難得的親近舉動,師映川不免有點尷尬地一笑,他今日才反對季玄嬰撫摩他的頭頂,但現(xiàn)在換了連江樓,他就啞火了,只道:“沒出什么神……師尊,我只是想……”師映川說著,正好與連江樓的目光輕輕一觸,頓時不由得微微垂下了眼瞼,卻也并不猶豫,道:“師尊告誡我,要謹(jǐn)記不應(yīng)該耽于兒女情長,事實上,師尊應(yīng)該是希望我莫在情情愛愛的這些事情上面有任何牽扯,但是我是做不到的?!?/br> 他才剛開了個頭,連江樓便迅速皺了皺眉,神情專注,似是在考慮著什么,師映川的說法應(yīng)該是最貼合這少年自己的性情的,而面對著這看似不動聲色但實際上已經(jīng)表明態(tài)度的一句話,連江樓似乎是在意料之中,所以他的表情也沒有什么變化,師映川看著男子這樣的神情,心中微微暗松了一口氣,知道連江樓還是尊重自己的主觀意見的,是真的關(guān)心自己,而非一味以‘為你好’的態(tài)度來強行干涉自己的事情,想到這里,心中不禁有些感動,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師映川看到連江樓此時淡然的眼神,不知為何,他竟是鬼使神差地道:“……師尊莫非就從來也沒有喜歡的人么?如果有,那么師尊又是怎么做的?” 話一出口,師映川就立刻想捂住自己這張不聽話的嘴巴,而連江樓亦是微抬眸光,與他的眼睛正正一對,那種直透心底的穿透力讓師映川后悔之余,又覺得有些尷尬訕訕:自己當(dāng)真是有點得意忘形了,還沒聽說過有哪個不曉事的弟子會直通通地詢問自己師父有關(guān)感情上的私密事的,這可的確是十分放肆的行為,討打都是輕的。 不過連江樓顯然并不怎么介意師映川的問題,他甚至不曾遲疑哪怕一瞬,便直接說道:“……沒有?!蹦钦Z氣雖然平淡,卻讓人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其中那毫無偽飾的坦然之意,事實上連江樓并不覺得自己應(yīng)該遮遮掩掩地不回答,也完全不需要回避這個問題,但就在他給出答案的這一刻,師映川在不知所措的表情下,心臟卻是忽地跳了一跳,這是一種說不清楚的本能反應(yīng),他隱約覺得有些高興,似乎是一件對自己而言很重要的東西沒有被搶去,只屬于自己。 正沒頭沒腦地轉(zhuǎn)著念頭之際,兩人已經(jīng)走出了連江樓所住的地方,來到一片景色宜人的所在,前方草木掩映之間的亭臺樓閣精巧而不失特色,布局很是不錯,瞑色蒼茫中,古樹參天,花木葳蕤,那些珍奇的樹木往往都是有著百年乃至上千年的樹齡,用銀子也難買到,端地是歷史悠久的宗門才會具有的氣派,不過師映川這時候是注意不到這些的,他的注意力只放在了身旁的連江樓身上,只聽連江樓說道:“……你不必以為是我不近人情,映川你要知道,這世間各方勢力之間的角力,最根本的所在就是力量,而武者便是其本源,俗世中皇權(quán)雖然威重,天子一怒,血流成河,然而我輩中人卻不在此列,頂級大宗門翻掌之間,縱然一國也要覆滅,以帝王之尊在這種力量面前,亦須低頭,但你更要明白,宗門之中若要坐穩(wěn)位置,修為才是根本,日后你如果想接管宗正之位并且坐穩(wěn),靠的就是你自己的本事,否則想要頂替你的人,永遠(yuǎn)大有人在。” 連江樓很少會一口氣說這么多的話,這分明已不是單純的教導(dǎo)弟子,而是以宗正的身份在訓(xùn)誡,而師映川也不敢打擾,只是老老實實地聽著,這使得氣氛沉寂了下去,以致于甚至有些壓抑,不過師映川并沒有覺得不耐煩,他只是有點感慨,雖然早就意識到自從當(dāng)年自己踏上這條路,日后就是另一番天地,但此刻聽連江樓親口說著,心中還是倍感人生在世的艱難,他當(dāng)初走上這條路就是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但事實上,即使到了現(xiàn)在,甚至到了連江樓的這種地步,也依然不能超脫世間,依然身在紅塵之中……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事情,但師映川此刻卻偏偏想起了香雪海,是香雪海,而不是方梳碧,然而時光終究不能回去,他到底還是永遠(yuǎn)不會再見到那個記憶中的少女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領(lǐng)悟令師映川心中頗不是滋味,但此刻他并不是一個人,身旁還有連江樓,而且連江樓又是并不喜歡他過多沉溺于情愛里面,所以師映川只得讓自己收拾心情,不要露出了什么端倪來,讓連江樓不喜,一時間微微垂眼,理順著充斥胸腔的那股復(fù)雜心緒,在心底輕輕嘆息了一聲,再也沒有回味今日與季玄嬰父子二人出游的心思了,這時卻忽然聽見連江樓道:“……在這里等著,我稍后回來?!睅熡炒偷鼗剡^神,下意識地‘?。俊艘宦?,就看見連江樓的目光正掃過自己青色的衣袖,原來袖子上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塊顏色很深的污漬,洇了衣料,師映川只一轉(zhuǎn)念,就知道應(yīng)該是被剛才吃的那些果實的汁水弄臟的,連江樓生□潔,剛剛才發(fā)現(xiàn)衣服被污,現(xiàn)在自然是要回去更衣。 一時間連江樓的身影很快遠(yuǎn)去,只留下師映川一個人在原地,師映川有點百無聊賴地走到不遠(yuǎn)處的湖邊,看水里的魚游來游去,剛看了片刻,忽然察覺到有人走近,而且肯定不會是連江樓,他很自然地回頭看去,卻看見一個深藍(lán)的人影正從不遠(yuǎn)處經(jīng)過,那人原本也看見有人在湖邊看魚,只不過沒有理會罷了,眼下看到對方轉(zhuǎn)過臉來看,便也凝目一瞟,剎那間兩人目光相對,彼此卻都是一怔。 這個人對于師映川來說并不算陌生人,面目美麗如玉,肌膚潔凈白皙,眉目間頗有些英氣,十分颯爽,或許那五官的輪廓稍顯剛強了些,使之沒有多少女性的嫵媚,便像她透露出來的性格一樣,然而與那很有些英氣的氣質(zhì)相結(jié)合,就使人一見難忘了,此人眼下穿著深藍(lán)色的短袍,袍擺只蓋到膝蓋略向上的位置,露著做工精細(xì)的藍(lán)褲,腳上踏一雙黑色的小巧靴子,長發(fā)挽成偏髻,戴一只寶石蝴蝶發(fā)飾,總算是顯露出幾分女兒家的俏皮來,師映川與此人雖然只見過寥寥幾次面,但也還是認(rèn)得對方的臉那與寶相龍樹隱隱有些許相似的眉目,正是山海大獄的小姐,寶相寶花! 寶相寶花也是一愣,雖然師映川與當(dāng)年相比,容貌已經(jīng)大變,可是前陣子師映川去桃花谷搶親的時候她也是在場的,師映川與方梳碧之間的事情她也知道得很清楚,當(dāng)時就明白那搶親的美少年必是師映川無疑,現(xiàn)在一見之下,自然不會錯認(rèn)。 當(dāng)下兩人雙雙一愣,顯然都很意外,一時間都沒有出聲,片刻之后,倒是這寶相寶花先開口了,一面向這邊走過來:“……師映川?” 師映川從方梳碧那里早已知道寶相寶花與方梳碧是極好的朋友,更何況他與這女子之間錯綜復(fù)雜的聯(lián)系也是有些讓人尷尬,寶相寶花的兩個哥哥都與他有了那等私情,舅舅紀(jì)妖師與他師父連江樓之間千絲萬縷,而連江樓的兄長季青仙,也就是師映川的大伯,又是寶相寶花名義上的另一位父親……總而言之,如此叫人頭疼的關(guān)系若是細(xì)細(xì)論起來的話,當(dāng)真是混亂不堪,因此無論從哪方面來說,對這位山海大獄的小姐,師映川都應(yīng)該客氣有禮一些。 于是師映川便微微一笑,禮貌地一拱手:“寶相姑娘?!奔热恢缹Ψ降纳矸?,于情于理他當(dāng)然都不會怠慢,而寶相寶花原本還因為方梳碧和自家兩個哥哥的事情對師映川有些惱意,不過對方現(xiàn)在開口就很禮貌,倒讓她有些不好說什么了,她并不是蠻不講理的人,況且再一想到無論是方梳碧還是兩位兄長,統(tǒng)統(tǒng)都是心甘情愿,并沒有誰來逼迫,叫她又哪有立場說些什么呢?想到這里,寶相寶花不免泄氣,不過不管怎么說,至少也得給師映川一點小小的難堪才是,也算讓她出點氣,思及至此,寶相寶花便把師映川上下打量了一番,卻道:“若論梳碧那邊,師劍子應(yīng)該叫我jiejie,若論我兩個哥哥那邊,我便應(yīng)該喚劍子作嫂嫂了,不知師劍子喜歡我用什么稱呼才好?” 這可真是夠讓人尷尬的,一句話就把什么都給清清楚楚地點出來,師映川臉上的肌rou頓時微微一縮,心中尷尬苦笑,他自然看見了寶相寶花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狡黠之色,不過幸好師映川可不是什么薄臉皮的人,他的性格和年紀(jì)都注定了他完全能夠毫無壓力地裝傻,當(dāng)下便面不改色地打著哈哈道:“我們各論各的就是了,各論各的?!睂毾鄬毣勓裕喈?dāng)真性情地抽了抽嘴角,卻也沒法多說什么,只得任由師映川自來熟地與她寒暄起來,沒扯上幾句,師映川就道:“寶相姑娘怎么來了萬劍山?蓬萊距離這里可不近?!睂毾鄬毣ㄎ⒉豢刹斓仄擦似沧?,道:“我來瞧瞧二哥和琰兒?!?/br> 她說罷,抿唇一嗤,目光在師映川臉上掃了一個來回,慢慢道:“一走就是兩年,音信全無……你是來見二哥他們的?還算你有那么一點良心!”師映川無奈地看了看這位‘小姨子’,搖了搖頭,決定好男不和女斗,但顯然寶相寶花沒想過就這么輕松放過他,這位英氣勃勃的美人兒手里握著一條纏著金絲的鞭子,上面還綴著幾顆明珠,她打量著師映川,漂亮的臉蛋上微露諷意,隨即又平靜無波,冷然道:“梳碧現(xiàn)在的名聲可是夠好聽的,你當(dāng)日沖進喜堂在眾目睽睽之下?lián)層H,把她給帶走,弄得別人說什么的都有……梳碧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在你的白虹宮罷?你要怎樣安置她?方家她是沒有辦法再回去的,你若待她不好,她就當(dāng)真是沒有存身之處了,我與她雖非血親姐妹,卻很投緣,不愿見她到最后落了個沒下場!” 師映川臉上笑意收去,正色道:“我自然會好好待她?!睂毾鄬毣ㄒ嗍嵌巳莸溃骸皫焺ψ?,請你記住你今天說的話?!闭f著,卻是蹲身微微一禮,可見其中的嚴(yán)肅之意。 不知道為什么,接下來的氣氛忽然就變得有點輕松了,師映川也很快發(fā)現(xiàn)寶相寶花倒是個爽性直快的女子,不加雕飾,卻偏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與她兩個哥哥寶相龍樹和季玄嬰都不大相似,但無疑是讓人容易心生好感的,一時他便向這位‘小姨子’打聽起寶相龍樹的近況來:“……寶相姑娘,不知龍樹近來可還好?他現(xiàn)在是在蓬萊么?” 寶相寶花嗤地一笑,隨意揚了揚自己手里的鞭子,睨著師映川笑道:“哦?現(xiàn)在你身子還在萬劍山呢,在我二哥這里,心卻跑了,到我大哥那邊去了?而那白虹宮里還住著梳碧,說你這個人負(fù)心薄幸倒是半點也沒冤枉你!年紀(jì)輕輕的,卻是好個貪花好色的人!” 師映川知道自己現(xiàn)在面對寶相寶花這個女子,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少說少做,因此便只是笑了笑,不出聲,果然寶相寶花也沒有過多揶揄他,說道:“我大哥近來不在蓬萊,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或許是聽說了你露面的消息,去找你了也說不定。” “這樣……”師映川微微沉吟,寶相寶花倒是一笑,她張了張嘴,正要說點什么,卻見師映川的眼神忽然一動,表情一下子變得說不出來地燦爛,配著他那張秀麗無雙的面孔,真真是動人極了,就連寶相寶花乍見之下,也不禁怔了怔,不過師映川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也令寶相寶花莫名其妙,不過下一刻她就反應(yīng)了過來,于是她便準(zhǔn)備轉(zhuǎn)過身,想順著師映川的視線方向看去,這時就聽師映川笑吟吟地?fù)P聲道:“……師尊!” 寶相寶花頓時心中一震,這世間能被師映川如此稱呼的,只有斷法宗大光明峰的主人,二十七代蓮座,連江樓! 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連江樓怎么會來萬劍山?寶相寶花心中下意識地想著,與此同時,身體已經(jīng)轉(zhuǎn)了過去,此刻和風(fēng)習(xí)習(xí),天光已暗,有人正緩步而來,風(fēng)動衣袂,恍若凌波,寶相寶花是第一次見到對方,她還來不及產(chǎn)生任何其他的反應(yīng),心中便已下意識地閃過一個念頭:原來大日宮的主人,生得是這個樣子! 連江樓先前的武士服已經(jīng)換下,穿了一件簇新的長袍,他的目光在寶相寶花這個陌生人的身上掃視了一下,也就是在同時,寶相寶花那清澈的目光卻也迎了上來,與連江樓的目光一觸即分,但她的眼睛里卻是閃過了一絲打量的光彩,鳳目明亮,她覺得這個男人如果肯笑一笑的話,那笑容定然是可以讓天下所有的姑娘家都為之沉醉的,不過她忽然又覺得像這樣的男人,即使是笑起來的時候,給人的感覺應(yīng)該也一定不會是如沐春風(fēng)的,再配上那樣的一張臉,想必笑容也是鋒芒畢露,令人不敢直視。不過寶相寶花雖然腦子里轉(zhuǎn)過這些莫名其妙的念頭,但畢竟記得對方的身份,面對著斷法宗的大宗正,即使她是山海大獄之主的女兒,也必須表達(dá)敬意,因此寶相寶花便微微欠身道:“……寶相寶花見過蓮座?!?/br> 此時連江樓已經(jīng)來到近前,劍鋒也似的目光在寶相寶花身上一掠而過,他雖然沒有見過這個女子,但對方的名字卻讓他立刻明白了這究竟是誰,若認(rèn)真論起來,他的侄兒季玄嬰既然是對方的兄長,那么他從名義上來講,甚至還是寶相寶花的叔父。 寶相寶花朱唇微弧,明顯是在笑,不過她并沒有再開口說什么,倒是師映川好象什么也沒察覺到,對連江樓笑道:“師尊,你換衣服倒還真快……我剛剛正巧遇見寶相姑娘,她來萬劍山看玄嬰和琰兒,我們才說了幾句話,師尊你便來了?!?/br> 連江樓的目光只是自寶相寶花身周一掠而過,仿佛沒有觸碰到半點的模樣,他神情如水,看不出深淺,不知道為什么,這樣對于女子來說并無冒犯的目光卻讓寶相寶花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大歡喜而又無可奈何的微惱之色,好象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而且是那種男人對女人表示毫不在意的輕視,這讓寶相寶花有點莫名其妙地心跳,又有點勃勃的興奮,她是一個有些特別的姑娘,當(dāng)下漂亮的鳳目中閃過一道古怪的光芒,并不掩飾自己對連江樓的好奇,笑吟吟地看著連江樓,卻又并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這個男人,真的很特別! ☆、一百二十九、心思 寶相寶花站在一旁,嬌艷的面容煥發(fā)著淡淡的神采,宛若鮮花綻放,一雙鳳目望著連江樓,這個男子體態(tài)修頎,相貌出眾,有天人之姿,他發(fā)絲未束未髻,只是簡單披在身后,有微風(fēng)拂過,吹動著黑發(fā)若有若無地輕顫,寶相寶花在一旁看得清楚,只覺得這一幕很是動人,不過吸引寶相寶花的原因倒并不全是因為連江樓的外型,而主要是對方的氣質(zhì),畢竟她舅舅紀(jì)妖師也是絕頂?shù)拿滥凶?,并不遜于連江樓,不過連江樓與紀(jì)妖師卻完全不是一種人,此刻男子雙目幽深如秋夜寒江,周身上下都籠罩著石頭也似的冷硬氣息,寶相寶花心中不免生出一絲惋惜之意,覺得這樣一個男子真不該如此刻板,若是…… 不過究竟‘若是’什么,寶相寶花自己也說不上來,但她轉(zhuǎn)念一想,如果連江樓不是這個樣子,而是變得好似翩翩佳公子或者令人感覺如沐春風(fēng),那么好象還真的和他這個人很不搭配,想到這里,寶相寶花忍不住心下暗笑,至于連江樓事實上是師映川的父親的這個消息,自己也是知道的,不過這父子兩人無論相貌還是氣質(zhì),都似乎沒什么相似的地方…… 她在這里心中胡亂轉(zhuǎn)著念頭,卻不知連江樓目光如炬,自然將她的這點小小異樣看在眼里,不過連江樓并非喜歡琢磨別人心思之人,因此雖然發(fā)現(xiàn)寶相寶花的小動作,卻是故作不見,他現(xiàn)在面目倒也正常,只是因為服了七絕草的緣故,那嘴唇還是沒有色澤,一片慘白,乍一看還好,若是看得久了,再配上那英俊的面貌,便覺得有些詭譎,令人望而生寒,更不必說他身著秋香色的袍子,在暗淡的天光映射下,越發(fā)顯得膚色冷白如雪,寶相寶花見了,不知道為什么,心中竟是突然冒出一分憐惜的念頭,而這念頭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只怕是要笑破肚皮,只因像連江樓這樣的人,又豈是能讓人憐惜之輩? 寶相寶花如此轉(zhuǎn)著念頭,她如今也不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了,但她生性不似一般女子,即使年紀(jì)已經(jīng)不小,也一直都有許多青年俊杰心懷愛慕,可她卻也從來沒有什么少女心事,更不大清楚女兒家的情懷,但是今日卻是有些不同,連江樓此人與她從前見過的任何男子都不一樣,令她不免生出好奇之心,卻不知如果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生出了好奇探究之心,那往往就是淪陷的開始,況且她知道連江樓是從不曾娶過親的,既然如此,對其有什么想法也沒有哪里不對,而她舅舅紀(jì)妖師雖然與連江樓之間有許多牽扯,但以紀(jì)妖師的為人,又怎會主動把心思告訴旁人,因此寶相寶花雖然知道舅舅與連江樓有交情,卻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交情’,不然她若是知道紀(jì)妖師對連江樓情根深種的話,眼下也就不是這個樣子了。 于是正因為種種因素如此疊加起來,便令寶相寶花陰錯陽差地對連江樓這個今日才第一次見面的男子產(chǎn)生了興趣,這世上哪個少女不懷春?只不過是還沒有遇到合適的那個人罷了,一旦遇上,給一顆心帶來一些足以讓人難以承受的信息,自然就會大不同于往日,寶相寶花就是這種情況,而她這種情緒的變化并沒有放在表面,任連江樓如何心思敏銳,也沒有想到這個剛剛才見面的女子在這么短短一轉(zhuǎn)眼的工夫里,心中竟然有那么多的念頭轉(zhuǎn)動。 不過寶相寶花這么大大方方地瞧著連江樓,是個人就不可能當(dāng)作看不見,更不必說連江樓自己了,而這時師映川也發(fā)現(xiàn)了寶相寶花的奇怪態(tài)度,不過他倒沒多想什么,畢竟以連江樓的品貌,但凡女子見了,沒有哪個能不多看兩眼的,而且在他的印象中,連江樓雖然是各方面都極出色的男子,但他還沒見過有什么姑娘家對連江樓有所表示,所以根本沒把寶相寶花往那方面去想,但是師映川卻忘了一件事,他與連江樓平時都在大光明峰上,周圍都是斷法宗弟子,那些年輕女子對連江樓除了敬畏之外,有幾個敢有那種奢望?而寶相寶花可是山海大獄出身的天之驕女,性情又與哥哥寶相龍樹有些相似,敢愛敢恨,她如果想到什么事情,哪里會藏著掖著,瞻前顧后的! 因此完全沒有想通其中關(guān)節(jié)的師映川見寶相寶花饒有興致地瞧著連江樓,便起了促狹心思,他可是沒有忘記剛才寶相寶花一開始故意給他的難堪,所以干脆就決定小小地報復(fù)一下,便當(dāng)即用了極無辜極驚訝的口吻排喧了一句,道:“寶相姑娘,你怎么這樣瞧著我?guī)煾???/br> 寶相寶花聞言一呆,既而立刻臉上**辣的一片,她看清楚了師映川眼里的促狹,知道這少年是在報復(fù)自己,不過這時她看見連江樓表情不變,就好象沒有聽見似的,于是她頓了頓,忽而就啞然失笑,道:“關(guān)你什么事,又不會少塊rou,蓮座都沒說什么,你倒小家子氣起來!” 如此爽性的反應(yīng)立刻讓師映川啞口無言,這才想起寶相寶花可不是什么羞怯的女子,這位大小姐只怕比一些男子還要爽氣許多,哪有什么忸怩的做派?反倒是寶相寶花停頓片刻,又恢復(fù)成淡然自若的模樣,只不過她雖然開口反擊,但心里其實也有些好笑,自己方才在言談之間搶白師映川,讓他尷尬,雖然當(dāng)時這少年渾不在意的樣子,但卻還記在心里,這不,就趁機也揶揄她一回……寶相寶花心下隨意想著,一面瞥過去一眼,只見連江樓神色冷凝,心中似是完全不在意,就好象大人在看兩個孩子之間的打鬧而已,一雙流光溢彩的幽眸兀自神采煥然,卻并不注意她,這讓寶相寶花忽然就有點淡淡的沮喪,這種感覺回饋心中,不知道為什么,寶相寶花心底忽地有一股力量綻開來,于是她就那么抬起頭看向連江樓,朗聲道:“蓮座風(fēng)采非凡,寶花向來只聽人說過,卻并未有幸一見,今日乍見之下,不免有些失態(tài),請蓮座不要介意才好?!闭f罷,故意示威似地瞪了旁邊的師映川一眼。 這話一出,師映川訥訥無語,簡直為之絕倒,這女子當(dāng)真有她大哥寶相龍樹‘厚顏’和她二哥季玄嬰的直白,讓人無話可說。不過這話剛一說出口,寶相寶花便覺得自己這倒更像是孩子一般賭氣似的,一絲荒謬微羞的感覺不禁涌上心頭,讓她后悔之余又忍不住想要笑出聲來,卻覺得心懷大暢,一時間寶相寶花心中又生出無奈之感,自己平時并不是這樣的,今日卻怎的這樣失了常態(tài)?但一轉(zhuǎn)念又想到平日里聽說連江樓此人專心武道,從不親近女色……如此亂糟糟的思緒簡直就是一團麻線,連她自己都整理不清了。 此念一生,明明是很古怪的事,寶相寶花自己也有許多沒有想明白的地方,不過照她看來,哪來的那么多麻煩,無非是遇事便解決罷了,用不著現(xiàn)在傷腦筋,想到這里,寶相寶花微一猶豫,當(dāng)機立斷地道:“我還要去看二哥和琰兒,蓮座,這便告辭了?!闭f著,并不多言,蹲身一禮表示敬意,接著就不再想這些有的沒的,轉(zhuǎn)身便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果真是個爽利之極的女子,半點也不拖泥帶水。 師映川有些啼笑皆非地看著寶相寶花的身影消失在遠(yuǎn)處,他忽然間‘撲哧’一笑,道:“師尊,這寶相家的姑娘可真是……”話剛說了半截,突然間品咂出什么味道來,他怎么說也是經(jīng)歷了男女之事的人,雖然不敢說能揣摩清楚女人的心思,可方才寶相寶花的一系列反應(yīng)卻讓他摸出幾分意思了這寶相寶花似乎……對自家?guī)煾赣行┎煌?/br> 一念及此,心中頓時一滯,下意識地反手拉住了連江樓的衣袖,原本還笑吟吟的神色也變成了猶疑,一副頗有心事的姿態(tài),在他的心里,連江樓是自己最親近的人,他是很不情愿有誰來分去連江樓的注意的,這也是他當(dāng)初自告奮勇要助連江樓修行的原因,師映川連師父找一個僅僅是在練功一途上互助的道侶都不大歡喜,更何況是配偶?可是他自己也知道,雖然連江樓對男女之事完全不熱衷,但連江樓現(xiàn)在才三十多歲,以后的事情誰也保不準(zhǔn),自己這個做兒子做弟子的,是沒法干涉這種事情的。這么一想,師映川不由得微微攥緊了連江樓的衣袖,又無意識地繼續(xù)動了動,干脆拉住了連江樓的手。 師映川這只是下意識的舉動,卻不知他這一下拉住的是連江樓的右手,最末的那根小指與其他的五根手指一起都被師映川握在了手里,連江樓頓時面色一變,他皺眉看向師映川,那根小指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這時師映川還兀自拉著他的手,只是微垂著頭,看不到臉上的表情,仿佛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樣,這樣的模樣他是很熟悉的,但此刻他卻沒有太強烈的意愿去問少年是怎么了,只緩緩抽回了手,師映川見狀,就覺得好象是什么地方空了一樣,趕緊一把又抓住了連江樓的手,嘴里道:“師尊……” 但這時他卻發(fā)現(xiàn)連江樓卻臉色不愉,用力地將手從他的手里抽了回去,師映川并不知道那根多出來的指頭是連江樓身上的一處極敏感所在,被他這么一碰便有強烈的異樣之感,因此他見連江樓這樣做,心中頓時委屈極了,自從他七歲時跟在連江樓身邊,這些年里師徒二人感情很好,尤其師映川年紀(jì)小,對連江樓經(jīng)常會有一些親昵的動作,連江樓雖然性格不喜與人親密接觸,但師映川和他關(guān)系與旁人不同,年紀(jì)又小,喜歡依賴大人是很正常的,所以連江樓也不甚計較,只有當(dāng)對方太黏人的時候才會斥責(zé)幾句,現(xiàn)在師映川看見連江樓這樣對自己,又怎能不委屈? 這么一想,心里就難受起來,緊抿著嘴唇盯著連江樓,他的變化自然看在連江樓眼里,男子畢竟撫育師映川多年,對少年的了解自然很深,見師映川滿面委屈不快之色,雖然以他的脾氣是不會安慰別人也不屑解釋什么,但這個徒弟有時候終究算是一個例外……連江樓皺了皺眉,右手無聲地被掩在衣袖當(dāng)中,道:“……我早就說過不許你碰這根手指,你莫非又忘了不成!”這話雖然有點嚴(yán)厲,但也是側(cè)面解釋了剛才他為什么會有那種反應(yīng),師映川聽了,這才恍然大悟,先前的那股氣悶頓時煙消云散,不過他的好奇心也再次被勾了起來,便低頭覷著連江樓的右袖,嘟囔道:“干嘛不讓碰,又不會少塊rou……” 說著,孩子氣發(fā)作,故意作勢要再去抓連江樓的右手,且還用上了力氣,簡直就是撲過去的,他知道憑自己的本事,連江樓自然是能避開的,因此也不擔(dān)心自己會真的抓住,惹連江樓生氣。果然,連江樓見他如此,右手微微劃個弧,也看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做的,就見師映川‘啊呀’一聲趔趄著歪了身子,腳下不穩(wěn),踉蹌著眼見就要撲到地上,連江樓雖然知道以少年的功夫不會真的摔倒,不過他還是一伸手,穩(wěn)穩(wěn)攙住了徒弟的手臂,把人穩(wěn)住,如此一來,倒像是師映川撲進他懷里似的。 兩人方一接觸,連江樓便聞到一股清香之氣,師映川雖不是處子,但他也只與季玄嬰一個人曾經(jīng)有過一次肌膚之親罷了,加上如今修為不錯,因此倒沒有什么濁氣,甚至有些溫香動人,連江樓眉峰微動,目光在師映川身上一掃,正巧師映川這時抬了頭,兩人視線相觸,師映川吐了吐舌頭,向連江樓做了個鬼臉,嘿嘿笑道:“就知道你不會真讓我摔個跟頭?!边@時他臉上帶笑,給秀麗的臉蛋平添了幾分麗色,吐出來的舌尖粉紅柔嫩,一對眸子笑盈盈的,當(dāng)真是動人心弦。 確實很像他母親……連江樓腦海里忽然閃過這樣一個念頭,接著他便毫無預(yù)兆地一下松了正攙住少年小臂的那只手,也不看師映川,只徑自向前走去,師映川見狀,連忙舉步跟上來,那樣子反倒顯露出了屬于他這個年齡的少年應(yīng)有的爛漫之態(tài),連江樓也不理他,只在前面自顧自地走著,他可以很深切地感覺到師映川對自己的依賴,不過連江樓或是出于自己的性情因素,或是出于別的什么原因,總之他并不想在師映川面前扮演一個和藹可親的師尊角色,也許讓師映川對自己保持著一定的敬畏與恭謹(jǐn),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這個少年,都是有好處的。 對于連江樓心里的這些想法,師映川自然是一無所知的,他跟上連江樓的腳步,與男子說些閑話,正說著,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便撓頭道:“師尊,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講……上次我中了紀(jì)山主的‘歡宜蛇香’之后,雖然后來安然無恙,但是我發(fā)現(xiàn)我腦子里只有被紀(jì)山主算計昏倒之前的那些事,后來的事情根本就沒有什么印象了,怎么想也想不起來,就好象少了一截東西似的,莫名其妙的,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那歡宜蛇香留下的后遺癥?對身體沒影響罷?” 連江樓聽了,心中微微一動,那‘歡宜蛇香’是讓人不斷交合直到脫陰脫陽致死的邪物,師映川雖然服過鮫珠,基本上可以說是百毒不侵,但歡宜蛇香可不在此列,而當(dāng)時他為了施救,便與紀(jì)妖師一同出手,在師映川的全身經(jīng)脈之中以精純真氣互為滌蕩,清除體內(nèi)藥性,原本這并沒有什么,但紀(jì)妖師卻哪里肯放過這個機會,對方生性邪肆,為了故意親近連江樓,在施救的過程中百般撩撥逗弄師映川,很是做了些不堪的舉動,雖然不至于過火,但那場面卻實在是香艷旖旎了些,而當(dāng)時師映川雖然神智有些昏沉,卻畢竟不是無知無覺的,連江樓為了避免尷尬,便在事后趁師映川睡著的時候施了些手段,令他忘記這段經(jīng)歷。 這手法可以讓人失去最近一段時間的記憶,而且沒有很明顯的癥狀,因此師映川醒來之后,記憶就只定格在那晚被紀(jì)妖師算計昏倒的一刻,這其中的原理主要是暫時截斷通向腦子的血流,不但方法復(fù)雜,而且需要十分注意時間的長短,若是時間太久,人就要損了腦子,嚴(yán)重的甚至?xí)兂砂装V,若是時間太短,卻又達(dá)不到目的,而連江樓卻能精確地cao控自如,控制得宜,可見他修為之高,但如此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一段時間,師映川到底還是有些覺察的。 但連江樓當(dāng)然是不能說明此事的,便道:“當(dāng)時藥性雖然為你解了,但多少會有些影響,不過對你而言,并非大事?!彼@樣說可不是在撒謊,字字句句都沒有假,但同時卻也是不動聲色地誘導(dǎo)了師映川的思路。 果然,師映川毫不懷疑,聳肩一笑道:“我就說嘛,肯定是有點什么后遺癥的,好在我只是記不清一些東西罷了,也算是萬幸?!?/br> 師徒兩人又說了些事情,后來返回連江樓的住處,師映川陪男子吃了晚飯,這才告辭回去。 師映川身法施展開來,速度便快得驚人,沒用多長時間就回到了季玄嬰所在的小樓,此時明月在天,清光遍灑,師映川上了樓,進到季玄嬰的房間,那窗下擺著一張梨花高幾,放幾本書,一只博山爐,旁邊地上擺著精巧的茶灶,一只小方幾上是一套脫胎填白茶具,一個清秀童子正在煮茶,淡淡的茶香繚繞在室內(nèi),師映川借著明亮的燈光看見季玄嬰坐在長榻上,而旁邊坐的那個美麗亮烈如一支紅梅的女子,正是寶相寶花。 兄妹兩人見師映川進來,便不約而同地抬起了頭,寶相寶花雖然相貌不是絕美,與她哥哥季玄嬰相比也略有遜色,但仍然是一個出色的美人,她見師映川跨進室中,便道:“你回來得可不算早了,本來二哥還想等你一起吃飯的,后來覺得你應(yīng)該不回來吃了,這才罷了。”師映川聞言看向季玄嬰,有些歉然地道:“我陪師父吃過飯了,你等我做什么。”又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兒子呢?” 季玄嬰看樣子是洗過澡了,干干凈凈的一襲青袍,散著發(fā),他對于師映川的話很顯然并不在意,笑了笑說道:“平琰今天一整日在外面玩,已經(jīng)累得很了,我就安排他早早去睡。對了,熱水已經(jīng)備好了,你先去沐浴罷?!睅熡炒ㄐσ饕鞯卮饝?yīng)著,便去洗澡,一時洗罷,換了一身干凈衣裳進來,見季玄嬰與寶相寶花正在吃茶說話,小幾上還多了一杯茶,便知道這是給自己留著的,就拿來喝了,笑道:“你們兄妹兩個在說什么呢?!?/br> 寶相寶花聞言便抬起頭來,她借著這個機會也認(rèn)真打量了師映川一番,目光算不得無禮,卻也與女子該有的矜持完全不掛邊,只見燈光下師映川含笑淺淺,臉龐輪廓清雅秀致,剛洗過的頭發(fā)瀑布般垂在身前,就連這屋子里的光線仿佛也因為他的出現(xiàn)而微微瑟縮了一下,當(dāng)真有造化神秀之感,一時間又想起對方的生母是那位天下皆知的怯顏美人燕亂云,心中又有些了然難怪自己的兩個哥哥都為這少年生了情思,這等美人,也怨不得人喜愛!不過這個想法剛冒出頭來,寶相寶花又不禁有些失笑,暗道自己想得左了,這師映川從前的樣子自己可是見過的,哪里有現(xiàn)在的姿容,根本就是個普通人,又怎是會因容貌而使自己的哥哥們傾心? 這時師映川坐了下來,他看了一眼寶相寶花,心念微轉(zhuǎn),卻好象打趣一般地笑道:“寶相小姐,我看你今日瞧我?guī)煾傅臅r候可真真是目不轉(zhuǎn)睛了,莫非是想做我?guī)熌锊怀??”寶相寶花微微一怔,旋即大大方方地一笑,嗤道:“就算我說是,那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