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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舊時堂前雁(雙重生)在線閱讀 - 第35節(jié)

第35節(jié)

    “不,是我下了毒,”王蒨坦然揭開這個話面,她看著他,“如果有一個婢子、太監(jiān),被我害死了,我都會難過不安,更何況是一群?親手給父王下毒,我同樣膽顫心驚?!?/br>
    她極其不解地,盯著他。

    “說著愛我、不能沒有我的你,卻好好過了那么多年,為什么啊李意行?你不會感到恐懼、內(nèi)疚么?你有什么資格,出現(xiàn)在我面前?”

    連李意行自己都覺著,他的理由在她的痛苦面前顯得那樣可笑。

    他盡量緩和道:“我不甘心與你那樣錯過,一直在尋找彌補的機會?!?/br>
    “哦,是啊,你是為了這個?!?/br>
    兩人都如此平靜,卻比爭吵時的悲傷更濃烈,王蒨抱著膝蓋,臉上還有濕潤的淚痕,她望著月:“其實你先前那樣祈求我,我擔憂過自己會不會被你說服,畢竟我很心軟啊??墒乾F(xiàn)在我想明白了,李意行,只要這王氏宮中,曾有一個婢子牽過我的手,有一位姑姑替我梳過發(fā)……我就不能原諒你。”

    “阿蒨!”李意行艱難地想為自己爭取一絲可能。

    “聽我說,”她輕聲打斷,“我能猜到,你為什么那樣做,你以為這世上只有你愛我,或是旁人對我的關(guān)切都不重要,你能補償我?!?/br>
    “可夫妻不是同心的嗎?當你對族中密謀保持緘默時,難道你沒有一點錯過嗎?將我關(guān)在籠中時,你究竟是愛我,還是無法忍受你的木偶也會反抗?說著愛我,卻間接殺了我,你沒有罪嗎?可你不承認這些,你是個虛偽的人?!?/br>
    王蒨長長地嘆氣,聲音高了些,像是哭了,又或許沒有。

    她看著他:“你們李家人多了不起啊,尤其是你。權(quán)勢你放不下,情意又要兩全,逼著我陪你演情深繾綣的戲碼,就連我死了之后,你都要假惺惺封我為妃,博取一個愛妻之名,抓著一個死人陪你做給天下人看!你重生回來,仍在想著魚與熊掌兼得,表面裝得清高無欲,實則卻敗壞到骨子里了,貪得無厭才是你的全部。在你眼里,其實從沒有想過我想要什么,天下百姓要什么。”

    李意行今天被她貶得一無是處。

    他從男倌,到爛到骨子里的貪得無厭之輩,王蒨說的每一句話,讓他無法再張口。

    “阿蒨不信嗎?不信我真心悔改?!?/br>
    “是嗎,真心?”她也說累了,提起了正事,“好,你要是真心悔改,就與我和離吧。”

    明明煙花的響聲已經(jīng)停了,李意行卻還是感到耳邊吵鬧,他胸前窒郁,眼簾微垂?;芈尻柧驮撓氲接羞@一出的,李意行白著臉,借著月亮不斷看她的臉,好像這是最后一回見到她一樣。

    終于,他輕聲:“好。”

    王蒨與李意行回了寢房,二人前后去洗沐,看上去既不像吵架,又不似感情甚篤,喬杏也漸漸沒了先前那股歡喜勁兒。

    婢子退下后,李意行驅(qū)身吹滅油燈,無聲站在床邊。

    王蒨原已合眼,半晌沒聽見動靜,才睜眼去瞧他在做什么。他跪在地上,將一床柔軟的錦被仔細鋪開,又起身解開香爐的蓋子,換了香膏。無色的輕煙纏在他的指尖上,李意行又拉下小窗,沾著一身淺淡的香味走回床邊,睡在了地鋪上。

    他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詭異地顯出幾分乖順,不知是不是先前那番話起了作用。

    王蒨翻身,沒能即刻入睡。

    她想著宮里的父王與阿姐,不由出神,閉上眼想要說服自己,卻又心下振動,腦中盡是夜里的一幕幕。她親手沾上那些毒粉,抹在杯口,父王明日是不會醒的。

    一旦驗明是毒發(fā),各方勢力又要蠢蠢欲動了吧?

    她沒有說話,李意行亦是安安靜靜,從方才說了那句“好”開始,他就一言不發(fā)。這會兒他已解了發(fā)帶玉冠,烏發(fā)半遮,睜著眼在想阿蒨。

    他從來沒有那樣低聲下氣過,被人一再羞辱,還要再貼上去嗎?

    李意行無從辨別自己的情緒,他并不生氣,而是深深的無力與荒唐感。華陵公主,如今已能對他咄咄逼人到如此地步,當面斥責與他。

    要他繼續(xù)去哄求她,想必王蒨也并不受用,她清楚得很,只想與他徹底分開。

    走到如此地步,他看到自己對她的傷害悉數(shù)留在她身上,只是她借風而起,成了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樣貌,至少對他是大不相同了。

    李意行明白自己在她面前半點勝算也無,回臨陽已是退了一步,想叫她心軟些,倒沒想到一回來就叫她罵了一通。他必須要應(yīng)允和離,再執(zhí)著下去,并沒有任何意義,只會讓她對自己愈發(fā)厭煩。

    他一定要另想它計,便是和離,他也沒打算與她就此別過。

    這不是他們的圓滿嗎?李意行想起前世死前的狂喜之情,此刻竟只剩了幾分苦澀。

    二人各想各的,誰也沒有說話。外頭徹夜無聲,早更擊鼓后,晨光將房內(nèi)照得發(fā)亮,李意行起身,又收好了錦被,抬起窗,讓刺眼的金線落在了房內(nèi)。

    他將自己的頭發(fā)弄亂了些,才輕聲推門。一早上站在門外的是喬杏和聞山,喬杏還有些打瞌睡,若非世子回來,她是不會一早上來當差的,這會兒站在門口,是怕要叫水。

    李意行看她一眼,果然道:“去備些熱水。”

    熱水早就備好了,喬杏回身沒多久,又帶人送進了房里。進門時王蒨也起身了,她一夜沒睡,這會兒也不說不上究竟是興奮過頭了還是疲倦至極,腦中清醒可又懶得開口。

    李意行走到她身邊,拿著浸濕的帕子湊到她臉邊:“宮里該出消息了,一會兒我與你一同前去?!?/br>
    王蒨挺著腰,接過帕子,去浴房洗沐更衣了,路過時只看了他一眼,沒有多余的話。

    過去人已走遠了,若是沒有半分留念,倒顯得她生性涼薄。王蒨還是有些感慨在心頭的,她畢竟是凡人,二十多年的本性還在。

    連她也驚訝自己居然能夠脫離李意行,爬出泥沼;從前種種,如今想起來真是后背發(fā)寒,哪有夫妻家家是那樣過日子的?前些日子還暗道自己無甚變化,一覺睡醒再對比仔細些,才曉得短短月余,她已是翻天覆地了。如今心里清楚這人的面目可憎,哪里會為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隨意動心。

    二人相敬如賓,更衣挽發(fā)之后,一同上了馬車。

    廂內(nèi)的李意行似也有些神情懨懨,他閉著眼,輕聲:“待此事平息,我先與父親告知,和離非小事,希望你莫要怪我。”

    王蒨也知曉在父王的事兒有暫且的定論前,二人還不能貿(mào)然行動,她微微頷首,靠著廂壁。明明困倦眼酸,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一閉眼,種種瑣碎之事就在她體內(nèi)翻涌。

    她甚至被這極度的不安壓迫出幾分惡心,李意行又拿出那支松針香的鐲子,遞給她:“拿著吧,不想戴就掰碎了,當香囊?!?/br>
    王蒨沒想到他隨身戴著這些物件,又瞥了眼他發(fā)件的簪子,倒是接了過來。

    鐲子的香味略微緩解了她的疲累與惡心,相安無事進了宮。

    大殿內(nèi)秩序井然,停擺了各家官員的馬車,這會兒也剛至辰時,許多人恐怕天未亮時就早早來了,候在寢宮外。王蒨站在后頭找了一圈,沒見到阿姐的人,便尋了個內(nèi)宦來問。

    內(nèi)宦恭恭敬敬:“大公主一夜未眠,這會兒醫(yī)館還未過來,大公主小憩片刻?!?/br>
    “阿姐在哪個宮里?”王蒨問完,見內(nèi)宦面色稍頓,又問起別的,“張?zhí)t(yī)還有多久過來?”

    “小半個時辰,在路上啦?!?/br>
    王蒨點頭:“你看著些日頭,記得派人去請。”

    內(nèi)宦應(yīng)聲,又低頭退到了不遠處。

    沒多久,王翊亦是進宮了,她馭馬奔來,一身短打,額上還有些薄汗,不知一早上又去哪里瘋跑了一圈。這會兒下了馬背,還有些氣喘吁吁,將鞭子交到了下人手中。

    她與王蒨和李意行打了招呼,張口就問:“如何???”

    王蒨搖頭。

    不久后,張?zhí)t(yī)與另外幾個老臣終于在眾人的注視下入宮,王楚碧穿著宮服,神情冷淡地看了一眼張?zhí)t(yī):“父王仍未醒來。”

    張?zhí)t(yī)一把年紀,睜眼就馬不停蹄地趕來,現(xiàn)下雙手微微顫顫:“公主切莫心急,待老臣把脈再探?!?/br>
    王楚碧與幾位太醫(yī)進了寢宮,這回與昨夜不同,另有幾位大臣一同往里,寢宮之門緊緊合上,又不多時,張?zhí)t(yī)被宮人們架著往外走。

    “張?zhí)t(yī),”王楚碧命人放開腿軟的太醫(yī),嘆氣,“請說吧?!?/br>
    張?zhí)t(yī)沒了攀附,反倒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左右四看,行了個跪拜大禮,慌亂道:“昨夜的藥下去,陛下若是酗酒之毒,也該醒了。方才小官診脈,陛下脈象虛弱,昏迷不醒,更是愈演愈烈,恐怕是毒物入了五臟六腑,這……這……”

    太醫(yī)不敢繼續(xù)往下說了,他渾身大汗,暈厥之前,只沖眾人道:“有人要害陛下!”

    第48章 舊識   他們是這樣可悲的夫妻,幸好,就……

    張?zhí)t(yī)德高望重、醫(yī)術(shù)高明,在眾目睽睽之下暈了過去,嚇得太醫(yī)院其他幾人都白了臉,不知朝中勢力意欲何為。

    王楚碧喚來內(nèi)宦,將太醫(yī)扶起:“張?zhí)t(yī)驚勞過度,先帶下去歇息。”

    站在群臣之首的老太傅往前一步:“什么人狼子野心,謀害陛下!”

    王楚碧面無表情地從他身邊走過,似乎并不把這老臣放在眼里,只帶著余下幾位醫(yī)官進去:“當務(wù)之急,還是先弄明白父王的身體,姬太醫(yī),你來說。”

    姬太醫(yī)較為年輕,見到那樣多的官員注視自己,不禁手足無措,雙目無神道:“陛下、陛下恐怕,要昏迷數(shù)月,性命無礙,但什么時候能醒,就、就……不得而知了?!?/br>
    王翊與王蒨也擰起眉,尤其是王蒨,她聽不明白,父王這究竟是死還是不死?

    死也不給人一個痛快,要吊著一口氣……王蒨想到這里,又轉(zhuǎn)念道,父王不死,對阿姐來說是好事,若他死了,還不知會不會有人動手,她們王家人勢單力薄,阿姐還不能獨攬大權(quán),如今父王昏迷,阿姐才有了干涉朝政的理由。

    場上的諸位官員神色各異,互相看著對方,昨夜他們都命人去打探了消息,袁氏打探李氏、李氏打探謝氏,可對方卻半點動靜也沒有,看不出是誰人的手筆。

    是大公主嗎?他們也懷疑過,可夜宴之上,大公主并未與陛下有什么接觸,只有三公主,她已是李家的人了。

    李意行站在王蒨身邊,他向來習慣站在她稍前一些的位置,因他不喜外人看她的眼神。

    這會兒,王蒨越過他的肩頭,神態(tài)略有些慌亂地走到王楚碧與王翊身邊:“阿姐……”她小聲喚了句,很快又不敢說話,與以往的王三公主沒有半分出入。

    李意行見她做戲做全套,不由想起先前在臨陽,她對著他也是一句句謊話。

    王楚碧亦是恍惚道:“諸位太醫(yī)先將父王診治吧,開城放榜招募天下名醫(yī),誰能治好父王重重有賞?!?/br>
    她牽著衣裙往外走,人群因她的動作而有了變化,袁太??觳郊鄙希骸肮鳎?,陛下如今昏迷不醒,朝中大小事務(wù)該如何是好?”

    太傅亦是追問道:“謀害陛下的元兇究竟是何方之人?此事須徹查清楚,肅清宮闈。”

    “太傅是在問本宮?”王楚碧回神,訝異又無奈,“先前太傅大人幾次三番提醒父王,不允許本宮干政,如今為何要主動問起?”

    她也嘆息:“此事只能命人去查,本宮又不通天眼,怎會知那么多?”

    陛下昏迷不醒,根本就無人在意他的死活,但朝中不可沒有王家人參政,眾位臣子低聲議論,終于還是看向晉寧公主。

    袁太常行禮道:“老臣斗膽,陛下昏迷的時日,還請晉寧公主一同商議朝政。”

    王楚碧停下腳步,往身后的人群看去,那么多的臣子百官,其實很難找到幾張讓她信任安穩(wěn)的面孔,她也知曉他們根本不在乎位上的人,讓她參政是做給世人看罷了。

    既然不在乎,為何不能是她?

    王楚碧沉了眼,她露出一個故作勉強的笑容:“朝政有諸位大臣一同扶持,本宮沒什么不放心。當務(wù)之急,還是先將父王的毒看好吧?!?/br>
    她一夜未眠,臉上的疲倦做不得假,太傅與太師在最前行禮送她,百官這才散去。

    人潮四散,王蒨這才發(fā)覺自己腳步虛浮,喬杏稍稍扶著她,將她交到李意行手中。

    兩人的政治立場截然相反,他們是這樣可悲的夫妻,幸好,就要散了。

    可事情并沒有因這暫時的停歇而結(jié)束,李意行摟著她的腰往外走,在外人面前繼續(xù)扮演兩心相同的神仙眷侶,他低聲:“夫人下的是什么毒?可有問過公主?!?/br>
    王蒨捏緊手心:“不曾?!?/br>
    李意行目視前方,緩和道:“還是處理掉吧,沒有后顧之憂才行?!?/br>
    她忍不住發(fā)抖:“李意行,你知道的這么多,不怕我有一天殺了你嗎?”

    他偏過臉,與她對視,慢慢露出溫和的笑意。婢子們經(jīng)過,還道是李家世子在安慰三公主,偷偷瞧了一眼,又飛快走了,連身后不遠處的喬杏和霖兒也當如此。

    李意行湊到她耳邊:“你為何要殺我?利用我不好么,我可以幫你鏟除謝家人,他們試圖給你阿姐喂五石散,克扣你二姐的軍糧,你不恨他們?我把他們的尸骨全都葬在洛陽京中,來年杏花春雨,又是一派怡人麗色?!?/br>
    王蒨從不知世上有人可以用最溫柔的聲音說最陰毒的話,這似乎是李意行頭一次在她面前提及殺人這樣的字眼,她看著往來的婢子,強迫自己聲色從容:“你這樣發(fā)瘋,利用你?我害怕反倒割了自己的手?!?/br>
    他不再說話,走到了馬車旁,李意行伸手替她理了理鬢邊烏絲,二人看著對方的眼睛,甚至相視一笑。

    王蒨維持著笑意,叫來喬杏:“去給阿姐送消息,就說夜里本宮與二姐一同陪她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