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風驚訝的看著祁淵，半響都沒說出一句話來。

    他以為，祁淵憤怒的原因是他燒了雁門關(guān)卻沒提前告訴祁淵，說實話，若是祁淵是那等擅權(quán)之人，只需在謝長風出關(guān)后，親自出面收攏人心，雁門關(guān)自然會落入祁淵手中，當然，祁淵最終也會被燒死在雁門關(guān)。

    可實際上，祁淵并沒有為自己而憤怒，而是為了那場大火中的無辜之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即便那些人做下何等惡事，也當開堂審理，證據(jù)確鑿后再行審判，將軍有何資格直接一燒了之？”

    “更何況這些家族中雖有族長作惡，可大部分族人皆只是單純聽命而已，謝長風，每年雁代地區(qū)旱澇戰(zhàn)死之人不知多少，僅僅依靠官府賑濟根本不夠，世家大族也曾出力接濟一方，那些家風仁善之輩也被你燒死，他們何其無辜？！”

    一直在旁邊幫忙整理文書的云陽霍然抬頭，他目光亮亮的，這些日子云陽也對謝長風此舉頗有微詞，卻礙于謝長風的威勢不敢說出來，哪知這代王府的大殿下竟直接出言指責，太帥了！

    謝長風放下手中的筆，他點頭，“的確，他們罪不至死，甚至有些人還是無辜之人。”

    祁淵憤怒吼道，“那你還這樣做？”

    “我沒空耗費時間理清其中關(guān)礙，也懶得去甄別善惡，如果你憤怒于這些人的枉死，那代郡百姓呢？他們就該死嗎？”

    謝長風的語氣異常冷漠，“三萬百姓死于匈奴之手，更別提從漁陽南下后的十余縣鄉(xiāng)百姓，他們的死亡就不重要了嗎？”

    祁淵氣急，“這是兩碼事！”

    “在我看來，平凡乞丐是人，世族高官也是人，三萬百姓的死和百余人代郡世族的死，自然是百姓之死更重要，為他們復(fù)仇，我義不容辭。”

    謝長風的表情平淡無波。

    “憑何定正邪？憑何論確誤？憑何斷是非？憑何辨善惡？三界阡陌，六道百苦，哪有世人不無辜？”

    “大殿下若是因此來譴責謝某，還是請回吧?！?/br>
    他負手而立，若萬古青松，縱時光變遷，世事沉浮，卻依舊沉默無言。

    “謝某不后悔這樣做，若是有何冤報，謝某自也一力承擔?！?/br>
    “沒有殺人與被殺的覺悟，上什么戰(zhàn)場！”

    祁淵愣愣的看著謝長風，半響迸出一句，“那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和世間眾人一般，沒有差別？”所以才將他丟在雁門關(guān)？若不是他覺得哪里不對，是不是此刻也被燒死了？

    謝長風道，“然?！?/br>
    祁淵的手驟然握緊，心中涌上一股巨大的憤怒和他自己也沒察覺的悲嗆，他慢慢的竟笑了。

    “原來如此，一切都是……”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自以為和謝長風君子相交，可實際上呢？

    “……此番雁門之行，淵受將軍頗多照顧，自覺進步良多，倒是多謝將軍了?！?nbsp;他一字一句的道，“待戰(zhàn)事稍懈，淵也當啟程離開，今后……有·緣·再·見?！?/br>
    說道有緣再見這四個字時，祁淵的語氣中竟是隱含殺意和絕然，他定定的看了謝長風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謝長風依舊神色淡淡，“不客氣，慢走不送?！?/br>
    他坐下來，看著手上的軍情戰(zhàn)報，卻一個字都入不了眼。

    半響，云陽小心翼翼的道，“將軍，殿下他……”

    謝長風抬眼看云陽。

    云陽瑟縮了一下，輕聲道，“殿下怕是生氣了?！?/br>
    “我知道。”

    云陽發(fā)現(xiàn)謝長風沒有發(fā)怒的征兆，就接著道，“屬下覺得殿下說的……沒錯?！?/br>
    “我知道?！?/br>
    云陽一愣，他看著謝長風，滿臉不解，“那為什么將軍還要這么說？”

    “我沒說錯，我的確是這么認為的。”謝長風嘆了口氣，他語氣略顯悵然，“只是……他是個很好的人?！?/br>
    祁淵胸懷天下，心系萬民，不因自身喜惡斷他人是非，甚至將自身安危置于萬民之后，若是他成為皇帝，定會是一位千古明君。

    雖然之前一直逗弄這位殿下，可此刻謝長風才發(fā)現(xiàn)，他真的有點動心了啊。

    謙遜、誠實、仁善、睿智、堅定、公正、執(zhí)著……

    人類就是一種無可救藥的生物，對一切光明和溫暖都心存向往，墜入深淵滿手血腥的人尤甚。

    嘖嘖，不過從今以后，就真的只剩陌路了吧。

    謝長風暗中搖頭，他和祁淵的距離，就像是王遺風和謝淵，太特么遙遠了。

    也罷，就這樣吧。

    “將軍既然如此認為，為什么不告訴殿下？還讓殿下厭惡您？”云陽百思不得其解，“您就不怕殿下給您使絆子？”

    “他不會?！敝x長風微微一笑，“還是那句話，他是個很好的人?！?/br>
    再討厭再厭惡，若是對這天下有用，那祁淵就不會對他動手。

    唔，既然不能再進一步，或者成為最恨的人也不錯？

    謝長風摸摸下巴，覺得自己三觀似乎有問題，不過上輩子的小伙伴們都是這么做的呢！

    只是小伙伴們一個個不僅死情緣還情緣死，他若是這樣做，祁淵最終也會死掉嗎？

    那還是算了。

    謝長風淡淡的笑了起來，還是活蹦亂跳的有意思。

    ——謝天謝地，他放棄了這個蛇精病的想法。

    隨著雁門關(guān)大戰(zhàn)落幕，邊關(guān)和朝廷之間的聯(lián)系暢通起來，頓時很多朝廷消息就傳了回來。

    謝長風這才知道原來皇帝陛下居然歸西了??！

    他連忙讓所有將士都將過年的喜慶服飾塞回柜子里，一個個除了白色就只穿黑色，并嚴令最近有些得意忘形的士兵們老實起來，負責打軍棍的士兵表示最近揍軍棍揍的手臂都腫了！

    一番嚴格整軍，等到定國公率領(lǐng)大軍歸來時，一切都已經(jīng)風平浪靜。

    “原來代王殿下最終成為陛下了嗎？”

    謝長風和自家岳父見面后，立刻開始討論朝政。

    “那皇后呢？是原來的代王妃嗎？”謝長風暗自琢磨起來，敵人從王妃變成皇后，這有點難度啊！

    定國公聞言，臉色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原來楚太祖皇帝歸西，早前貴妃成皇后的冊封大典自然沒了，待得這位大楚朝的開國皇帝過了頭七后，貴妃就直接成了皇太后，遷寧壽宮。

    代王自然成了皇帝，人稱宣明帝，代王妃卻并未成為皇后，而是成了……皇貴妃！！

    大家都驚呆了。

    宣明帝是這么考慮的，他的原配嫡妃是當朝丞相左清秋的嫡長女，既然太祖認命左清秋來輔佐他處理朝政，那他自然要考慮后宮和朝政的關(guān)系。

    即便左王妃早已逝去，可現(xiàn)如今的代王妃畢竟是左王妃還在世時成為側(cè)妃的，那么無論如何，如今代王妃就必定是繼后，所以宣明帝只冊封代王妃為皇貴妃，打算等父皇出殯后再冊封為后。

    代王妃接到旨意后，整個人都僵住了，還是身邊的容嬤嬤拉了她一把，她才反應(yīng)過來，伏身接旨。

    她在心里瘋狂咒罵著左王妃，恨的都要瘋魔了。

    即便死了，那個女人依舊壓在她頭上，憑什么？

    緊接著，明宣帝又下旨，封長子祁淵為晉王，次子祁諶為齊王，連六歲的小兒子祁岱也封了魯王。

    朝臣又驚呆了，明宣帝的三個兒子都封了王，那太子呢？誰來當太子？

    還是說皇帝陛下打算開后宮再造太子？這特么逗人玩呢？！

    太傅王琮立刻上奏折，中心思想就是不管皇帝你怎么封王，先吐個太子出來?。?/br>
    宣明帝將這份奏折留中不發(fā)，直到朝臣都開始上折子后，他才道，“太子之位事關(guān)社稷，不能輕易決定，朕子嗣不豐，僅存三子，長子淵雖為嫡長，卻陷于雁代，朕亦心憂，次子諶堪堪十六，雖已訂婚，可代郡郡守殉國，其女當守孝，一時亦無法完婚，三子更是幼齡稚子，是以朕決定太子一事暫時押后，諸卿無需多言?！?/br>
    此話一出，頓時大家都閉嘴了，與此同時，所有朝臣的目光都落在了雁代匈奴大戰(zhàn)之上。

    太子之位花落誰家，就要看這新出爐的晉王殿下于此番大戰(zhàn)中的表現(xiàn)了。

    隨即邊關(guān)捷報傳來，南下匈奴全部被殺，雁代平定！

    宣明帝龍心大悅！

    “這是父皇保佑啊！”他大手一揮，“冊封晉王為太子！”

    于是祁淵這晉王的帽子還未戴穩(wěn)，就眨眼間成了新出爐的太子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　　神轉(zhuǎn)折。

    寫著寫著，本來好好的古耽變成了王（遺風）謝（淵），真是……

    話說我才注意到cp姓氏合起來是謝祁，簡稱泄氣= =

    ——orz他們真的能行嗎？

    23第二十三章 晞

    祁淵坐在書房里發(fā)呆。

    此地是晉陽郡衙,他來到晉陽已經(jīng)有三天了。

    仿佛是躲避一般從雁門關(guān)匆匆離開來到這里,祁淵本打算立刻帶著妻兒離開晉陽,可沒想到剛到晉陽就接到了皇祖父去世，父親代王成為皇帝的消息,與此同時還傳來一道封他為晉王的圣旨。

    他平靜的接了圣旨,心中卻泛起淡淡漣漪。

    從一開始就不一樣了。

    上輩子雁門關(guān)大戰(zhàn)結(jié)束后，父皇登上皇位，并冊封代王妃李氏為皇后，二弟順勢成為了穎王，并特許住在泰安宮內(nèi)，不用去封地。

    而自己呢，只是隨意被封了一個郡王，若非當時他的嫡長子昭兒頗受父皇喜愛，而二弟需要守孝暫時沒有皇孫，想必他根本不可能留在京城，而是直接被丟到封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