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這倒不必了?!迸嵘鄹f笑道,“母親用慣了夏鳶,況且曲蓮方才還惹得母親不快。若讓她來這邊伺候,豈不是又讓您費神。兒子在軍中多年,身邊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跟著婢女。那就那么講究?!?/br> “這怎么行?!毙焓下勓悦嫔隙嗔藥追菪奶?,她看著坐在面前手里撥弄著茶杯的長子。他雖更像裴湛一些,但如今張開了,眉眼間與自己也有些肖似。想起他五六歲時,也曾跟在自己身后怯怯的喊著娘親。徐氏心中的愧疚感在這一瞬,便又涌上心頭。她想了想,覺得自己猜中了兒子的心思,便試探道,“你若是喜歡那個丫頭,換個名字再尋個來歷,收在房里倒也不是不行,但這世子夫人的位子,絕不能是她!” 裴邵竑按捺住心頭的不耐,方正那茶杯,不咸不淡的說了句,“再說吧?!北闫鹆松怼?/br> 待到他出了院子,徐氏忙喚來夏鳶。 “你可不許替他瞞我?!毙焓吓手镍S的手低聲道,“昨兒夜里,世子跟曲蓮可否同房?” 聽到徐氏這般詢問,夏鳶羞得臉色漲紅,卻又不敢掙開徐氏,只支支吾吾道,“奴婢去到世子房里時,大奶奶已然不在。那房內(nèi)看、看著樣子,應(yīng)不曾有過……”。 自徐氏房中出來,裴邵竑便直奔二進院子。 剛進院子,便聽到了裴玉華揚高了的聲音,“如今兵荒馬亂,你一個女子帶著松哥兒能去哪里?我母親慣是如此,你是留是去還是聽我大哥哥的吧。” 裴邵竑站在院子里,聽到曲蓮回道,“這世上何來安穩(wěn)之所,便是于這深宅大院之中,也難保一生無虞?!彼f著這樣的話,聽著不過隨口敷衍,細細一思,卻能覺察個中悲涼。 他不愿再聽下去,抬步走進了廳堂。 二人聽見響動,便停了話。 裴玉華見哥哥進來,疾步便走了過來,拉著他的手嗔怪道,“大哥哥素昔有主張,怎地這一回這樣聽從母親的話。你瞧瞧曲蓮,如今竟一刻也留不下去了。”說到這里,她恨恨的跺了跺腳,“大哥哥你是世子,這府里除了父親母親,便以你為尊。曲蓮身份再如何,那也是哥哥過了三媒六證的正室嫡妻。如今她在家里,不光母親給她氣受。便是姨娘、丫頭都能給她臉子瞧。方才我去給母親請安,竟看到二哥哥攔著她,不過兩句話竟開始拉扯起來,那渾賴口里還說著‘跟你拜堂的是我,月老前咱們才是一對兒。若是大哥不要你,不若跟了我,免得可惜了你這小模樣?!@話聽得我……” “行了!”裴邵竑越聽越氣,一聲厲喝脫口而出。 嚇得裴玉華一個激靈,立時收了聲。見哥哥臉色難看,便知道這些話觸了逆鱗,她吶吶的,不敢再言聲。 “你先去吧?!迸嵘鄹f按捺住怒氣,對她道。 待裴玉華離了院子,裴邵竑這才走到曲蓮身前。她站在那里,挺直了脊背卻垂著頭,梳了一個螺髻,此時卻有些凌亂。 思及meimei所言,一腔怒氣便生生的憋在胸口,卻不知如何排解。 “你別氣?!彼齾s突然抬頭,看著他的眼睛里卻一片清朗。他一愣,便又聽她說道,“二少爺雖說了那樣不堪之言,我卻覺得他并非如那般所想。禪偈道相由心生,二少爺言語對我垂涎,面上卻露出鄙嫌之意,況他是在大小姐走近后才突然如此。略略一想,便知他不過是為了惹怒世子。世子若是因此而怒,豈不是稱了他的心意?!闭f到這里,她頓了頓,臉上露出幾分驚訝,接著便輕輕搖了搖頭,“竟是我僭越了。世子是二少爺兄長,怎會不知其心中所思。” 室內(nèi)沉寂了下來,她瑯瑯之音仿若依舊在屋內(nèi)回蕩。裴邵竑看著她,面上難掩驚訝。他方才動怒,確如她所言。裴邵翊本不是那等歪心邪意之人,這些年卻越發(fā)的有天沒日,處處與他為難。 末了,裴邵竑并未就此多談。他斂了神色問道,“夫人今日與你說了什么?” 曲蓮抬眼看他,道“夫人詢問我何時離開?!彼D了頓又道,“如此,便向世子稟告。如今我姐弟二人再無留下的道理,明日我便帶著阿松離開這里?!?/br> 裴邵竑聞言,一撩下擺在宴息處的炕上側(cè)坐了下來,沉著臉道,“大meimei所言,難道你一句都沒聽進去?如今三媒六證皆齊全,我便是你的夫君,哪里由得你說走便走!” 曲蓮聞言驚訝看他,卻看他面沉如水,偏不再看她一眼。 還未待她再開口詢問,他便又道,“夫人那里,你不必多想,且忍幾日。過幾日我便要前往廬陵,那時你自是跟我一同前去?!币贿呎f著,他站了起來朝著門外走去,待走到門口又停下道,“周姨娘說什么,你更不用理會。這幾日也不需去夫人那里請安,空暇了給我做幾件外衫?!?/br> 待曲蓮回過神來,裴邵竑已行至院門處。她疾走幾步追了上去,站在屋門處輕喚了一聲,“世子且留步?!?/br> 裴邵竑轉(zhuǎn)身便看到她站在屋門處,目光帶著些驚異和茫然。自二人相見,她便總是一副沉靜剔透的樣子,何曾見過她如此驚訝與無措。壓抑在心中的煩悶突然消失了大半,面上卻未顯露半分,他揚聲問道,“還有何事?” 自屋內(nèi)走下臺階,曲蓮走到他的身邊,問道,“若前往廬陵,可否帶著阿松前去。我曾許諾他,往后再不……” “這又有何難。”裴邵竑不耐的打斷了她的話,轉(zhuǎn)身邁出院門,只留下一句,“帶著他便是。” 看著裴邵竑離去的背影,曲蓮怔了怔,這才上前關(guān)了院門,心中卻一片紛亂。一邊走向屋內(nèi),一邊在心中梳理著這兩日來的些許痕跡。只是,不論如何,就這幾日來看,這位世子確然如京城流傳那般,算得上人品端方,至少不似那些公卿世族里的膏粱紈袴,或yin意無度,或弄性尚氣。 像他這樣的人,看重禮教,極少違逆父母。如今卻不顧母親反對,大有視她為妻的意思……常言道,事出反常即為妖?;蚴怯惺裁次丛粢獾降暮圹E也未可知。 ☆、029離開宣府鎮(zhèn) 直到在宴息處安坐了幾息,曲蓮漸漸理出頭緒。 如今她身上,除了這個身份,皆無他可圖之物。廬陵據(jù)宣府鎮(zhèn)八百多里,行路之上又頗為艱難。裴邵竑卻不顧徐氏反對要她以正妻身份與之同往,顯然是在打這嫡妻名分的注意。 這是在拿她做擋箭牌嗎?曲蓮心想著,廬陵便是廬陵王封地,廬陵王符暉是武皇帝第八子,比起排行還高過獻、慶二王。如今看的獻王入主皇城,心中難免不甘。霸陵候裴湛手握重兵,在此時滯留廬陵,難道便是意在廬陵王? 廬陵王此人,曲蓮知之甚少。畢竟她不過一個婢女,如何能隨便知曉皇族之事。只是此時理順頭緒,曲蓮越發(fā)斷定,或許便是廬陵王以聯(lián)姻交換裴湛的兵權(quán)…… 如此看來,帶著阿松卻不是什么好事。此去前路恐怕不平,不若讓他留在裴府,跟著翟向?qū)W些本事,將來也能安身立命。 曲蓮正想著,院門卻又響了起來。 她起身看去,便看到夏鳶拎著食盒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四個抬著大箱子的粗壯婆子。曲蓮走出廳堂,看到夏鳶眼眶有些發(fā)紅。夏鳶在看到她后便立時行了禮道,“大奶奶安好。奴婢給您送午膳。這兩個婆子是莊子上佃戶家的,夫人得知世子要做衣裳,特意讓方mama去鎮(zhèn)上尋了些布料,立時便送了來?!?/br> 曲蓮點頭,讓那兩個婆子將箱子抬了進去。 待用過了午膳,曲蓮這才走到西側(cè)間將那口藤箱打開。蓋子方一打開,整整齊齊的碼著十匹各色的布料。曲蓮粗略一看便嘆了口氣,想著裴邵竑此次前往廬陵,必定不會張揚??此┲蟛嫉囊律驯隳艿弥缃裥焓辖o他送來的布料不是妝花就是緙絲,要么就是錦緞和綾緞,顏色也都十分鮮亮…… 她仔細的撿了撿,只從箱子里揀出兩匹布料。一匹佛頭青暗紋葫蘆紋的緙絲和一匹鴉青色萬字不斷頭柿蒂紋緙絲。暗紋緙絲比起妝花錦緞,雖貴重些,卻不打眼。 果然,待到晚間裴邵竑返回二進院子,看到西側(cè)間宴息處炕上放著的這兩匹緞子,臉色立時有些發(fā)黑。曲蓮沒做聲,只是領(lǐng)著他看了看箱內(nèi)其他布匹。待看到那些大紅、靚藍、寶藍繡著金線的綾羅綢緞后,裴邵竑只得無奈的嘆了口氣,對曲蓮道,“你且等等我?!币贿呎f著,便又離了院子。 過了大半個時辰,裴邵竑方又返回原子。手里還抱著兩匹顏色素凈的布匹。到了燈下,曲蓮便看出來,一匹石青色的葛布,一匹青蓮色的焦布。 將兩匹布料扔到西側(cè)間的炕上,裴邵竑自去了凈房,曲蓮便拿了他的外衫丈量尺寸。待他擦著頭發(fā)自凈房出來后,曲蓮已經(jīng)開始裁剪,見他出來便詢問道,“世子要做那種樣式?騎馬行事,做束腰的直裰可好?” 裴邵竑走近道,“你看著來便是?!币贿呎f著便已經(jīng)上了炕,手里還拎著本書,就著炕桌上的燈火,看起書來。 曲蓮頓了頓,“世子何不去東間,那邊已燒好炭盆,被褥也已經(jīng)鋪好?!迸嵘鄹f恍若未聞,依舊翻著書頁。他本就身材頎長,如這般大喇喇的斜倚在迎枕上,那兩條長腿便已伸到了曲蓮眼前。 曲蓮無奈只能道,“您在此處,我如何裁剪?” 裴邵竑這才不耐的向窗欞處挪了挪,竟一本正經(jīng)的責(zé)備她,“你怎地如此多事?!?/br> 聽他這般責(zé)難,曲蓮只斂了神,低頭在他讓出來的空隙裁剪,并不理會他。不過半柱香時間,曲蓮方裁好兩只袖子,便聽裴邵竑道,“曲蓮,你晌午所說之事,我想了想,有些不妥?!?/br> 聽他這般說,曲蓮放下手中的剪刀,抬頭靜靜的看著他。 看著那雙清亮溫和的眸子靜靜的看著自己,裴邵竑突然覺得有些內(nèi)疚,隨即又拿起了那本書,看了起來。一邊甕聲道,“沒什么,你接著做吧?!?/br> “可是帶著阿松前往廬陵有些為難?”見裴邵竑端著書的手頓了頓,曲蓮便知是此事。方才她獨自思量之時便已明白此去廬陵必不安穩(wěn),他帶著自己一個女人恐已不便,再帶著個孩子,怕是更加為難?!叭羰侨绱?,世子可否幫我一次?!?/br> 裴邵竑聞言,放下手中書卷,正聲道,“你說?!?/br> 曲蓮抬頭看著他道,“我聽阿松說,翟教頭身手十分了得。能否請世子出面,請翟教頭收阿松為入門弟子。阿松也必將以弟子禮侍奉其終身。” “這有何難。”裴邵竑一笑,“我今日見到阿松,看他與翟教頭甚是和睦。明日我便與翟教頭去說此事。” “多謝世子成全。”曲蓮淡淡一笑,垂了頭繼續(xù)裁剪。 屋內(nèi)十分安靜,因依墻的長案上燃著兩支蠟燭,炕桌上又點著燈,屋里倒是十分亮堂。裴邵竑此時也沒了看書的心思,看著曲蓮熟練的裁剪衣衫,斟酌著開口問道,“你心中可有疑惑?” “曲蓮并無疑惑?!甭牭脚嵘鄹f的話,曲蓮便是連頭都未抬一下,半垂的眼簾遮住了眼中淡淡的陰郁。抬眼時,那雙眸子中已然無波無瀾,“曲蓮本就生如飄萍,去哪里又有何妨?!迸嵊袢A所言句句在理,不說此時世道已亂,便是太平盛世,阿松跟著她一個孤女,也定是受盡苦楚。此時他若能跟著翟向習(xí)武,日后即便不能走武舉之路,也總能安身立命。 再則……她抬眼看了看裴邵竑。這樣的人中龍鳳,待有一日定能平步青云。待到那時,或者便能依靠他洗刷父親冤情、一報族人之仇。 許太后再能動搖武皇帝之心,這樣叛國之罪,沒有能臣相助,也不可能如此輕易的定下罪來。如今皇城已破,許皇后替她家族報了一半的仇,剩下的那一半,便由她來了結(jié)! 曲蓮如此想著,心神稍一恍惚,那剪刀的利刃便劃破了左手一指。不待銳痛傳來,裴邵竑已然一把扔了手里的書,攥起了她的左手。他皺了眉,怒道,“怎的便這般不在意?看你一副沉穩(wěn)的樣子,做事也這樣毛躁?!?/br> 不防被他這樣一吼,曲蓮不禁抖了一下。此時指尖疼痛傳來,她便也蹙了眉心。裴邵竑看她這般,狠狠瞪了她一眼道,“衣裳別做了,明日讓夏鳶來就是了?!币贿呎f著,便起身撕了干凈的帕子給她緊緊的扎了起來。 看他帶著怒意去了東間,曲蓮低頭看了看被包扎的十分細心的手指,心中竟似漫過一陣暖流。她不禁苦笑一聲,為著方才所想,心中又有些愧疚。這邊便又拿起針線,開始縫制那已經(jīng)裁好的一件衣衫。 二月十二那日,裴邵竑帶著曲蓮及十數(shù)個護衛(wèi)離開了宣府鎮(zhèn)的莊子。臨走之時,徐氏憤懣至極,甚至未有出來相送。只有紅著眼眶的裴玉華和夏鳶出來相送,陳松則是在曲蓮身邊咬著下唇一句話都不說。曲蓮則在一邊絮絮的囑咐著。這些話她這幾日翻說過多遍,如今即將離別,忍不住便又說了起來。 “我給父親的信中已經(jīng)稟告了你們的所在,再過半月,護軍便會抵達。屆時,你們便隨著護軍一同前往廬陵?!笨粗鴐eimei眼中含著淚水,裴邵竑心中有些不忍,溫聲勸道,“哥哥還有軍務(wù)在身,不能在此滯留太久,父親那里還需我襄助?!?/br> “我曉得。”裴玉華忍住淚水點了點頭,只是最后才忍不住低聲道,“大哥哥,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千萬要小心?!?/br> 裴邵竑笑著摸了摸meimei的發(fā)頂,看向夏鳶,“好好伺候夫人和小姐少爺,莫讓我擔(dān)心?!毕镍S紅著眼眶不住的點頭,她忍不住哀聲道,“大少爺,何不等護軍來此,一起上路。路途遙遠,您身邊的也得有個伺候的人?!?/br> 站在一邊拭淚的裴玉華聞言,蹙了眉道,“平日看你沉穩(wěn),如今怎得也開始滿嘴胡言。大嫂子便跟大哥哥一起前往廬陵,怎得身邊就沒有伺候的人。如今父親定是在廬陵等著哥哥,他若是同我們一起前往,咱們屆時婦孺,如何能及時感到廬陵?” 夏鳶聞言眼簾一陣顫抖,卻再也沒敢出聲。 裴邵竑也沉了臉,不再多說,轉(zhuǎn)身朝著自己那匹雪蹄青驄馬走去。 ☆、030路上風(fēng)寒 二月中旬,驚蟄已過,便是北直隸往北,雨水也漸多了起來。 裴邵竑一行人沒有走官道,走的是一條隱秘的鹽道。十幾年前塘沽口的私鹽便是從這條崎嶇小路上,被偷偷販往北地各城。后來,順正帝下令布政司將這條販賣私鹽的脈絡(luò)連根拔起,當初實在是牽扯了不少官員富商。這條路,便也漸漸荒蕪。 這一路上,連行了六七日。只是在出宣府鎮(zhèn)那晚,在驛站打了尖,自此后的三日,便再也沒遇驛站或者客棧。 時至酉末,天早就黑了下來,此時又瀝瀝的下起了雨,眾人都有些叫苦不堪。那些騎馬的護衛(wèi)們,便是穿了蓑衣斗笠,此時也被這清寒透幕的春雨氤的渾身冰冷。 “世子,您上車避一避吧?!倍∷薏唏R到了裴邵竑身邊,“看這樣子,到老康的棧子,便得后半夜了?!?/br> 裴邵竑這些日子同樣與他們策馬前行,此時也是十分疲憊。這也不是什么逞能的時候,他略一思索便點了點頭,翻身下了馬。將馬匹栓到車后,脫了蓑衣摘了斗笠,一撩簾子便進了馬車。 這幾日,曲蓮雖坐在車上,但這私道崎嶇不平,馬車行在路上十分顛簸,她也被顛簸十分難受。此時正蜷在車里,神情懨懨。裴邵竑一撩簾子,一陣寒氣竄了進來,便驚醒了她。 見她這般不振,裴邵竑也有些不忍,“你且忍忍,今夜便能住宿打尖?!避噧?nèi)燃著一盞小小的風(fēng)燈,堪堪能將車內(nèi)照亮。見曲蓮打起精神朝自己看來,裴邵竑便跟她解釋道,“如今漢王自保定府南下,與獻王軍隊在北直隸外打了起來。官道上流民太多,且獻王還在追查咱們的下落,這私道雖繞了圈子又有些荒蕪,卻安全不少?!?/br> 曲蓮點了點頭,抬眼便看到他肩膀及至胸前的衣衫濕了大片。裴邵竑此時正穿著那件石青色葛布的束腰直裰,沾了雨水后十分顯眼。她轉(zhuǎn)身在身后依靠的包袱里摸索著翻了翻,便翻出一件男子外衫。待展開來,正是那晚被她挑出來的佛頭青暗紋緙絲料子做成的一件道袍。在車內(nèi)昏暗的燈光下,這暗紋深色緙絲料子確然并不醒目。她看向裴邵竑道,“世子將外衫換了吧。春雨雖不如秋雨傷人,如今天氣卻仍未轉(zhuǎn)暖,最容易受寒?!?/br> 裴邵竑頓了頓。他只是有些疲憊,卻并未覺得身上寒涼。雨勢不大,況又穿著蓑衣,只是外衫上沾了些雨水,中衣卻是干的。看著那遞到眼前的衣裳,他沒說什么,點了點頭開始解衣。只是,車內(nèi)狹小,他身材又頎長,頗有些施展不開的困頓。 曲蓮見狀,只能膝行挪到他身旁,幫他將濕衣脫了下來。又將那干凈袍子展開,替他穿了上去。 “我聽說你在府里是灶上的丫頭,怎的服侍穿衣系帶這般熟稔。”見她動作流暢沒有半點生疏,裴邵竑心里便有些疑惑。卻見她給他系著腰帶的手一頓。他一愣,再看時,她便已經(jīng)將腰帶系好,坐回到方才蜷縮的角落。 裴邵竑隱約覺得自己大概是說了不妥的話,看著曲蓮,她臉上倒還平靜。就聽她輕聲道,“進候府前,我曾在一戶鄉(xiāng)紳家里做婢女,領(lǐng)的便是貼身侍奉的差事?!?/br> 可他還曾聽裴玉華提起她原先面目不堪,只是此話他便放在了心里。卻沒料到,她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淡淡的笑了笑,平聲道,“那鄉(xiāng)紳太太善妒,自是不肯將美貌婢女放在屋中?!?/br> 看她說的如此平淡,仿佛過往并無波瀾??膳嵘鄹f卻十分明白大戶人家中骯臟腌臜的內(nèi)里,她小小年紀便被賣身為婢,想必吃了不少苦頭。可她卻又不像徐氏身邊那幾個丫頭一樣,針鼻大點委屈,便能紅了眼眶。 徐氏的四個婢女中,夏鳶最為穩(wěn)重。可即便是夏鳶,在他面前也有過幾次抱怨。 “曲蓮?!彼蝗婚_口,“你入候府之前,可有名字?” 曲蓮聞聲抬頭看他,并未作答。 他想了想又道,“不是主家給你的名字,而是父母所起的名字。”說完后,他看到曲蓮依舊默不作聲的看著他,便笑了起來,“沒有名字么?或是忘記了?” “怎能忘記。”曲蓮移開目光,看著那晃動的簾子,低聲道,“爹娘喚我阿姮?!?/br> “阿姮……”裴邵竑輕吟一聲,又問道,“是姮娥的姮?”待見到曲蓮頷首應(yīng)是,他便道,“那我以后喚你阿姮可好?” 他聲音清越瑯瑯,一聲“阿姮”被他喚的十分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