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最后,我們像是即將要分別的老朋友一樣,互道珍重,轉(zhuǎn)身離去。 轉(zhuǎn)身的那一刻,更是我說珍重的那一刻,我心中的絞痛之感和那些驚心的記憶全數(shù)涌上心頭,就因為我和蕭湛都是這樣性格的人,所以我們不會在分離的這一刻哭的你死我活,又或者含情脈脈,大家都是上了年紀(jì)的人了,再也不會做出不成熟的事情了。 重曄走到我面前,用一種我從來都看不懂都要眼神看著我,我默默道:“輪到你了么?那好吧,你們都退開一些,我和皇上有些話要說?!?/br> 走到剛剛的僻靜地方,重曄負(fù)手而立,開口:“你如愿了?!?/br> 我這話都聽膩了:“又來了,老是說這些沒意義的話,有意思么?” 重曄冷冷道:“朕絕不會讓你一輩子都留在那里的。” 我同意道:“嗯,你想的很好,但是你不讓我留是一回事,我自己要不要留又是另一回事,曄然啊,好吧,雖然我知道我現(xiàn)在也沒什么資格這么叫你了,但是,既然踩著我莊家的敗落收回權(quán)力了,那就好好在你的一代明君路上走著,不要再想太多不應(yīng)該的事情,從前我還說我要參加阿姝的婚禮,看著她出嫁呢,現(xiàn)在……也是做不到了,哦,不過她的嫁妝我早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問小珠就能知道了,我已經(jīng)什么都安排妥帖了,就想安靜的離開?!?/br> 重曄皺了皺眉:“其實你可以不離開的?!?/br> 我苦笑了一番,道:“不離開能行么?難道你愿意現(xiàn)在下旨讓太后下嫁?雖然我沒有資格在這里苦情兮兮地說自己有多慘,家破人亡也好,被你們當(dāng)工具利用也好,我都沒有資格,但是你們對我心靈上的傷害是最大的,尤其是那邊那個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我看著他真的好累,我想過要去恨他,但是他跟我道歉了,他道歉了我就恨不起來了,說來我就是這么一個人,從來都是自己在那里矛盾,自己給自己不痛快受,我也習(xí)慣了,所以我要離開,我想去靜一靜,瓊?cè)A寺是個好去處,每天吃齋念佛,說不定我就靈臺一片清明了?!?/br> 這些話我從來都沒有明著說出來過,在現(xiàn)在這個情形上來看,他們也是放下皇帝的身份,公主的身份,用一個曾經(jīng)的朋友的身份來送我離開,那么既然是朋友,就要說出心里話,讓他們都明白我真實的想法。 重曄轉(zhuǎn)過身去,聲音是說不出的落寞:“原來你從來都不明白我?!?/br> 是啊,我要是明白你的話,也不用像現(xiàn)在這么凄慘了。 最后是重歡,她沒有悄悄話要跟我說,只是站在我面前跟我說珍重,旁邊的重姝又紅了眼眶了,窩在重曄的身邊悄悄落淚。 重歡最近瘦了,也是讓心給累瘦的,我握了握她的手,道:“你也好好珍重,放寬心,生個大胖小子。” 重歡嘴角一扯,努力地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她說道:“都說女人做了母親之后心態(tài)會改變,我想,我現(xiàn)在也有些改變了,的確,現(xiàn)在我只想好好的把孩子生下來,這是我后半身的依靠?!?/br> 在霍云琰伏誅的那時候,她說讓他放心的去死吧,她會改嫁的,那只是安慰霍云琰的一種方式,是給他的一種解脫,也是給他的一個壓力。 重歡是真的愛霍云琰,她又怎么會輕易的改嫁呢。 我吸了吸鼻子,道:“好了,我要走了?!?/br> 重歡反過來握我的手:“安心的去吧,你meimei,我也會多看顧的,阿姝一個人也做不了什么?!?/br> 我鼻頭又是一酸,心中再有千言萬語也只能吐出兩個字。 “多謝?!?/br> 上馬車的那一刻,重姝追過來拉著我,哭哭啼啼:“jiejie……你一定要回來看阿姝啊,阿姝也會去看你的,嗚嗚嗚……” 我沒再看她,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淚,不能再在這個時候不爭氣地落下來了,這是我最后的努力。 我坐在馬車上,沒有回頭看,卻也能夠想象馬車奔馳出去的時候,在身后的他們看來,竟然是這樣的落寞和蕭索。 再見了,重家。 再見了,蕭湛。 再見了,莊太后。 從此,青燈古佛,將伴我后半生的寂寥。 自大齊開朝以來,我是第一個去瓊?cè)A寺修行的太后,上一位有身份的,還是前不久剛剛送來的貴太妃。 如若不是主持提醒,我都快要忘記貴太妃也在這里了。 第三十七章 由于哀家的太后身份,全瓊?cè)A寺上下沒有一個人敢怠慢,我也就泰然處之了,在安頓之前,我先去看了看貴太妃。 貴太妃在送來瓊?cè)A寺之前就已經(jīng)神志有些不清醒了,現(xiàn)在待久了,是更加的瘋狂,每日都抱著一個枕頭說是自己的孩子重衍,現(xiàn)在那個孩子還養(yǎng)在賢太妃那里,茁壯成長,要不就是一直喃喃自語說自己是有身份的貴妃,再不然就是跪在那里哭嚎,說自己是冤枉的,都是有人要陷害她。 我看著她的狼狽樣子于心不忍,問道:“都沒有人給她醫(yī)治么?” 主持雙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彌陀佛”,嘆氣道:“心病還需心藥醫(yī),貴太妃這般,只怕是再難恢復(fù)了,貧尼也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了?!?/br> 我轉(zhuǎn)身離去,道:“再怎么說她也是顯貴的貴太妃,好生照顧著?!?/br> 李長德跟在我身后也在默默的感慨著道:“太后,貴太妃也是個可憐的人啊,你且看她從前,又看她現(xiàn)在?!?/br> 人生總有大起大落,看我不就知道了。 李長德嘆著氣:“太后,現(xiàn)在奴才是真的佩服你了。” 我睨著眼看他:“佩服我什么?” 李長德幽怨地又看了一眼正跪下哭嚎的貴太妃,道:“您看貴太妃不過是因為被冤枉給您下了毒,就能受刺激瘋癲成這樣,你從以前到現(xiàn)在都受了多少比她嚴(yán)重百倍千倍的刺激,還不是好好的,這心理承受能力,真的是強大啊?!?/br> 我知道他現(xiàn)在想要安慰我,讓我寬心,我笑了笑:“別安慰我了,我沒什么可傷心的,去吧,把東西都安頓好,以后,哀家就要自稱貧尼了?!?/br> 我一直覺得尼姑庵比和尚廟要好一點,尤其是瓊?cè)A寺這樣專供皇室使用的尼姑庵,什么東西都一應(yīng)俱全。 連消息都靈通。 五天之后,我正靜心的在念佛,李長德收到消息,走進來道:“太后,攝政王,啊不,武英侯今日出發(fā)去邊關(guān)了。” 如果是在從前,我撥佛珠的手大約會一頓,更有甚者可能直接把佛珠扯斷了,不過如今的我,心中卻再也沒有起過波瀾,只是靜靜地默默撥著佛珠,道:“愿菩薩保佑他一路平安。” 李長德聽明白了我的意思,沒有再說話。 我也聽明白了他的意思,身處于近郊的尼姑庵,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外界的情況,更不要說是朝堂上的事情了,想也知道是重歡傳了消息過來告訴我。 只是我不會去送他的,話已經(jīng)說盡,更沒有要見面的可能了。 或許那天的分別,是真的再也不見了。 第二日,我竟然不爭氣又病倒了,瓊?cè)A寺里懂醫(yī)術(shù)的了空師太說我是因為天氣陰寒,入了深秋,加上之前心病沉重,身上的病又都沒有好全,才會身體孱弱,再次病倒的。 我渾身發(fā)冷的躺在炕上,讓了空師太給我多加了兩床褥子。 太后病倒,整個瓊?cè)A寺上下都惶恐不安,尤其是我才來了五天就直接倒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苛待我,所以盡了全心全力來照顧我,只可惜,我身體不爭氣,沒有什么大的起色。 接下去的日子里,我每日渾身無力,日日和中藥為伴,喝的滿屋子里都是藥香味,好像我不是來靜修的,而是來養(yǎng)病的。 雖然我的病也沒有好到哪里去,身上的病是好的差不多了,就是心病難醫(yī),我一直以為我可以不得心病,可以把自己的情緒磨練的很好,可是我錯了,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以后,我怎么可能還好好的。 每天晚上,我?guī)缀醵寄軌粢姴煌娜?,有父親,有大哥,有幺弟,有幺妹,甚至是蕭湛,重曄,重歡,重姝,重寅。 這些曾經(jīng)在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李長德看著我每天渾渾噩噩的樣子又不見起色,心里急,臉上也急,瓊?cè)A寺的師太尼姑們又接了我的意思不要把我病倒的事情聲張出去,又怕我哪天不小心鳳駕歸西了,總之是人心惶惶。 直到五個月后,我再一次迎來了重歡。 如今的她已經(jīng)有了身孕七個月了,入了冬穿得衣服更多,她就顯得更加的臃腫。 那天之前,我的身體終于有了些起色,因為聽說重姝在一個月前出嫁了,駙馬是如今的丞相衛(wèi)勉,我心里高興,所以我又能去念佛了。 瓊?cè)A寺給我另辟了一間佛堂,小小的空間里,只有我和重歡兩個人。 她進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 她說:“宜珺,這幾日朝堂上有些聲音?!?/br> 我平靜地說道:“事情都過去這么久了,他們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重歡瞇起眼看我:“有人舉報說你曾經(jīng)和攝政王有染,暗通曲款,穢亂后宮,蕭湛甚至曾經(jīng)夜半進入慈安宮與你私會?!?/br> 我無力反駁:“嗯,這的確是事實,雖然暗通曲款和穢亂后宮這兩天貧尼斷斷不敢承受,不過阿湛確實夜半進入過慈安宮跟我私會,他們沒說錯,說來,這是誰揭露的事實?!?/br> 重歡頓了頓,道:“丞相,駙馬衛(wèi)勉?!?/br> 唉…… 我問道:“那皇上怎么說呢?” 重歡靜靜地看了我一眼,道:“這便是我今日過來的原因。”隨后,她揚聲道,“進來吧!” 門“吱呀”的一聲開了,小桑子端著一壺酒進來了,那個托盤我很眼熟,那個酒壺我也很眼熟。 那是鴆酒。 終于還是輪到我了啊…… 那一天看戲的時候,我問過蕭湛,如果有一天,我的下場也是一杯毒酒,他當(dāng)如何? 現(xiàn)在,他還能如何? 他遠(yuǎn)在天邊外,而我,也早就沒有能自救的能力。 重歡別過頭去不看我,道:“阿曄說了,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br> 我站起身,一步一頓地往小桑子那里去了,故作輕松:“是啊,確實沒有更好的方式了,這也是為了你們重家的顏面,也是為了給我留一個顏面?!?/br> 重歡說道:“其實你要理解,在重家人眼中,沒有什么,比重家人的利益更為重要的事情了?!?/br> 我盡量讓自己的手不要顫抖,抬手斟了滿滿一杯酒,看著無色的酒泛著光。 恐懼,我確實在恐懼,任何人在死之前都會恐懼,就算再能英勇就義的人,在生命消逝的那一刻,也是恐懼的。 我定定的看著這杯酒,道:“我想起來我爹那日飲鴆酒的樣子了,聽說鴆酒是宮中最毒的酒,只要飲下,毒性就游走全身,無藥可救,你說,這么毒的酒,我爹那日是怎么忍下的,竟然能走的那樣的安詳?!?/br> 重歡沒有說話。 我端起酒杯,手卻是在抖著的,酒就灑出那么一兩滴,我轉(zhuǎn)身看著重歡,面帶微笑地跟她說:“說來,阿姝的婚禮我沒有去參加,應(yīng)該很盛大吧,嫁妝,應(yīng)該是我給的最多了吧?!?/br> 重歡眼中終于泛出了淚,別過頭去不忍心看我。 我心里有些犯怵:“你別露出這樣的神情嘛,我好不容易放松心情的,你這樣我會不敢喝的?!?/br> 我從來沒有見過重歡哭,今天是第一次,我很慶幸:“重歡,你是不是第一次在人前哭,我是不是很厲害,能讓你哭?!?/br> 重歡干脆一下子站起來,背過身去,強忍著哽咽的語氣道:“別再說了,你快……喝吧,喝完,就真的解脫了……” 我深吸一口氣,看著眼前這杯和清水無異的鴆酒,拋下心中的千思萬緒,舉杯一飲而盡,冰冷的液體從喉嚨口滑過,一絲停留都沒有的進入了我的身體。 我望著重歡,說出了我這輩子最后的遺愿。 我說…… 我想去見阿湛…… 鴆酒,好像真的沒有傳說中的那樣可怕,好像真的不疼,也不會痛苦。 齊朝景誠帝二年一月十二日,太后莊氏崩逝于瓊?cè)A寺,享年二十二歲。 ※※※※※※ 我醒來的時候,耳邊是熟悉的馬車轱轆聲,一睜眼就是李長德那張笑得歡喜的臉,他瞅著我笑:“小姐你終于醒了啊?!?/br> 難怪那日死的沒感覺了,分明就不是鴆酒,重歡,你騙得我好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