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倪暉的計劃，初中到實驗中學(xué)去上學(xué)，和幾個小伙伴一起，然后度過那快樂無憂的中學(xué)時代，然而計劃遠(yuǎn)趕不上變化快。倪暉從上?；貋碇螅吐犝f市政府對東郊進(jìn)行了規(guī)劃，要征地修建工業(yè)園，而且在本年內(nèi)就要動工，外公家和水向東家都在被拆遷的范圍之內(nèi)。

    這件事之前就有耳聞了，但是大家都沒想到會這么快。倪暉記不清上輩子具體是哪一年拆遷的了，只記得是90年代末期，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1998年，時間應(yīng)該也差不多了。

    房子要拆遷，政府的補償條件也給得很爽快，條件給得痛快，要求當(dāng)然也高，要求所有住戶在三個月以內(nèi)全都遷走。政府會提供安置房，不過安置房正在建設(shè)中，中途會有幾個月到半年的過渡期，需要居民自己找地方住。

    拆遷這事倪暉和水向東是老早就知道的，但是真要拆遷的時候，搬離自己熟悉的家園，這種感覺非常難受，就像要割舍掉跟自己血脈相連的一部分一樣。外公外婆在這里生活了很多年，已經(jīng)習(xí)慣了郊區(qū)這種開闊悠閑的環(huán)境，這一下子又要搬到市里去，和熟悉的老鄰居街坊分別，總覺得難以接受。

    陳麗萍聽說這件事，便提議父母干脆都搬到上海去算了，倪暉也去上海上學(xué)，正好和meimei培養(yǎng)感情，倪暉也可以另外找書法老師。這件事，估計不光是陳麗萍的意思，也是章泰清的意思，他們擔(dān)心倪暉和圓圓年紀(jì)相差太大，感情太淡薄，以后兄妹會相處不好。

    外公和外婆自然不愿意去上海，兩個兒子都在這邊，怎么會去投奔女兒呢，這會讓人笑話，偶爾去住一住，這還是說得過去的。

    陳麗萍說不動父母，只好將她原來的家提供出來，讓給父母住。倪暉外公外婆考慮了一下，接受了女兒的提議。倪暉的舅舅們倒是說過，讓父母住他們家去，但是老人習(xí)慣了獨住，跟兩個兒媳婦的感情只是一般般，怕去了招人嫌，還是愿意自己住。

    他們的住處問題解決了，水向東兄弟倆的還沒有解決。水向東之前在市里買了兩套房子不假，但是那房子都是買來準(zhǔn)備等拆遷的，可想而知房子都是非常老舊的，而且位置也都比較偏僻，不適合居住。政府提供的拆遷補償很豐厚，他家拆了之后會分到好幾套房子，但是現(xiàn)在卻沒有合適的房子住，水向東手頭有錢，租房買房都不是什么大問題，但他遲遲沒有做決定，是想在倪暉家附近找房子，好和倪暉繼續(xù)做鄰居。

    水向東本來很期待拆遷的，一拆遷，他們就能得好幾套房子，而且隨著發(fā)展，房子還能夠大幅升值，這全都是錢啊。但是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一拆遷，他跟倪暉相處的那些美好時光全都要變成記憶的碎片，他再也不能一大早跑到倪暉家和他一起打太極，不能一起上下學(xué)，不能一起練字，不能一起吃飯……這損失太大了，簡直慘不忍睹。暑假的后半段時間，水向東也沒再跑深圳去做生意，他為找房子搬家的事心煩意亂。

    水向東打算在倪暉家附近找一個房子，這樣還能經(jīng)常在一起，但是倪暉家附近的房子不好找，這一片是成熟的老住宅小區(qū)，非常繁華，多是老住戶自己住著，空房子很少?？斓介_學(xué)，水向東的房子都沒找好。

    倪暉外公已經(jīng)決定在開學(xué)之前搬過去了，這樣倪暉上學(xué)也方便一些。這些日子他們一直都在打包東西，住了十幾年的房子，家里的東西很不少，倪暉家只是個簡單的三室一廳，肯定放不下這么多東西，只好把能扔的都扔了，不能扔的又用不著的，就搬到倪暉舅舅們家去，等以后安置房好了，再放到安置房去。

    水向東兄弟倆過來了，外婆問：“向東，找到房子了嗎？”

    水向東蔫蔫的搖頭：“還沒有?！彼瘯坷锟戳艘谎郏匆娔邥熢跁坷锸諙|西，便進(jìn)去了。

    倪暉一邊將書架上的書放進(jìn)紙箱里，一邊說：“這還有幾天就要開學(xué)了，你還不找好，等到上學(xué)后再搬？”

    水向東走過去幫忙：“我也不知道，沒找到合適的房子?！?/br>
    “你想找哪兒的房子？在學(xué)校附近找一間就差不多了吧，反正再過幾個月就可以住新房子了。”倪暉說。

    水向東看著倪暉：“我想在你們附近找個房子?！?/br>
    倪暉看著水向東：“為什么非要跟我們住一起啊？”

    水向東望著倪暉不說話。

    倪暉心里也有些煩躁，最近要搬家，要離開習(xí)慣了的生活環(huán)境，改變原有的生活習(xí)慣，誰的心里都不愉快，倪暉的語氣也不好起來：“你們也不可能永遠(yuǎn)和我外公外婆住一起吧，你們也有這么大的人了，可以照顧自己了，不要老指望別人?！?/br>
    水向東一聽說這個就急了，倪暉會因為這個看輕自己嗎，他急忙嚷道：“我是這個意思嗎？我沒有要依賴你外公外婆，只是覺得做了這么久的鄰居，還想一直做鄰居罷了。”

    “以后分安置房了，還不照樣可以把房子要在一起?，F(xiàn)在就這幾個月沒有住在一塊兒，你就跟斷了奶的小孩一樣，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真讓人瞧不上?！蹦邥煕]好氣地說。

    水向東擰起眉頭：“倪暉，你是真傻還是裝糊涂啊，我不就是想和你在一塊嗎？”

    倪暉頓住了手上的動作：“你有病??？”

    水向東看著他，非常坦然地承認(rèn)：“是，我有病。”一種沒有他就活得不舒坦的病。

    倪暉突然生出一股怒火，自己是不是太縱容這家伙了，一直沒有跟他算賬表態(tài)，他還越來越來勁，跟塊牛皮糖似的黏上來甩不掉了：“你給我滾！我看見你就煩！神經(jīng)病！”

    水向東嘴角的肌rou顫抖了一下，腦子有點懵了，自己努力了這么久，竟然還是這個結(jié)果！水向東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想把不適感?；厝ィ骸拔覜]有神經(jīng)病，就是想看著你好好的。”

    “我什么時候不好了？我還輪得著你來管？你算哪根蔥?。俊蹦邥熜馗瑒×移鸱?，他用力將手上的書房紙箱子里一扔，轉(zhuǎn)身就出去了，這個水向東，還真以為自己不計前嫌了。

    倪暉做了個決定：去上海上學(xué)。反正母親也提過很多次了，章泰清也跟自己提過兩次，田老師也說了，他的書法要想再進(jìn)步，最好去上海找書法老師來指導(dǎo)。水向東這么死皮賴臉地黏上來，自己就干脆眼不見為凈，別讓他再抱希望，上輩子他害得自己成那個樣子，以為自己還會原諒他嗎？

    當(dāng)天晚上，倪暉就打了一個電話給母親，說改變主意了，要去上海上學(xué)，讓她幫自己找學(xué)校。陳麗萍喜出望外，雖然覺得倉促了些，也還是能夠辦妥的，便滿口答應(yīng)下來。

    倪暉打完電話，這才和外公外婆說：“外公，外婆，對不起，我還是決定去我mama那兒上學(xué)。”

    外公和外婆都萬分震驚地看著他：“怎么啦，暉暉？”

    倪暉垂著眼簾說：“我想了很久，覺得還是去上海比較好，我想在書法上有更大的突破，想找個好老師好好學(xué)一學(xué)?！?/br>
    外公外婆帶了他這么多年，早就骨rou相連，聽說他要走，老兩口心里如被挖了一塊似的，頓時覺得空落落的，外婆甚至都抹起了眼淚。外公深吸了口氣：“暉暉，你已經(jīng)決定了？”

    倪暉點了點頭，說：“水向東和他弟弟都還沒找到合適的房子，我去上海后，我那個房間就讓給他們兄弟住吧，讓他們陪你們好不好？”

    外婆擦了一下眼淚：“暉暉，你是不是想著向東和向陽沒地方住，所以才讓出來的？”

    倪暉猛地?fù)u頭：“當(dāng)然不是。上海那邊教學(xué)質(zhì)量應(yīng)該會好一點，教育資源也更好一點，而且我媽想讓我過去，章叔叔也想讓我過去，他們擔(dān)心我大了之后，會和圓圓不親。所以才決定過去的。我是覺得，讓他們兄弟兩個住在我們家，外公和外婆都不孤單，有人陪著。你們說好不好？”

    外公抹了一把臉說：“你要是真的決定要去你mama那兒，我們當(dāng)然也不會攔著。向東兄弟倆的事，我跟他說去，他們愿意來就來?！?/br>
    倪暉點頭：“明天咱們搬家，后天我就去上海。走之前，我會跟他說的，你們先別告訴他們?！?/br>
    外公和外婆許久都沒做聲，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要離開了，說不難過那是假的。但是孩子總是要長大的，他們遲早要離開，這是社會和自然的法則，縱使傷心難過，也阻攔不了。

    第二天搬家，水向東依舊來幫他們收拾東西，倪暉一直都不跟他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東西，抱著他在蘇州買的那個大青花瓷盤。這個青花瓷盤放在書架頂上擱置多年，當(dāng)初說要拿出來做擺設(shè)的，但后來都忘了，這次要搬家的時候才想起來。倪暉打開來看過，依舊覺得精美絕倫，他想，這東西要好好保存，以后等自己有了房子，就拿過去做擺設(shè)。

    水向東昨天被倪暉沒皮沒臉地罵了一頓，不是不難過的，但他不能就這么被罵跑了。這些日子要搬家，大家的心情都不好，等一切都安頓下來了，應(yīng)該還會像從前那樣。

    倪暉看著東西都快收拾好了，便叫住了水向東：“水向東?！?/br>
    水向東喜出望外，跑了過來，像條叭兒狗似的熱切地望著他：“你叫我？”

    倪暉垂下眼簾：“我明天去上海了?！?/br>
    “?。可虾３鍪裁词铝藛?，這都要開學(xué)了?！?/br>
    倪暉說：“我知道。我去上海上學(xué)?！?/br>
    水向東只覺得有一個晴天霹靂劈中了他，他整個人都懵了：“為什么？”

    倪暉說：“我想去上海學(xué)書法。我mama和章叔叔也想讓我過去陪圓圓?！?/br>
    “你不是已經(jīng)考到實驗中學(xué)了嗎？”水向東腦子一片混亂，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幾次一直都說不去上海的啊，怎么突然又說要去了，是自己的原因，逼得他太急了？“是不是因為我想跟你住一起的原因。我不跟你們住一塊了行吧？你別走，我去學(xué)校附近找房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