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幽茹掃了一眼小秋雁碗里已經(jīng)沒了熱氣的牛rou蛋花粥，淡道：“退下。”

    小秋雁緊張兮兮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br>
    臨走時(shí)，小秋雁將蛋花粥放在了桌上，還可以吃的，雖然冷了。

    冷幽茹緩緩走近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兩眼空洞、仿若行尸走rou的皓哥兒，緩緩地道：“從今天開始，你住我院子?！?/br>
    直接是命令的口吻，帶了一種不容拒絕的威壓。

    皓哥兒的腿沒晃了。

    冷幽茹清冷的目光自屋子里逡巡而過，在看到墻壁上的卡通圖案時(shí)目光凝了凝，最終落在一臉陰郁的皓哥兒頭上：“屋子里的東西哪些是你喜歡的，一一指出來?！?/br>
    皓哥兒不動。

    冷幽茹也沒發(fā)怒，只云淡風(fēng)輕一般地說道：“沒反應(yīng)我權(quán)當(dāng)你一樣也不喜歡了。岑兒，進(jìn)來把表公子抱走，這間屋子封掉，玩具燒掉?！?/br>
    岑兒的立馬竄了進(jìn)來，忍住心底的驚詫道：“是。”

    語畢，伸手抱起皓哥兒，皓哥兒掙扎，準(zhǔn)備拳打腳踢，奈何他這點(diǎn)兒力氣對付德福家的和乳母還行，在她這名武功高手面前根本不夠看的！岑兒稍稍一用力，皓哥兒雙腿被捉住，雙手也被按住。皓哥兒一口咬上岑兒的肩頭，岑兒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血水順著他嘴角溢了出來。

    皓哥兒呆住了，木訥地松了口，定定地望著面無表情的岑兒。

    冷幽茹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淡淡地道：“行了，表公子沒什么要帶的，咱們走?！?/br>
    岑兒抱著皓哥兒往門外走去。

    皓哥兒就一直盯著冷幽茹，用一種試探和較量的眼神。

    冷幽茹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甚至走得比岑兒還快，先一步離了房間。

    皓哥兒又是一怔，回頭望向地毯上水玲瓏設(shè)計(jì)的各式各樣的玩具：四巧板、多米諾骨牌、拼圖、積木……舌尖舔了舔唇角，又狠狠地瞪向冷幽茹。

    然，冷幽茹只甩給他一個(gè)瀟灑的背影！

    就在岑兒抱著他跨過門檻之際，他突然抽出手，指向了一地玩具。

    第一回交鋒，冷幽茹完勝！

    “母妃把皓哥兒接走了？”

    諸葛鈺在外書房處理完公務(wù)，回紫藤院便聽水玲瓏講了皓哥兒的事，這便有了上面一句提問。

    水玲瓏倒了一杯清水遞到他手上，又拿毛巾擦了他額角的薄汗，說道：“是啊，接走了，皓哥兒帶了一些玩具過去，衣裳什么的母妃沒要太多，估摸著母妃是想請繡娘重新做他的秋裳和冬衣?！?/br>
    諸葛鈺的眸子緊了緊，似是覺得不妥，皓哥兒是諸葛玲的兒子，母妃對諸葛玲……會否與對他和諸葛汐一樣？

    水玲瓏如何不明白諸葛鈺的擔(dān)憂？琰兒的死，諸葛玲的死，兩個(gè)母親都受到了傷害，而且上官茜死了，雖然上官茜沒有絕育但實(shí)際上她也沒再生育，該放下的冷幽茹應(yīng)當(dāng)放下了，盡管她其實(shí)也想不通冷幽茹緣何要撫養(yǎng)皓哥兒。

    “你看看紫藤院的布置，再想想我生產(chǎn)前后母妃為我和孩子們做的事?！彼岘囕p聲提醒道。

    諸葛鈺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希望這個(gè)家能真正地好起來吧?！?/br>
    言罷，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里掠過一絲黯然，沒再多言，直接去了凈房。

    出來時(shí)，就發(fā)現(xiàn)原本應(yīng)和乳母一起睡的兒子也躺在了他們床上，他微微一愣，脫了鞋子將嬌妻擁入懷中：“怎么兒子也在這里睡？兩個(gè)孩子一人半夜吃兩頓，你都不用睡了?！?/br>
    水玲瓏抬手，笑瞇瞇地看向他：“哥兒老好動了，沒人理他自己就能在床上動半個(gè)時(shí)辰，吃的多拉的多，偏把尿不怎么行得通，他老愛拉他自己的，今天換了十幾條褲子……姐兒喜歡人陪著，一沒人就哭，給什么都不要，就愛吃手指，不過能把尿了，白天都很少尿濕褲子……”

    水玲瓏如數(shù)家珍地將孩子們的情況一一說與諸葛鈺聽。

    諸葛鈺就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兒子隨你，笨笨的的，姐兒隨我，頂聰明?！?/br>
    水玲瓏的小爪子撓了撓他，故作薄怒道：“嫌棄我和兒子了，是吧？膽兒肥了呀你諸葛鈺！”

    諸葛鈺哈哈大笑，一晚上的陰郁被沖散了不少。看著她白皙水嫩的肌膚，隱隱泛著水蜜桃般誘人的光澤，他的喉頭一陣燥熱：“玲瓏……”

    水玲瓏抬手圈住他脖子，主動送上香吻，緊接著，天雷勾地火，一發(fā)不可收拾。

    云雨過后，水玲瓏趴在他身上，微微喘息。

    諸葛鈺沒有睡意，就一下一下輕撫著水玲瓏光滑的脊背。

    水玲瓏就發(fā)現(xiàn)他仍沒有釋懷，暗暗一嘆，摸著他的臉問道：“諸葛鈺，你難過可以說出來的，悶在心里怪難受，講出來會輕松很多?！?/br>
    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這愛生悶氣的性子，苦了累了傷感了，把自己憋在書房，一憋大半夜，把所有情緒都塞進(jìn)心底了，爾后沒事人一般回來。剛剛他說是處理公務(wù)，誰能保證他不是在舔舐自己的傷口？

    諸葛鈺摟緊了水玲瓏，溫?zé)岬暮粑鼑娫谒^頂，發(fā)絲輕輕的飛了起來。

    他卻沉默無言。

    夜晚，靜謐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偶爾一點(diǎn)小寶貝們的呼嚕聲。他抱著她，仿佛睡著了一般。

    就在水玲瓏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也打算閉眼進(jìn)入夢鄉(xiāng)時(shí)，頭頂飄來他似近還遠(yuǎn)、似有還無的低喃：“我找到神廟，看了上官燕的手記才知道自己這么多年都恨錯了，她走之前連血淚都哭出來了……我恨自己，為什么總倔強(qiáng)地等她赴約？為什么不能主動拉下臉去找她一次？也許找了，她不會死，meimei也不會死……”

    他的語氣無波無瀾，仿佛在談?wù)撝鴦e人。但眼底的哀慟似荊棘，伴隨著每一次的眨眼都能戳到人的心底。

    水玲瓏挪了挪身子，半靠在床頭，將他攬入自己懷里，讓他冰涼的臉貼住她溫暖的心口：“已經(jīng)過去的事就不要再自責(zé)了，你自責(zé)傷心懊悔，娘和玲兒都回不來了。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都做了不得已而為之的事，你倔強(qiáng)地等她赴約是想證明她沒忘記當(dāng)初的承諾，想證明她心里不是只有meimei，也有你，你沒有錯。”

    你那么小，那么單純，又遭受了那樣的打擊，看到的都是人性卑劣的一面，怎么猜到當(dāng)初的上官茜有不可告人的苦衷？

    諸葛鈺的眼眶微紅，抱著玲瓏，像抱著自己的娘親。

    水玲瓏像拍著一雙小寶貝那樣，輕輕拍著他肩膀：“你過得幸福，娘在天上看到了也才能安心。”

    諸葛鈺看了一眼酣眠好夢的兒子、女兒，在她懷里點(diǎn)了點(diǎn)頭。

    男女之間最深厚的感情說復(fù)雜挺復(fù)雜，說簡單也很簡單，無非是既把對方當(dāng)孩子一樣疼惜，也把對方當(dāng)父母一般敬重。

    水玲瓏低頭，在諸葛鈺眉間印下輕輕一吻。

    諸葛鈺在水玲瓏懷里安心地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水玲瓏動了動身子，令他緩緩地平躺，自己則親了親右邊的他，又親了親左邊的哥兒和姐兒，也闔上了眼眸。

    ……

    漆黑的房間內(nèi)，沒有燃燈，穆華佇立窗前，月光自屋檐下斜斜打入，照在他俊美清秀的臉上，勾勒出一圈淡淡的、朦朧的光暈。

    他的視線投入無邊夜色，漫過院子里的梅樹、花花草草、圍墻，朝廣袤的天際鋪陳開去。

    總覺得有些惘然，有些空落，好像遺失了什么。

    他摸了摸后腦勺，想起那場事故，他被泥石流沖走，以為必死無疑，結(jié)果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來就忘了不少事。也正是那次事故，他耽擱了行程，在外逗留了一個(gè)月才返回府邸，爾后皓哥兒就被偷走了。

    對兒子的印象是模糊的，好在雖然模糊但他依然認(rèn)得。

    他拿出妻子的遺物，摸著鐲子上的金絲，開始在并不清晰的記憶中搜尋妻子的畫面，想到二人黃昏下攜手漫步、清晨里相視而笑，他又微微一笑，這些都是最寶貴的記憶了，幸好沒丟失。

    將妻子的遺物收好，回到床邊躺下，他習(xí)慣性地摸上了脖子上的木牌，別人隨身帶的不是玉佩就是瓔珞，他的卻是一塊手工雕刻的降龍木木牌，他沒了關(guān)于這塊木牌的記憶，不知道是誰送給他的，但能戴在脖子上說明它很重要，或許是父親送的，或許是母親。

    他從衣襟里拿出木牌，對著稀薄的月光一照，牌子上的楷書便顯現(xiàn)了出來，是一個(gè)名字，前面是兩個(gè)字的復(fù)姓，后面是單字，很奇怪，這個(gè)復(fù)姓他家喻戶曉，他并不陌生，但他好像不認(rèn)識這種姓氏的人，或許……他認(rèn)識但是他忘了？！

    翌日，天未亮，紫藤院內(nèi)便忙碌了起來。

    哥兒和姐兒醒得早，水玲瓏和小夏分別將哥兒、姐兒抱到一旁喂了奶，諸葛鈺在偏房內(nèi)等水玲瓏用膳。

    各國歷代早朝的時(shí)間都是凌晨，自女帝桑玥即位后，立馬改成了清晨，水玲瓏曰，換她做皇帝，她也改，大半夜的不跟丈夫親熱，不睡美容覺，跑去面對一群同樣沒睜開眼睛的老頑固，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么？

    諸葛鈺很勤快，在水玲瓏進(jìn)屋之前便將溫著的羊乳端了出來，又挑開包子讓其散熱，看到水玲瓏，他微微一笑：“早啊。”

    水玲瓏很閑適地伸了個(gè)懶腰，全天下也就她敢當(dāng)著丈夫的面做出這種舉動，偏還做得優(yōu)雅、做得可愛。在諸葛鈺對面坐下，她笑瞇瞇地道：“你今天心情不錯啊，嗯？”

    諸葛鈺夾起一個(gè)小籠包放她碗里，露出一抹開心的微笑：“娘子大人昨夜辛苦，為夫豈有不開心的道理？”

    說的是水玲瓏抱著他睡了大半夜的事。

    水玲瓏揉了揉原以為會酸痛卻莫名舒暢的胳膊，挑了挑眉，舉箸用膳。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他醒來用內(nèi)力幫她疏通了筋脈的。

    用完膳，水玲瓏一邊伺候諸葛鈺換朝服，一邊問道：“還沒找到荀楓和金尚宮嗎？”

    諸葛鈺搖頭：“這兩人好似人間蒸發(fā)了似的，我都懷疑他們是不是逃去了漠北。像金尚宮那人，懂一些奇門遁甲之術(shù)，能批命卜卦，很容易找到分量不輕的靠山?！?/br>
    所以，荀楓就靠一個(gè)半老徐娘養(yǎng)著？

    水玲瓏搖了搖頭，不像他的風(fēng)格。

    諸葛鈺又道：“我派人去漠北找找看，也順帶著打聽一下太上皇和娜扎的動向。荀楓換了名字也不一定，反正他一開始也不叫荀楓。”

    水玲瓏系著他腰帶的手微微一頓，詫異地問道：“他從前叫什么？”沒聽荀楓提過！

    諸葛鈺漫不經(jīng)心地道：“他是在馬棚里出生的，他爹看都沒看他一眼，也就沒給他取名字，他娘叫他‘阿靖’，他爹承認(rèn)他之后打算直接給他取名‘荀靖’，他那時(shí)多大來著？好像五六歲的樣子，卻堅(jiān)持要了‘荀楓’?！?/br>
    水玲瓏系好腰帶，又抬手撫了鋪他衣襟，道：“這樣啊，既然是小時(shí)候被拋棄的名字，想來長大后不太可能會用了。”

    看了諸葛鈺一眼，又道，“不過保險(xiǎn)起見還是查查。”

    水玲瓏笑著“嗯”了一聲。

    諸葛鈺俯下身與她平齊，水玲瓏含羞一笑，在他臉上香了一個(gè)，轉(zhuǎn)身要走，卻被他一把拽入懷中，吻了個(gè)天昏地暗。

    清幽院。

    冷幽茹和皓哥兒在小圓桌旁坐下，桌上擺著精致可口的早點(diǎn)：奶香小饅頭、酥油蔥花卷、藕絲糯米元宵、涼拌木耳、清炒黃瓜、五色雜糧、十六色素味什錦拼盤……非常豐盛！

    皓哥兒幽怨的眸光掃過桌上的膳食，悶悶地低下了頭。

    冷幽茹就看向了他，皓哥兒被收拾得很干凈，頭發(fā)梳得光亮，衣衫紋絲不亂，小臉蛋上抹了點(diǎn)兒防干燥的面膏，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冷幽茹的視線下移，落在了他斜襟的一顆扣子上，不，確切地說是扣眼上，扣眼的邊緣縫得不好，被扣子遮住是以不太明顯，偏冷幽茹火眼金睛，一下子便捕捉到了邊緣不足兩毫米的線頭。冷幽茹黛眉一蹙，放在桌上的手指開始抑制不住地微微顫動了。

    德福家的瞧二人的氣氛不對，忙笑著打了個(gè)圓場：“王妃，趁熱用膳吧，待會兒表公子要上學(xué)?！?/br>
    這時(shí)，皓哥兒的鼻子有些癢癢，抬了袖子就往鼻尖上蹭。

    冷幽茹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diǎn)兒暈了過去！

    “帶他進(jìn)去洗澡！換衣柜旁第三個(gè)箱子里的衣服！”

    岑兒和德福家的俱是一愣，面面相覷了一番便帶著詫異不解的皓哥兒去了凈房，皓哥兒被強(qiáng)按著洗了個(gè)澡，換上冷幽茹親手做給琰兒，琰兒卻沒來得及穿一次的衣裳，怯生生地回了桌旁。

    冷幽茹舒心一嘆，拿起筷子說道：“吃吧，吃完了趕緊去上學(xué)?！?/br>
    皓哥兒咬了咬唇，也拿起筷子，卻沒什么胃口似的，瞟了一眼桌上的早點(diǎn)便垂下了眸子。

    冷幽茹順著他的目光也把早膳一一看了一遍，目光微微一動，說道：“叫膳房端一碗三鮮面和一籠小籠包并一份鹵水拼盤過來?！?/br>
    岑兒倏然瞪大了眸子，不是吧，王妃的桌上也好幾年沒上過rou了，在天安居用膳時(shí)，王妃隨大流也喝點(diǎn)排骨湯之類的，不過往清幽院上rou……真是不可思議！

    德福家的高高興興地去膳房領(lǐng)了三鮮面、小籠包和鹵水拼盤。

    皓哥兒還是不吃。

    冷幽茹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復(fù)雜，猶豫片刻后，用勺子舀了一口湯喝下，又分別吃了一口小籠包和一片鹵rou。

    皓哥兒這才舉起筷子，大口大口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