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jié)
枝繁掀開桶蓋看了一眼,得!今兒的午飯不必吃了! 給了安平幾個銀裸子,安平又推了回去:“你自個兒留著花,權當我領過了!”意思是也不必還給水玲瓏。 枝繁微愣:“這不成!大小姐賞給你的銀子,我哪兒能私吞?” 安平的眼珠子動了動,笑道:“我正缺雙鞋,外邊兒買的穿了不舒服,我瞧世子妃給世子爺做的鞋頂好,世子妃繡藝這樣拔尖兒,你耳濡目染應當也不差吧!我找你買鞋,成不?” 說好聽點兒是買賣,可萬一傳出去……枝繁的臉色一沉,把銀裸子重新塞進了他手里:“府里禁止私相授受!你稀不稀罕這份差事我不清楚,可我不能丟了這口飯碗!” 憤憤說完,枝繁擰著漁具回了墨荷院。 安平則嘆了口氣,眼神一閃,半刻鐘后也跨入了內宅。 午膳后,枝繁從柜子里取了輕便保暖的素白色沉香緞面繡小梅花窄袖短襖與水玲瓏換上,與下邊兒的淺藍色曳地羅裙相得益彰,枝繁又給水玲瓏配上一對嵌珍珠小金釵,百合髻里左右各一支,沒戴耳環(huán),水玲瓏嫌墜得慌。 府里大的湖泊有三處,一處是諸葛汐原先居住的清雅院后方,一處是諸葛流云的主院南側,但這兩處湖泊都是人工挖出來應景的,真正天然的只有一處,便是府西的荷塘,水玲瓏去的正是這塊寶地。 不同于人工湖泊里的錦鯉,荷塘里養(yǎng)的都是野生魚種,一些是“土著居民”,一些是府里的下人從城郊小溪捕來的“空降兵”,但不管是哪一類,都被打理荷塘的人給養(yǎng)成了二貨。 水玲瓏這種在諾敏眼里的釣魚菜鳥居然不費吹灰之力就釣了三條鯽魚、兩條草魚、七條刁子魚,看得枝繁和葉茂的眼睛都直了! 鯽魚每條約莫一斤,這等個頭正是最鮮美的時候,草魚則大得多,初步估算,加起來至少五、六斤,肥肥的,滑滑的,鮮嫩多汁的,水玲瓏這么想著,嘴里分泌出了不合時宜的口水。她砸了砸嘴,又看向瘦長瘦長的刁子魚,眉頭皺了皺,嫌少,打算再釣一些,這邊兒鐘mama邁著小碎步,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了:“我的小祖宗喂!這么冷的天兒怎么能跑來湖邊兒吹風?您現(xiàn)在是雙身子的人啦,可不能再向從前那般淘氣!” 講完,又覺著不大對勁,大小姐自從病了一場之后性情收斂沉悶了良多,反倒是嫁給了世子爺,一天天又越活越回去了。 水玲瓏燦燦一笑:“我省得,這不正打算回的嗎?” 鐘mama心疼地搓了搓水玲瓏凍得通紅的手,又狠狠地瞪了瞪枝繁和葉茂,仔細你們的皮! 枝繁和葉茂無奈地嘆了口氣,每次做錯的主子,挨罵的是她們。 幾人滿興離去,打理荷塘的朱mama眼神一閃,迅速去往了附近的小梅林,那里,安平已然在等候。 “世子妃玩得開不開心?”安平一本正經(jīng)地問。 朱mama笑呵呵地道:“開心!怎么不開心!奴婢中午沒給魚兒喂食,魚兒都餓壞啦!才一盞茶的功夫,世子妃就釣了三條鯽魚、兩條草魚、七條刁子魚!要不是鐘mama前來尋啊,世子妃還想接著玩兒的!” 安平滿意地微勾了勾唇角,頗有幾分諸葛鈺的神態(tài),遞了朱mama幾個銀裸子:“嗯,辦得不錯,但閉緊嘴巴子,知道嗎?若是膽敢傳出半個字,這府里你也別呆了!” 恩威并施,朱mama哪兒不明白的道理?朱mama雙手接過銀裸子,諂媚地笑道:“安小哥兒請放心!我老婆子在府里做了十幾年活計,該說的絕不藏著掖著,不該說的拿刀子要挾我,我也絕不吐露半個字兒!” 水玲瓏樂淘淘地捧著裝了一條鯽魚的小魚缸往墨荷院走去,淺藍色裙裾緩緩拂過抽了嫩芽的草地,像海上的浪花朵朵卷起,配上她柔和唯美的笑,看到的人仿佛真覺得春天的腳步近了。 云禮抿唇一笑,放棄左邊的路,轉而踏上右側,漸漸遇上了她。 水玲瓏笑著,偶一抬頭就發(fā)現(xiàn)云禮步入了自己的視線,云禮穿著寶藍色繡獸紋錦服,頭戴紫金冠,溫潤如玉地看向她朝她走來。水玲瓏迅速將魚缸遞給枝繁,屈膝福身,忍住心底的詫異,規(guī)矩地行了一禮:“參加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萬福金安!” 枝繁、葉茂和鐘mama也齊齊福下身子。 云禮抬手托起她的雙臂,清潤的嗓音徐徐響起:“你有了身子,不用拘禮?!?/br> 鐘mama等人暗暗交換了一個眼神,都不大愉悅! 水玲瓏后退一步,在他即將觸碰到她時堪堪避過,并含了一絲疏離地道:“多謝殿下,但禮制不可廢,這禮臣婦非行不可。”言罷,又中規(guī)中矩地行了一禮。 好心,卻讓水玲瓏動了兩次。云禮蹙了蹙眉,話鋒一轉,看向她的肚子道:“總是說不過你,三個月了吧?害喜嚴不嚴重?胃口好不好?” 竟是知道得這樣清楚! 鐘mama暗覺不妥,自打進了王府,她便也開始關心時事了,偶爾在膳房聽人談起京城的重大趣聞她也都一一記在心里,其中分外惹人矚目的便是太子為了太子妃拒絕秀女和侍寢女官一事,要知道,太子妃也是雙身子的人,不宜侍寢,太子又不寵幸別的女人,她還以為太子真的愛上太子妃了呢! 可……瞧太子如今的言行,好似對大小姐仍未死心??! 水玲瓏低垂著眉眼,語氣如常道:“多謝太子殿下掛念,臣婦一切都好,不知太子妃可好?” “她也好,四月的產(chǎn)期?!痹贫Y溫聲道,笑容一如既往地溫潤,仿佛提起妻兒甚為開心。 四月,離現(xiàn)在也就一個多月了。水玲瓏會心一笑:“臣婦預祝太子妃平安誕下皇室血脈!” 云禮淡笑著點了點頭,見幾名下人好不識趣地杵在這兒,有些話講不出口,只得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補了一句:“我是來探望老太爺和老太君的,碰巧遇上你了。” 去天安居的路在那邊才對! 水玲瓏眨了眨眼,語氣無波無瀾,道:“恭送太子殿下?!?/br> 鐘mama、枝繁和葉茂心照不宣地大聲附和:“恭送太子殿下!” 云禮的笑容僵了僵,好像他不走就挺礙眼了似的…… 云禮離開后,鐘mama長吁一口氣,她是過來人,太子表面溫潤,可骨子里的掠奪性只怕不遜于任何一代帝王,只是少年未長成,依舊青澀罷了,大小姐和太子能不見面就最好不見面! 這個小小的插曲并未影響到水玲瓏的好心情,老太爺早年卸任,自由人一個,他離開喀什慶,自由出入京城皇帝是不會管的,可皇帝不管不代表皇帝不知道,他日理萬機,“沒空”親自宣見老太爺,就讓云禮代表皇室前來慰問,也算一份恩寵和器重。 諸葛家和冷幽茹的彎彎道道,水玲瓏不像諸葛嘯天等人知曉得這么清楚,她知道的只是皇帝強行拆散了諸葛流云和諸葛鈺的生母,并賜婚于諸葛家,四年后,諸葛鈺和諸葛琰同時中毒,皇帝賜藥,冷承坤弄丟了一顆。皇帝的居心昭然若揭,苦于沒有證據(jù),水玲瓏心里也只能心里懷疑一下而已。 水玲瓏曾經(jīng)想不通冷幽茹為何愿意與荀楓勾結,在一個個真相浮出水面之后,水玲瓏覺得,或許冷幽茹也明白她的一切遭遇都始于一場并非她本意的聯(lián)姻,所以她記恨皇帝,想助荀楓推翻云家的統(tǒng)治。 只是這復仇女神波及的范圍也太廣了些。 好在老太爺把毒蛇的毒牙給拔了,若非得讓水玲瓏說如今的府里誰最無害,水玲瓏會毫不猶豫地吐出三個字:冷幽茹。 這么想著,水玲瓏真心膜拜老太爺,荀楓這只笑面虎最擅于謀算人心,總能將人類的劣根性激發(fā)得淋漓盡致。老太爺相反,他看似暴戾,平息紛爭與解除矛盾的手段卻如春風化絲雨,潤物細無聲,你根本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可一切都不同了。 “老臣參見太子殿下!”天安居的明廳內,諸葛嘯天帶著老太君給云禮恭敬地行了跪禮。 云禮忙扶起二老,謙和有禮地道:“諸葛元帥不必多禮,老太君不必多禮,我今日前來純屬串門走親戚,你們將我看做晚輩就好?!?/br> 語氣誠懇、態(tài)度友好! 老太君平日里咋咋呼呼,關鍵時刻特給老太爺長臉,老太君將云禮迎上主位,端莊得體地笑道:“殿下請上座?!?/br> 云禮微欠了欠身,推辭一番,最終坐下。 老太爺并老太君坐在旁側的檀香木雕鳥紋冒椅上,萍兒奉了一杯西湖龍井,云禮接在手里,喝了一口,眼神兒一亮,道:“是龍井嗎?與我往日喝的口味不大相同,更清香一些,好似摻了梅花的味道?!?/br> 老太君難掩笑意地道:“太子殿下真是太聰穎了,連這都能嘗出來!龍井呢,還是原先的龍井,只是我那孫媳口叼,非梅園花瓣上的雪水不喝,小鈺便著了人每逢下雪便去梅園采集花瓣上干凈的雪花,用壇子封好放入地下室的冰窖里保存,我喝了兩次也愛上了這才取了兩壇子來?!?/br> 云禮的眉心跳了跳,看了看笑靨如花的老太君,道:“世子和世子妃果然是伉儷情深?!?/br> 老太爺接過話柄,露出絲絲嚴厲:“讓太子見笑了,婦人談的永遠都是婦人?!彼坪醪粷M老太君當眾炫耀孫子孫女的幸福生活! “婦人也是大周朝的一份子。”云禮客氣道。 老太爺就露出了一抹少有的笑意來:“不過我內人有句話沒講錯,那就是太子殿下聰穎,連如此細小之處都能察覺到不同尋常之處,試問天下萬事豈能不在殿下的法眼之中?殿下又何愁不能成為一代明君?” 何愁?不用愁?不用…… 云禮的眸子緊了緊,看向了諸葛嘯天和老太君。 老太君拍了拍手,咧唇道:“萍兒,快拿我新買的桂花糖給殿下吃!” “……” 出了王府,云禮和初云上了馬車,初云見云禮的臉色不大好,遂出聲問道:“殿下,怎么了?和老太爺談得不妥?” 云禮按了按太陽xue,閉眼似嘆非嘆道:“老太爺萌生退意了。”確切地說,是諸葛家萌生退意了,他們打算效仿曾經(jīng)的姚家、而今的冷家,不參與皇權之爭,不過問儲君之事。 水玲瓏回墨荷院時剛過未時,再過一個時辰,諸葛鈺和安郡王便從工作崗位回府了!水玲瓏進屋,換上圍裙朝小廚房走去。鐘mama在后邊兒嚇得臉色一陣發(fā)白:“小祖宗!你這是又是要做什么?快當娘的人了,怎生如此不懂得愛惜自個兒的身體?廚房那種油煙之地是你能去的嗎?熏到、碰到或磕到怎么辦?” 水玲瓏覺得懷孕因人而異,害喜嚴重的像冰冰,或身子羸弱如喬慧,都必須小心謹慎,可她與正常人無異,吃得香、睡得飽,就不必那么矯情了,而且多運動一下反而能令精神更加。 水玲瓏耐心地哄道:“我手癢,想做做菜,不然一天到晚悶在府里,我都快悶出病了?!?/br> 鐘mama不悅地啐了幾口:“呸呸呸!不講那起子不吉利的話!大小姐和小世子爺都會平安健康的!” 枝繁就笑了。 “你笑什么?”鐘mama象征性地瞪了瞪她,自打大小姐懷孕,她的脾氣似乎上來了許多。 枝繁不惱鐘mama的態(tài)度,她明白鐘mama為人,絕對的熱心腸,她用袖子掩面笑道:“我笑這哪像大小姐懷孕?倒似mama您自個兒揣了個孩子?” “噗——”連葉茂也忍俊不禁地笑了,“哈哈……” 鐘mama嗔了二人一眼,又在二人的腦袋瓜子上各敲了一記,痛得二人“哎喲”直叫,她才斂起神色道:“沒出閣的小姑娘談起這些不害臊么?看你們以后怎么找婆家?” 一提到婆家,二人同時愣住了,枝繁開竅開得早,自然憂心自己的終身大事,這回卻是連憨厚老實的葉茂都紅了臉。 水玲瓏挑了挑眉,女大不中留哇! 進了小廚房,鐘mama揮退了下人,只留自己和枝繁打下手。 記得很小的時候,諾敏就告訴她:“味蕾里有你想要的天下?!?/br> 她起初怎么也沒明白這句話的真諦,直到遇上荀楓,做了一手好菜令荀楓愛不釋手,荀楓才道:“想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先抓住一個男人的胃?!?/br> 水玲瓏從不認為下廚是一項繁瑣的體力活,她很享受烹飪的過程,也很喜歡別人嘗了她做的菜之后露出喜愛和愉悅的表情,看著那些冷冰冰的蔬菜和腥味兒濃重的魚rou在她手里漸漸變換形態(tài),最終成為芳香四溢的美味佳肴,她便成就感十足! 考慮到自己的體能,洗菜、切菜,她動嘴皮子,枝繁和鐘mama動手,炒菜卻是親自掌勺。 于是,晚膳的餐桌上,男女席兩邊各多了幾樣菜:風調雨順、龍騰四海、合家團圓。 老太爺聽完萍兒的稟報,再看向幾種似熟悉還陌生的菜肴,生平頭一回出現(xiàn)了似詫異又似驚艷的表情:“再報一遍菜名兒!” 萍兒就指向海帶絲鯽魚豆腐湯:“風調雨順?!?/br> 又指向黃橙橙的邊兒,白嫩嫩的片兒,并一個胡蘿卜刻的龍頭,周身用鹵汁澆了長蔥的“游龍”,道:“龍騰四海?!边@其實是草魚做的魚糕。 最后是刁子魚裹了粉面炸得嫩黃,首尾相接拼了一個圓形,中間圍了十顆糯米做的小珍珠丸子:“合家團圓?!崩咸珷?、老太君、王爺、王妃、甄氏、安郡王、喬慧、諸葛姝、水玲瓏和諸葛鈺,正好十人。 名稱討喜,色澤鮮艷,香味兒十足。 諸葛嘯天犀利的眸光掃了一圈,注意到兒子和倆孫子都垂涎欲滴了,這才舉箸夾了一筷子魚糕,爾后眾人紛紛開動。 紗櫥后,老太君同樣是夾了一筷子魚糕,咬了一口頓感滑嫩鮮美,整個人的眼珠子都快瞪掉下來了,乃至于她忘了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這龍騰四海是什么做的?好像魚,但又有點兒別的味道?!?/br> 水玲瓏親自盛了一碗海帶絲鯽魚豆腐湯給老太君,又盛了一碗給冷幽茹,那邊喬慧也給甄氏和諸葛姝分別盛了一份,大家嘗了一口湯,皆露出驚訝之色,便是冷漠如冷幽茹也一連喝了三口,水玲瓏仿佛沒有看見,只笑著回答了老太君的問題:“主原料是草魚,還有rou和雞蛋?!?/br> “怎么做的呢?”老太君追問。 水玲瓏溫和地道:“先剔除魚骨切掉魚頭,再將魚rou和肥rou剁碎,拌上雞蛋清,并放入少許鹽、蔥白、姜粉,攪拌成魚茸,并糅合成方形放入蒸籠里蒸兩刻鐘,再把蛋黃抹在表面,又整小半刻鐘,爾后取出切片兒,這邊大功告成了。” 工序聽著并不復雜,但真正做起來極耗費體力和時間,單單是剁rou剁魚茸那一項就把鐘mama和枝繁的胳膊都剁酸了。 大家繼續(xù)吃,都沒往菜出自水玲瓏之手這方面兒想,畢竟在座的老老少少,幾乎沒誰下得了廚房,即使去了,那也是動動嘴皮子而已。 男人吃飯比女人快,約莫一刻鐘,桌子上的盤子全都見了底,眼看中間還剩最后一塊魚糕,諸葛嘯天和諸葛流云同時伸出了筷子,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時僵直了手臂。老子想著讓讓兒子,兒子想著孝敬孝敬老子,一秒鐘的出神,諸葛鈺大臂一揮,魚糕進了嘴。 父子倆“唰”的一下,殺氣騰騰地看向了諸葛鈺。 安郡王捏了把冷汗,幸好幸好,他原本也打算去夾的,只是比大哥慢了一拍。 人上了年紀,對吃食不大挑剔也不大有興趣,諸葛嘯天以為他的晚年就這樣了,可今兒他居然破天荒的有了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萍兒小聲提醒道:“您吃了三大碗,可不能再多吃,會積食?!蔽敢彩懿涣耍熘榔饺绽锇牒灏腧_地才能勉強使老太爺吃兩碗,今兒老太爺自己主動添了兩回飯,真真兒是嚇壞了她。不僅老太爺,王爺、世子爺和安郡王好像都比平時多用了一些。 諸葛嘯天擦了嘴,一貫嚴肅地道:“今兒膳房的菜做得不錯,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