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 按照欽天監(jiān)算的黃道吉日,云禮和冰冰在四月中旬完婚。眼看婚期將至,老夫人命人將府里裝扮得煥然一新,地上一應(yīng)的紅綢,廊下成片的嬌花,白色繡彩圖燈籠被扯下,換上大紅色八角琉璃燈,所有下人均領(lǐng)了兩套新衣,整座尚書府喜慶一片。 與此同時,朝中重臣每日都在探討南水西掉的方案,水航歌忙得不可開交,根本不理宅子里的事。按理說,冰冰就算不是他親生女兒也是他侄女兒,冰冰做了太子妃他的面子上也是有光的,但他對冰冰和太子的大婚表現(xiàn)出了史無前例的冷淡! 當(dāng)年水二爺和月華郡主的事兒水航歌的確插了一杠子,莫不是水航歌認(rèn)為冰冰成為太子妃后會嫉恨于他,是以,他索性不把寶壓在冰冰的身上了? 水玲瓏搖頭,對水航歌的做法表示高度的不理解。 而另外一件出乎水玲瓏意料的事情是,向來只在軍中掛了個閑職的鎮(zhèn)北王突然提出全程參與南水西掉部署工作的要求,喀什慶缺水,南水西掉刻不容緩,作為喀什慶的重要人物,鎮(zhèn)北王參與其中無可厚非。 云禮卻在朝堂上駁回了鎮(zhèn)北王的請求,認(rèn)為此事當(dāng)由專門的水利官員負(fù)責(zé)。 鎮(zhèn)北王和幾名官員聯(lián)名上奏,與太子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唇槍舌戰(zhàn),直到把皇帝鬧得暈頭轉(zhuǎn)向,皇帝才不耐煩地?cái)[了擺手:“準(zhǔn)奏!冊封諸葛愛卿為南水西掉的督查使,全程跟蹤此項(xiàng)目的進(jìn)度?!?/br> 前世,鎮(zhèn)北王并未對南水西掉引起高度重視,任由荀楓把溝渠建在了自己想要的地方,結(jié)果喀什慶暴亂,荀楓開閘泄洪兩個時辰,當(dāng)即淹了十幾處村莊,然后喀什慶無條件的投誠了。 就不知這一世鎮(zhèn)北王為何突然對此事展開了關(guān)注,難道有人提醒他當(dāng)心南水西掉的工程?水玲瓏就想到了郭焱,那個極有可能和她一樣都重生了一回的人。 老夫人心中記掛著冰冰和太子的婚事,派水玲瓏前往姚府將冰冰接回來,水玲瓏去了幾次都沒能讓老夫人如愿,老夫人的心里漸漸有了不詳?shù)念A(yù)感,她喚了水玲瓏到福壽院,拉著水玲瓏的手問道:“哪有臨出嫁了還住在別人家的?冰冰是怎么與你說的?” 那是別人家?不,那是水冰冰如今的第二個家。 水玲瓏故作疑惑地道:“我去了幾次,三公主都在,三公主喜歡冰冰,我也不好多問?!?/br> 是這樣嗎?三公主是太子的嫡親meimei,與三公主打好關(guān)系,將來救水沉香出冷宮的幾率又大了一些,老夫人不停地安慰自己,直到大婚前一天,老夫人終于坐不住,親自去姚府接冰冰回來,卻被告知冰冰一大早便離開了。 離開了? 去了哪里? 難道冰冰悔婚了? 老夫人惴惴不安地回了府,在房里踱來踱去,腦海里一刻不停地思量著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先是她給魏氏寫了道歉信并表達(dá)想讓冰冰做太子妃的意思,再是他們把冰冰送入京城,在尚書府接了皇后娘娘的懿旨。 這中間哪里出了問題呢? 靈光一閃,老夫人眉心一跳! 信! 對了,就是信! 魏氏和二兒子都沒給她回過任何信,只是把冰冰給送入了京城!她以為二兒子和魏氏是原諒她了才同意讓冰冰入京的,而今仔細(xì)回想,他們一句原諒的話都沒說! 他們壓根兒沒打算原諒她,他們只是在利用她! “快……快……叫大老爺過來!”老夫人氣得血?dú)馍嫌?,兩眼冒金星?/br> 王mama急急忙忙往外走,老夫人癱坐在了軟榻上,從頭到腳,每個汗毛都豎了起來,如果二兒子沒原諒她,冰冰卻做了太子妃,那么,水沉香出冷宮完全是癡人說夢了?。?/br> 不多時,王mama滿頭大汗地跑進(jìn)了屋,臉色難看得像涂了一層碳粉:“老……老……老夫人……大老爺他……公務(wù)繁忙,抽不開身!” 就在府里,他卻抽不開身?! 兒子這是……怨上她了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水航歌也不例外,這么多年以來,水航歌一直是個外強(qiáng)中干的性子,平日里都任由秦芳儀或者她拿捏著,可一旦真正觸碰了他的底線,他立馬便會翻臉!當(dāng)初老夫人和水航歌聯(lián)手算計(jì)了水二爺和魏氏,如今對方就反過來離間這對薄情母子。 這下好了,太子府指望不上,兒子也怨上她了,就一個世子妃如何成事?如何啊…… 巨大的壓力排山倒海而來,老夫人只覺天旋地轉(zhuǎn),頭重腳輕,隨即后背狠狠一痛,不知撞到什么東西,四周的各種聲響仿佛一瞬間變得萬籟寂靜,老夫人闔上了眼眸…… “老夫人!老夫人!老夫人您怎么了?”王mama看著忽而倒地的老夫人,大驚失色,竟是……這么快嗎? 太子大婚,舉國歡慶。 御林軍護(hù)送著迎親隊(duì)伍從太子府一路行至京城新建的水府,云禮身著尚宮局特制的大紅色吉服,玉樹臨風(fēng)、俊逸倜儻,自大街上徜徉而過,他的臉上始終掛著優(yōu)雅的笑,習(xí)慣了萬眾矚目的他也習(xí)慣了戴一張無懈可擊的面具。 為了不嫁他,她竟是苦心算計(jì)了所有人,讓自己的堂妹取而代之,他真想問問自己到底哪里輸給了諸葛鈺? 喜房內(nèi),冰冰換上太子妃吉服,頭戴小鳳冠,笑容滿面地看著魏氏和水玲瓏。老夫人病倒,水玲瓏便代表尚書府前來給冰冰道賀,并將尚書府準(zhǔn)備的嫁妝送給冰冰,這是冰冰應(yīng)得的。 魏氏的眼底竄起一層薄薄的霧氣,走得急的緣故,孩子們?nèi)栽谂_州,她和丈夫先搬了過來,是以屋子里就水玲瓏一個親人。魏氏和水玲瓏通過幾封書信,彼此十分坦誠,水玲瓏直言不愿嫁入皇家,魏氏表態(tài)要替死去的父兄和孩子討回公道。沐二爺一知半解,這是兩個女人的秘密。 魏氏笑著對冰冰說道:“先去趟恭房,聽說待會兒入宮覲見帝后,三叩九拜連歇息的時間都無?!?/br> 冰冰看了水玲瓏一眼,笑容可掬道:“好?!?/br> 冰冰走后,魏氏開門見山道:“冰冰很喜歡太子殿下,她給我的每一封信都提到了他?!?/br> 水玲瓏的眼神一閃,笑容淺淺:“冰冰聰慧過人又美麗大方,太子殿下總有一天能發(fā)現(xiàn)冰冰的好?!辈⑽捶裾J(rèn)什么! 魏氏就點(diǎn)了點(diǎn)頭:“若不是你從中周旋讓冰冰成了姚大夫人的干女兒,我想這次一同入府的一定會有幾名側(cè)妃?!?/br> 因?yàn)楸鸵医壴诹艘粔K兒,所以姚皇后才制止了其他人的小心思,至少在冰冰誕下長子之前,府里不會有別的姬妾。但魏氏并沒說感謝的話! 魏氏和水玲瓏的合作關(guān)系就好比二人同時看上了一個橙子,值得慶幸的是一人只要果皮一人只要果rou,不用為誰分多分少而爭得不可開交。 魏氏若假心假意地講些客套話,水玲瓏反倒不愛聽,就這樣挺好:“比起大多數(shù)人來說,冰冰的確是幸運(yùn)的,我一路從街道上走來,那哭花了臉的千金小姐們不知多少個呢!” 玩笑話,意思卻真。大家誰也沒必要感謝誰,但請你魏氏記清楚,冰冰這幸運(yùn)到底是誰給的,尚書府又不是真的沒女兒了。 魏氏聞言臉色就是微微一變,很快再次笑開,眼底少了一絲探究,多了一分真誠:“冰冰的性子還是單純了些,還望你日后多和冰冰走動,教她一些為人處事的方式,我在這里,謝謝你了?!?/br> 言罷,起身朝水玲瓏福了下去。 水玲瓏側(cè)身避過,又給她回了一禮,并燦燦一笑:“二嬸言重了,冰冰是太子妃,我仰仗她還來不及,何來教她?不過是姐妹之間閑話家常,打發(fā)無聊時光罷了?!?/br> 每句話都說得特別柔和謙遜,但魏氏分明從中感受到了一股誰也比不得的強(qiáng)勢,眼前的少女總喜歡把主動權(quán)掌握在自己手里,說明她嚴(yán)重缺乏信任和安全感,魏氏看破不說破,只笑道:“那好,你和冰冰年紀(jì)相仿,又是姐妹,真該多走動的?!?/br> 不多時,外人稟報(bào)太子來了。 魏氏和水玲瓏送冰冰上了花轎。 臨行前,云禮看向水玲瓏,她穿著藍(lán)白相間的裙衫,清爽愜意,優(yōu)雅從容,讓人想起雪一般的純凈,海一般的深意,總之,捉摸不透,惹他不斷想靠近,他定了定神,輕聲問:“你們的婚期定了嗎?” 水玲瓏不看他,低垂著眉眼道:“回太子殿下的話,定了?!?/br> 云禮的大掌一握:“幾月幾號?我也去喝杯喜酒?!蹦锹?,帶了一分戲謔。 水玲瓏微微蹙眉,云禮似乎有些咄咄逼人了:“屆時會給殿下發(fā)請?zhí)瑲g迎殿下和太子妃前來觀禮?!?/br> 云禮瀲滟的眸子里掠過一絲黯然,半響后,緩緩地道:“好?!?/br> 想就此離開,卻突兀地來了句,“如果你改變主意……” 水玲瓏打斷他的話:“即使改變主意,也請?zhí)拥钕伦83寂?!”頓了頓,道,“覓得另一段花好月圓。” 意思是可以是所有人除了我……云禮苦澀地笑了。 冰冰坐下花轎里,用蔥白纖指挑開簾幕的一條縫隙,太子背對著她,她看不清他表情,鑼鼓喧嘩,她也聽不見他聲音,只是他微微顫抖的拳頭讓她明白,這個男人忍得很辛苦。 冰冰想起昨晚娘親對她說的話,“女兒啊,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娘就不反對什么了,太子心里裝著一個人總比誰都不裝的好,因?yàn)檫@個人永遠(yuǎn)無法成為他的女人,你得不到他的心,誰也得不到,后面的女人身份地位不如你,若再無太子的心又有何懼?所以,不要嫉妒水玲瓏,也不要刻意離間水玲瓏和太子的關(guān)系,太子即便不再愛她,下一個也未必愛你,與其冒險(xiǎn)讓太子愛上別的姬妾,不如……順其自然,哪怕水玲瓏一輩子占著太子的心。” 姚老太君說,“冰冰啊,你是個聰明人,有些事瞞不過你,我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太子喜歡玲瓏,你不必感到驚訝,畢竟玲瓏這孩子是那么優(yōu)秀,優(yōu)秀到連我這孤老婆子也喜歡得不得了。成親后,你便是太子的嫡妻,可祖母勸誡你一句話,在皇家光有身份是沒用的,還必須有太子的寵愛,所以你一定要努力讓太子忘記水玲瓏,這樣,太子才有可能喜歡上你……” 天底下,只有親娘是最為自己著想的。 一念至此,冰冰放下了簾幕,也斂起了心底酸澀,安靜地等候太子。 太子和冰冰的大婚辦得非常隆重,整個京城都掛滿了紅色,并擺上宴席,上至宗親,下至平民,甚至街邊乞討的乞丐都飽飽地美餐了一日。 同時,為慶賀儲君成婚,皇帝大赦天下,將牢獄中的死囚全部改為無期徒刑,另大封后宮,但凡有子嗣的妃嬪都得到了晉封,香妃晉為正一品德妃,吉嬪晉為正四品吉容華,水玲月有個內(nèi)定的子嗣,成了正五品珍嬪,尚書府因此也得了不少賞賜。 前段時間姚皇后大肆清理后宮,殺了不少妃嬪和宮女,三年一度的選秀便提前到八月,但凡身體無異狀、未有婚約的適齡女子都必須到官府報(bào)道,由官府層層篩選再送入皇宮,簪纓世家擁有一定的豁免權(quán),尚書府卻不在這一行列。 水玲溪有病,水玲語破了身子,二者都不適合。 只?!崆澹?! 暖風(fēng)和煦,艷陽高照,花園的涼亭內(nèi),水玲瓏正在教水玲清刺繡,水玲語默默地喝著手里的茶,時不時說笑幾句,她穿一件藕色春裳,一條蜜合色月華裙,周身無繁復(fù)佩飾,頭發(fā)也只梳了個簡單的螺髻,簪一支馬蹄蓮銀簪并一個翡翠花鈿,現(xiàn)在的她,明顯消沉了不少。 她看向水玲瓏,這個曾經(jīng)最落魄,如今最風(fēng)光的人,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大姐的刺繡做得真好,便是四meimei,哦,珍嬪娘娘也不一定比得過的?!?/br> 水玲瓏淺淺一笑:“三妹過獎了?!?/br> 水玲清眨巴著無辜的眸子問道:“奇怪呀,珍嬪娘娘入宮兩個月了,怎么還沒有喜訊傳來?” 水玲瓏就深深地看了水玲清一眼,這種話從旁人口里問出來沒什么,但水玲清儼然是個小迷糊,何時也懂懷孕生子了?或者,她何時開始關(guān)注這方面的消息了? 水玲清低下頭,臉頰稍稍泛紅。她今日穿了一件淡紫色云紋錦琵琶襟上衣,里面是一條繡白茉莉束腰羅裙,裙裾用湘繡的法子又添了幾只彩蝶,看上去活色生香、生機(jī)盎然。她頭梳百合髻,簪了五朵小巧別致的碎玉海棠,陽光一照,玉色流轉(zhuǎn),似月夜清輝朗朗。 似乎……長大了不少! 水玲語雙指捏起一塊糕點(diǎn),笑著道:“懷孕不容易的,咱們姨娘跟了父親十幾年,也就生了我和你?!?/br> 水玲清窮追不舍:“那是因?yàn)楦赣H不怎么來姨娘房里啊,可萬歲爺不是很寵愛珍嬪娘娘嗎?” 水玲瓏看向水玲清,眸子里的惑色愈加明顯。 水玲語愕然:“這……我也不是很清楚了,不過她生不生都無所謂,反正水貴人的孩子是要過繼到她名下的?!?/br> 水玲清歪著腦袋:“那萬一生不下來呢?” 水玲語的臉一白,這話要是傳到老夫人耳朵里,老夫人不得剁了水玲清? “清兒,你今天話有些多了?!彼岘嚥慌貋砹艘痪?,水玲清的脖子一縮,悻悻地低頭繼續(xù)刺繡,片刻后,又忍不住抬頭,笑瞇瞇地道,“大姐,你上次給我的蜜棗糕好好吃?!?/br> 還想吃! 水玲瓏推過一盤糕點(diǎn)到水玲清跟前,“蜜棗糕?!?/br> 水玲清先是一愣,爾后眨了眨眼,聲音幾乎弱不可聞:“這種口味的不好吃誒?!?/br> 那是自然,尚書府的廚子怎么能跟姚府的比?水玲瓏摸了摸水玲清的小腦袋:“我下次去鎮(zhèn)北王府的話從王府里給你帶些?!?/br> “哦,多謝大姐?!辈辉趺葱老?! 水玲瓏沒往心里去,清兒只是個孩子呢,孩子愛吃美食,天經(jīng)地義,不是? 水玲清揉了揉裙裾,輕聲地道:“大姐,最近大姐夫沒來,你……想不想他?” 水玲瓏脫口而出:“不怎么想?!?/br> 為什么大姐不想大姐夫呢?她可是……水玲清繼續(xù)揉著裙裾,誰也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這時,柳綠走了過來:“大小姐,江總督來了,正在花廳和大老爺談話呢,大夫人也在?!?/br> 水玲清的手一顫,差點(diǎn)兒扎到自己,江總督來了,來提親了,那么,她是不是就要嫁給他?她把繡品放進(jìn)繡籃,靠進(jìn)了水玲瓏的懷里,小手死死揪住水玲瓏的衣襟,顫聲道:“大姐……大姐……我不想嫁給江總督……我……” 水玲瓏的手繞過她后頸,摸著她粉嫩的小臉說道:“只是談話而已,你別多心。” 水玲語看了看相依相偎的二人,眸光閃了閃,卻沒說什么。 枝繁仿佛很是好奇地問道:“江總督長什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