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坑也從個牙牙學(xué)語的幼兒長成了一個小姑娘，可能是因為她還未破殼的時候就遭逢過大難，這個丫頭的脾氣也不知是像誰，十分不慌不忙。自從能開口說話開始，水坑就再也沒哭過，遇到什么事，她都會大著舌頭，不急不趕地跟師兄們掰扯，并且不知從哪悟出來一招“喋喋不休”，這招屢試不爽，只要她都能把某個師兄說煩了，最后總能達(dá)成愿望。

    對此，她的師兄們私下里討論了數(shù)次妖后的神秘血統(tǒng)，一致認(rèn)為那妖后沒準(zhǔn)是只八哥變的，不然怎能下出一個這樣鼓噪碎嘴的蛋？

    程潛揣著那長得像枯枝一樣的烏篷草回到了院里，剛一在院門口站定，他的臉色不由自主地扭曲了一下——他在樹上的時候被張大森一伙人里那拿降魔杵的那個在后背上抽了一下，當(dāng)時沒顧上躲避，恐怕此時背后已經(jīng)留下了一條“蜈蚣青”，稍一扯動就疼得不行。

    程潛本想回頭看一眼，結(jié)果一扭脖子，他那后背就跟要斷成兩截似的，只能暗自慶幸這天穿的衣服顏色深，還能遮掩遮掩。

    艱難地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程潛略有些僵硬地進(jìn)了院門。

    只見小水坑正愁眉苦臉地站在院子里，有人她腳下地上刻了一圈符咒，畫地為牢地將她圈在了其中，那細(xì)細(xì)密密、一筆不肯多的符咒多半是大師兄的手筆——在教導(dǎo)師妹這事上也可以看出，掌門師兄他是“嚴(yán)于待人、寬于待己”的一把好手。

    水坑脖子上掛著一卷符咒，正是那當(dāng)年讓她的師兄們欲仙欲死的《清靜經(jīng)》，此物真是代代流毒后世，源遠(yuǎn)流長，據(jù)說韓淵現(xiàn)在看見都會覺得腦仁疼。

    “三師兄！”水坑見了程潛，如見救星，忙喊道，“三師兄救命！”

    程潛掃了她一眼，走過去問道：“你二師兄在房里嗎？”

    水坑滿懷期冀，連忙點頭：“在，在，二師兄他……”

    不遠(yuǎn)處一間屋里傳來李筠的聲音；“怎么回來得這么晚，你又干什么去了？”

    程潛應(yīng)了一聲，沒管水坑，轉(zhuǎn)身往屋里走去。

    水坑帶著哭腔在他背后叫道：“哎！三師兄別走，放我出來，我要上茅廁，我要尿褲子啦！”

    她這招不知用過了多少遍，師兄們早就不吃這套了，程潛搖搖頭，只見不遠(yuǎn)處一扇窗戶打開來，李筠冒出個頭，無情地一口回絕了水坑道：“尿吧，尿完自己洗?！?/br>
    水坑簡直欲哭無淚：“不！二師兄，三師兄，我還小呢，我才不要背這些勞什子的經(jīng)！你們不能這樣對我，師父在天之靈看見了一定會很傷心的！”

    程潛回不過頭來，只好興師動眾地將整個身體轉(zhuǎn)過來，沖她一笑，柔聲哄道：“不會的小師妹，師父當(dāng)年就是這樣對我們的。”

    水坑：“……”

    程潛不理會嗷嗷嚎叫的師妹，徑直進(jìn)了李筠的屋子，回手帶上門，將聲音隔在外面，轉(zhuǎn)臉便轉(zhuǎn)換了立場，求情道：“她才六七歲，干嘛這么拘著她？那符咒是娘娘干的吧？當(dāng)年師父可沒把他鎖在傳道堂過?！?/br>
    李筠的屋里盡是破紙爛書，靈草符咒擺攤一樣散落得到處都是，聞言，他從破爛堆里冒出個頭來，說道：“你沒發(fā)現(xiàn)么？我派是沒有入門功法的，但引氣入體卻并不比誰慢，你想，當(dāng)年大師兄每天就知道吃喝玩樂，也不過三四年的光景就順利入門，是為什么？”

    程潛：“總不能是那些經(jīng)書吧？”

    “你別說，”李筠從角落里翻出了一張經(jīng)脈圖，只見上面圈圈點點全是筆記，看得程潛頭都大了兩圈，李筠道，“我這兩天發(fā)現(xiàn)，師父那套清靜經(jīng)里可能有些玄機?！?/br>
    程潛這才發(fā)現(xiàn)，多年來自己對“暗藏玄機的清靜經(jīng)”如此失敬，忙問：“什么玄機？”

    “那我還不知道，”李筠不負(fù)責(zé)任地說道，“都是門派千年積淀的東西，哪里那么容易破譯？我先讓水坑念來試試?！?/br>
    程潛：“……”

    他從窗戶縫里往外看了一眼，只見那被“試試”的水坑正垂頭喪氣地蹲在符咒圈里，嘟著嘴翻著她那手抄本的經(jīng)書，模樣真是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程潛嘆道：“行吧，反正你拿我們‘試試’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多念幾遍經(jīng)也不會少快rou，只是……她的妖氣怎么樣？”

    李筠煩躁地抓抓頭發(fā)：“我正要和你說這件事，眼下她越來越大，符咒恐怕是快要壓不住了，要配丹藥的話，我這還缺一味‘烏篷草’，搜羅了一年了，還是找不著，實在不行……我只能想辦法找人從島外找尋了?！?/br>
    程潛聞言給了他一個微笑。

    李筠奇道：“怎么？”

    程潛探進(jìn)懷里，摸出一個小紙包，放在桌角上，露出里面枯枝似的烏篷草的一角。

    李筠目光落在那紙包上，頓時吃了一驚，一把將那烏篷草抓在手里，一迭聲地說道：“你從哪弄來的？這東西是配引氣丹的主料，要是島上有，肯定剛發(fā)芽就有人盯上……等等?！?/br>
    “嗯，搶來的，”程潛擺擺手，“別問了，能用就行，我走了。”

    他說完，抬腳就要走，李筠突然一伸手搭住他肩膀，程潛頓時悶哼一聲，險些被他輕輕一巴掌拍趴下。

    李筠十分崩潰：“等等！到底怎么回事？”

    隨著程潛年歲漸長，他這方面的“毛病”也越來越明顯，聽見了個什么，他也不和人商量，過兩天私下就辦了，弄得他三天兩頭身上帶傷，就只管偷偷來討藥，問他什么都不說，時常還要韓淵打探回來些只言片語，嚴(yán)爭鳴他們才能從蛛絲馬跡中推斷出他又因為什么和誰動手了。

    “沒什么……嘶?！背虧撊掏椿顒恿艘幌伦约旱募绨蚪o李筠看，“可能是早晨落枕了，又被棍子蹭了一下，別告訴娘娘，省得他又要啰嗦我……”

    有道是白天不能說人，后晌不能說鬼。程潛話音沒落，里屋的門簾已經(jīng)微微動了一下，只見嚴(yán)爭鳴手持一卷書，玉樹臨風(fēng)地走了出來。

    嚴(yán)爭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問道：“你說誰？”

    程潛：“咳……大師兄?！?/br>
    好在嚴(yán)爭鳴看起來一時沒打算追究，他放下手頭的舊書，轉(zhuǎn)頭對李筠道：“你方才提起來了——我近日確實想回一趟扶搖山，一來最近有點心得，想回去翻找典籍求證一下，經(jīng)樓里的東西雖然雜亂無章，但是我派一脈相承的東西總能找到線索，況且……”

    他微微一皺眉道：“我去年因為看著小月兒他們年紀(jì)也大了，便將她們都送了回去，當(dāng)時是讓他們傳了家書的，可是至今也沒收到回音，按理說青龍島上不禁書信，他們這一走杳無音訊的，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也想順路回家看看?！?/br>
    “只怕入了講經(jīng)堂不能隨意離島。”李筠沉吟道，“不如這樣吧，你讓雪青赭石他們誰替你跑趟腿，我聽說雪青前些日子有氣感了？那經(jīng)樓應(yīng)該進(jìn)得去吧？”

    “經(jīng)樓也不是是個有氣感的人都推得開的，當(dāng)時我和銅錢是在門前師父手把手教的，”嚴(yán)爭鳴搖搖頭，“算了，整理本門功法也不急于這一時，往后回去有得是時間，我先讓雪青幫我送封家書，再回扶搖山看看?！?/br>
    聽他們兩人討論這事，程潛正準(zhǔn)備不動聲色地偷溜，誰知才走到門邊，韓淵突然冒冒失失地闖了進(jìn)來，險些將門板拍在他臉上。

    “哎喲小潛你干什么哪！”他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暴露了程潛的行蹤，同時扯著嗓門叫道，“大師兄，兩件大事！”

    嚴(yán)爭鳴剜了程潛一眼，皺著眉往后退了一步，微微抬手仰頭道：“慢慢說，唾沫星子都噴我臉上了?！?/br>
    韓淵毫不在意地“嘿嘿”一笑，說道：“張黑炭不知道被誰黑了，臉腫得跟饅頭似的，都看不見脖子了。”

    嚴(yán)爭鳴和李筠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在了程潛身上，程潛只好干咳一聲，假裝扭頭看窗外的風(fēng)景。

    韓淵繼續(xù)道：“還有，碼頭上來了一艘大船，我特意去看了一眼，聽說是那個姓周的小白臉回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