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夏日里的一個清晨。第一縷陽光撩開了南國上空的面紗，由東向西穿越大半個長沙古城的瀏陽河水歷經(jīng)十幾天的暴漲之后，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送給兩岸清甜濕潤的氣息。從上麻園嶺、從四方坪、從國防科技大學、從湖南碧波風機廠、從火星鎮(zhèn)來河畔晨練的人漸漸增多。

    開福區(qū)公安分局機關(guān)大院位于瀏陽河西北側(cè)，占天時，得地利，綠樹翠竹，鳥語花香，風景宜人，空氣清新，堪稱風水寶地。此時，局機關(guān)的民警和家屬紛紛來到瀏陽河岸邊，融入轄區(qū)居民中間，一起起舞晨練。

    章昌漢已經(jīng)過了規(guī)定的晨練時間，他賴在床上還不想起來。他太累了。有機會睡懶覺，千萬切莫錯過。他朝床里翻了一個身，立刻發(fā)出鋪天蓋地的鼾聲。前些日子，章昌漢為偵破“高工夫妻被害案”三天三夜沒挨床沿，累得骨頭差點散架。昨夜回家，顧不上把手腳清理干凈，一頭撲到床上，妻子胡旭英還在和他說話，他卻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鼾聲。妻子被他冷淡了一夜，此時見他仍違規(guī)不起，不去晨練，夾雜著幾許報復(fù)心理對他講起了原則。胡旭英用力拍了一掌丈夫的屁股，數(shù)落道：

    “看你還睡！還睡！太陽只差曬到你的屁股了，你還睡！整整一夜就沒翻過身，睡得像根木頭。還沒睡夠？”

    章昌漢的確還沒睡夠，他咕噥著央求：“老婆我求求你了，再讓我睡一會兒吧！”

    胡旭英鐵面無私：“不行！還不去堅持鍛煉，你這肚子又會大得像羅漢肚?！?/br>
    章昌漢在外面風風火火，從沒怕過別人，只有別人怕他，無論從哪方面看他都堪稱一條硬漢子，但到了家里他卻十分怕老婆。基本上是胡旭英說一，他不敢打反口說二。這時他盡管十萬分地不情愿起床，十萬分地還想睡覺，哪怕多睡五分鐘也好。但他沒膽量違抗妻命。他乖乖地起床，乖乖地接過妻遞給的一杯蜂蜜水，咕咕咕仰起脖子喝下，穿上運動服，跨出家門，跑向瀏陽河邊，像一滴水匯入了晨練的人海中。

    章昌漢在瀏陽河邊一處草地上練拳踢腳，一招一拭，極有力度，他覺得自己經(jīng)過昨夜沉穩(wěn)睡眠的彌補，又恢復(fù)了往日精神抖擻的狀態(tài)。他想起了蘇軾四十七歲時發(fā)出的感慨：誰道人身無再少？門前河水尚能西。休將白發(fā)唱黃雞。他面對西去的瀏陽河水，與當年蘇軾的情感一脈相通，他一點也沒感覺到自己年屆四十有七，思維、激情、筋骨，無論哪方面，絲毫不減當年。嘿嘿！他飛身躍起，驚得河邊柳樹打顫，樹葉紛紛落地。

    突然間，章昌漢的手機急驟地響起。他的心一陣緊縮。他抬腕看看手表，6時50分。作為刑偵大隊長，自己的手機在這么早的時段鳴叫，恐怕是轄區(qū)內(nèi)發(fā)生了新的案子。又是他連續(xù)熬戰(zhàn)的時候來到了。基層刑偵大隊長的生活無規(guī)律可言。他已經(jīng)習慣了。

    章昌漢趕緊接聽刑偵大隊的值班電話，聽著聽著，兩眼火焰噴發(fā)，渾身驚出大汗。他合了手機，對著旁邊的動物園一聲大吼：

    “狗日的！我cao你祖宗十八代！”

    章昌漢無法繼續(xù)晨練下去，立即回家，一邊走一邊憤憤自語：“畜牲！不是個東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雙腳踩得大地咚咚直響。他一門心思想案情去了，沒注意前面的路，與迎面而來的人胸脯撞胸脯，撞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他不好意思地連聲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沒把你撞傷吧？”

    “就是被你撞傷了！看你怎么賠？”被撞的人朝他肩上猛拍了一掌，又道：“我的偵察英雄，你今天走火入魔了是吧？”

    章昌漢也哈哈大笑：“原來是我的柳大廠長呀！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呀！你天天堅持鍛煉，從不松懈，我真是羨慕你咧！”

    他倆同時伸出手，握了又握。

    章昌漢說：“不對！我對你稱呼錯了。我應(yīng)該稱你柳副廳長?！?/br>
    柳廠長說：“還沒正式行文咧！”

    章昌漢說：“這是罐子里捉烏龜，十拿九穩(wěn)。你還擔心跑掉不成。”

    柳廠長說：“不接到任命的紅頭文件，就不能算數(shù)?！?/br>
    章昌漢說：“做事穩(wěn)打穩(wěn)扎，這就是你最顯著的特點。你年輕時做事穩(wěn)妥，從來不出半點差錯?，F(xiàn)在隨著年紀的增長越發(fā)步步為營了。你永遠是我學習的榜樣?！?/br>
    柳廠長說：“老兄過獎了?！?/br>
    章昌漢說：“老伙計！現(xiàn)在大家都說人生三大喜，升官、發(fā)財、養(yǎng)小蜜。你是三喜有其二呀！”

    柳廠長還想與他說話。他卻急著要走，歉意地對柳廠長說：

    “建德兄對不起！我有點急事。下次我請你聚聚。不！你的任命書一下來，你得立馬請我喝喜酒。你我兄弟喝個痛快，聊個痛快。我走了。”

    柳廠長追上一步問：“看你這么風急火燎的，是不是又有什么大案急著去破呀？”

    章昌漢邊走邊揮手：“改日再聊吧！咱兄弟回頭見！”

    柳建德不禁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嗨！這架勢好像他比國務(wù)院總理還忙。真有那么多的事嗎？案子發(fā)一起破一起，不就沒忙的嗎？有案不能破，不忙才怪咧！咱也不是閑人，也該上班去了。”

    這時，章昌漢回過頭來，附在他耳邊輕聲說：“老伙計！你不是外人，實話告訴你，上麻園嶺小學那邊發(fā)大案了。我得趕快過去。”

    柳建德感到很驚訝：“是什么大案？兇案？劫案？還是……”

    章昌漢說：“我剛接到報案。那邊的具體情況還不清楚。等我勘查了現(xiàn)場，有了具體情況，我再向你通報?！?/br>
    柳建德感慨地說：“老伙計！干刑警這一行真不容易呀！時間幾乎完全由犯罪分子支配?？纯矗氵@晨練都還沒做完，發(fā)了案子，什么都不能顧了，立馬就得去上案?！?/br>
    章昌漢說：“是呀！身不由已。不多說了，我走了。再見！”

    柳建德追上一步叮囑：“有需要我?guī)兔Φ牡胤?，你只管發(fā)話，我做到召之既來?！?/br>
    章昌漢回頭揮了揮手：“知道了！再見！”

    柳建德目送章昌漢遠去的背影，搖了搖頭。然后，他轉(zhuǎn)過身子，朝不遠處的湖南碧波風機廠走去。

    章昌漢與柳建德作別后，急步跨進家門，妻子胡旭英問：“剛?cè)ュ憻捑突貋砹?。又發(fā)案了吧？！”

    章昌漢點點頭：“可能！”

    胡旭英調(diào)侃：“什么可能？百分之百。這大清早的就打電話給你，準是難啃的案子?！?/br>
    章昌漢淡淡一笑，心想從事服務(wù)業(yè)管理的妻子也跟他一樣變得福爾摩斯化了。此時，他對妻交待：“替我撥打小虎隊弟兄們的手機，命令火速趕赴上麻園嶺小學集合?！彼呎f邊提了手槍，咚咚咚下樓，駕駛他那輛桑塔納警車趕往現(xiàn)場。

    他不鳴警笛，也不按喇叭，他怕驚嚇了百姓，這是他數(shù)十年養(yǎng)成的習慣，從無改變。他曾戲言：能破案的警察不愛叫，愛叫的警察破不了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