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兩顆鐵菱角
葉麗丹跨著本田,離開中山醫(yī)科大學第三附屬醫(yī)院,直奔天河路派出所。 她將掛有公安牌照的本田摩托放在派出所門外,接著摘下頭盔,脫掉身上的警裝,一起鎖進摩托車后備箱。 她抬手攏了攏齊耳短發(fā),上下打量自己一眼,覺得完全像一個普通居民的模樣,這才走進了派出所。 她用簡潔、明了的語言,向派出所值班民警報告了姝玲被綁架,綁匪索要500萬元美金的情況。她為了不增加同行的壓力,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和職業(yè),她留下的聯系地址是:中山醫(yī)科大學第三附屬醫(yī)院住院部408號房,聯系人是:鄺美蓉。最后,她對值班民警說: “請派出所想方設法,盡快解救我的女兒?!?/br> 說著,她立刻回頭。 她不愿讓同行看見她流下的淚水。 她走出派出所大門,打開摩托車后箱,又戴上頭盔,穿好警服,跨著本田,在溶溶月光和五顏六色的燈海里穿行。 夜9時半,正是羊城繁華熱鬧的時候,也是羊城人消遣享受的時候,遍地車水馬龍,燈火輝煌,處處杯盞交錯,歌舞升平。夜總會、桑拿浴,爆滿;豪華酒家、星級賓館,無座。就連大街小巷行駛的出租車,全都被出門服務的倩姐靚妹們所搶占。這是一個享樂的年代,這是一座享樂的都市。 葉麗丹騎著摩托,從繁華中穿過,從享樂中穿過,她心中不禁掠過一絲酸楚,同樣是人,她不但與繁華無緣,與享樂無緣,相反,她還要承受人間最大的災難和痛苦。 很快,她駛到了目的地。 她眼前是一個極普通極平常的院落,即不在小巷深處,也未臨大街闊道,門樓如居家房舍,院內樓房數座,蘇式建筑,本土風格,歐美情調,兼容并蓄,順其自然,不顯絲毫雕琢,留下了各個時代的痕跡。幾株蒼勁挺拔,桿粗葉茂的古松,一棚橫空高臥,根深須繁的葡萄,足顯其披風沐雨,歷盡蒼桑。 如今這年代,認氣派,認豪華,認高檔,檢樸、平常、普通、遭人白眼受人奚落。矗入云端的國際商廈,流金溢彩的白天鵝賓館,歌舞升平的流花酒家,車水馬龍的海洋飯店,環(huán)繞在這座院落四周,相形之下,難免有幾分貧窮與寒酸。 然而,院內的一草一木,一什一物,均透出莊重與神圣。 這里是國際刑警組織中國國家中心局廣東聯絡處,也是廣東省公安廳所在地。它與國際刑警總部及世界上各個成員國的最高警察機關,它與國家公安部與各省市、自治區(qū)的公安廳、局,它與廣東省的各個地市縣公安局,全天候24小時保持著密切的聯系,時刻準備處置和應付各種突發(fā)事件。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這里看似平常,卻由于它所擔負的特殊使命和屢戰(zhàn)屢勝的輝煌記錄而威震太平洋兩岸,享譽國際警壇。 平時,葉麗丹只要來到這里,無論心頭裝著多大的痛苦、煩惱,都會拋得一干二凈,渾身充滿使不完的力量。 此時,她缺少往常的那種感覺,心頭總是沉甸甸的,像壓著千斤巨石。 她推著本田,拖著重步,朝大門里頭走去。 她的目光接觸到門楣上懸掛的那顆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的碩大金盾,心中潮水般起伏。金盾,扛起莽莽大地,扛起巍巍長城,扛起天安門,扛起紅五星。她是金盾的一分子,卻扛不起家中發(fā)生的這些天災人禍,豈不有辱金盾的崇高使命。頓時,往常的那種感覺立即回到她身上。 她推著摩托,跨進大門。 “葉警官!請上車?!?/br> 她的助手何紹軍迎面發(fā)出招呼。 她很有風度地點點頭。 她看見何紹軍正急切地等候。她知道國際刑警湘江支局聯絡官韋若斯已離開湘江往珠海。按慣例,他們必須提前趕到珠海,迎接湘江同行的到來。 她趕緊鎖了摩托,坐進她平時乘坐的那輛警車。 何紹軍手撫方向盤,驅駛警車駛出了廣東省公安廳大院,穿過黃華路,順著越秀路,提速,不斷地提速,向東南方向疾馳。 “葉警官,剛才你先生從湘江打來電話,問你母親的病好些了沒有?問你女兒姝玲的情況如何?” 葉麗丹太累了,上車就閉目養(yǎng)神。她問: “他為何給你打電話?” “他說你的手機老占線,撥不進。他還問你是在醫(yī)院服侍你母親,還是在哪里?我如實告訴了他?!?/br> “給你添麻煩了?!?/br> 葉麗丹客氣地說,接著又叮囑: “凡是工作方面的事,都不要告訴文克清,免得他為我擔心?!?/br> 何紹軍點點頭,說: “你以前給我講過,我也是這樣做的。嗨!干我們這一行,自己沒什么,倒是使家里人成天提心吊膽,生怕哪一天丟了性命?!?/br> “是呀!沒辦法呀!” 葉麗丹深有同感地說: “我母親只要知道我上案,冠心病就發(fā)作。這一回,還不知道她老人家能不能醒過來。” “丹姐!” 何紹軍轉換了稱呼,不無埋怨地說: “你在工作上也太要強了,一點都不顧家。像今天這任務,完全可以由我和珠海的同行去完成。你留下來,邊服侍你母親邊坐鎮(zhèn)指揮。你卻非要到一線去不可。姝玲才10歲,讓她通宵達旦服侍病危的老人,受得了嗎?吃得消嗎?我說丹姐,要是她們祖孫有個三長兩短,你會后悔一輩子。你還是趁早回醫(yī)院去吧!會晤韋若斯,解救葉正光的任務由我擔當。我保證出色完成。決不會給你臉上抹黑。你說好不好?” 葉麗丹沒有答話。 何紹軍側目看了看,葉麗丹閉著眼睛,身子斜靠在車座上。他以為她想借此機會小睡。 他不再說話。他想,她的確太累了,讓她利用這途中的時光,美美地睡一覺。 何紹軍瞪大眼睛,注視著前面的路,他盡量把車開得平穩(wěn),減少顛簸,以免驚醒了他的指揮官。 其實,葉麗丹根本沒有睡著,也不可能睡著,她腦海里比任何時候都忙:如何會晤國際刑警湘江支局聯絡官韋若斯?如何解救馬來西亞老板葉正光?姝玲此時在哪里?天河路派出所找沒找到綁匪的線索?母親昏迷了六天六夜,能不能醒過來?又麻煩鄺美蓉小姐服侍母親,日后要好好表示感謝。 她想著想著,仿佛看見姝玲在一座深不見底的山洞里,受到綁匪的摧殘、折磨,朝她伸出雙手,發(fā)出求救的呼喊: “mama!mama!快來救救我呀!” 她渾身震顫,淚水悄悄地滑出眼角。 警車披著月色,在廣袤的珠江三角洲平原上奔馳。為了搶在韋若斯之前到達珠海,何紹軍選擇了經番禺、靈山、沙灣,過中山市、南莨鎮(zhèn)達珠海市的近道。如果走105國道,雖然寬闊平坦,但車流量大,常因一點小事而塞車,短則數十分鐘,長則幾個小時,只能瞪大眼睛干著急。 何紹軍選擇的這條近道,往來車輛稀少。警車一路暢行,長驅直入。 “糟糕!” 何紹軍一聲驚叫,他感到警車突然猛烈地搖擺,輪胎吱吱地響。 他趕緊踩剎,下車查看。 右邊的后輪胎沒氣了。 他感到奇怪,臨出發(fā)前,他充足了氣,而且作了仔細檢查,沒有發(fā)現絲毫毛病,為何突然漏氣? 這時葉麗丹下車,捻亮手電,檢查沒氣的輪胎,只見上面深深地扎進兩顆鐵菱角。 “奇怪!路上為什么會有這種東西呢?” 何紹軍說著,用力拔出一顆,看上去真像水上菱角,每一個角都飛尖、鋒利。他說: “這可能是那些路邊修理店故意布下的。為了賺錢,不擇手段。真可惡!” 葉麗丹心里很急,很煩,但她沒有吭聲,分析、埋怨、責罵,均于事無補。 她從車上拿了千斤頂,扳手,與何紹軍一起動手,支起車身,將扎破的輪胎卸下,換上備用輪胎。 前后約花了十多分鐘。 他們繼續(xù)驅車前進。 “嘟嘟嘟!” 葉麗丹的手提電話響起。是誰打來的呢?葉麗丹心里默神,可能是綁匪,再次對她恫嚇、威脅。如果接電話,她擔心身邊的何紹軍聽出姝玲遭綁架的真情。那樣,他會立即向廳領導報告,驚動許多的人。也可能是聯絡處、是珠海市公安局打來的,或了解他們的行程,或通報新的情況。如果不接,豈不耽誤大事。 “嘟嘟嘟!” 手提響個不停。 葉麗丹打開,答話: “喂!你好!你是哪里?” 她聽見對方的回話,松了一口氣。是丈夫文克清親切、熟悉的聲音。丈夫問道: “麗丹嗎?你在哪里?” “我,”葉麗丹稍稍沉吟,回答: “我在醫(yī)院?!?/br> 何紹軍望她一眼,欲糾正她的回答。他突然想起,她不能告訴文克清她眼下正在追捕綁匪,解救人質的征途中,省得他為她提心吊膽,擔驚受怕。 “母親的病好些了嗎?” 文克清在電話那頭問。 “呼吸比原來正常?!?/br> 葉麗丹回答。 “姝玲呢?姝玲好嗎?” 文克清又問。 “好!姝玲很好?!?/br> 葉麗丹又答。 “麗丹!你不是在哄我吧?” “克清!你若不放心,就抓緊談完生意,趁早趕回來,擔當起所有的家務事?!?/br> 葉麗丹承受著極大的痛苦,她生怕這情緒被丈夫察覺。言多必失。她說: “克清!你要沒有別的事,我就關機了?!?/br> “麗丹!你是不是很忙?” 文克清問。 “不!不忙!” 葉麗丹用肯定的語氣回答。 “你肯定在忙什么大事。你只是不愿意讓我知道?!?/br> 文克清也說得十分肯定。 “克清!祝你好運!拜拜!” 葉麗丹話音未落,關掉了手機。 她頭帎沙發(fā),嘴里重重地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