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個人無論做什么,一旦決心下定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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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一個人無論做什么,一旦決心下定再難也能從容鎮(zhèn)定 從殯儀館送別鄺天野回到局里,柳潤美一下汽車就昏倒了。沈惠民趕緊將妻子一把扶起,摟在自己懷里,來到刑警大隊辦公室。他給她嘴里一滴一滴地喂水。柳潤美蘇醒過來,嘴里喊著:“天野!天野!是我害了你呀!” 沈惠民本想要她去看看鄺天野的父母,但見她那異常痛苦的樣子,擔(dān)心她在鄺天野的父母面前會哭得更傷心,他心里實(shí)在不忍,就對妻子說:“這兩天你也太累了,我用摩托送你回家休息?!?/br> 柳潤美說:“你這里好多的事,怎么能丟開。我自己回去?!?/br> 沈惠民覺得妻子的情緒有些異常。他想這也正常,俗話說得好,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妻子面對曾經(jīng)欲對她施暴的歹徒,情緒激動、難受,這是可以理解的。她想到鄺天野為追捕三個歹徒獻(xiàn)出了寶貴的生命,心里肯定自責(zé)不安。他對柳潤美說:“從這里到家中,有十來里路,你這個樣子怎么走得回去。還是我送你回家吧!” 柳潤美說:“我走慣了路,沒關(guān)系的。你要好好安慰鄺天野的父母?!彼f不下去,眼淚長流。 沈惠民嘆了一口氣,對她說:“這種時候,說什么話也沒有作用。鄺天野是好樣的。這么年輕就犧牲了。父母心頭的rou被挖走了,做父母的眼淚哪里哭得干喲!哎!太可惜了!太痛心了!都怪我!” 說著,他聲音哽咽。 柳潤美眼里不停地流淚。 沈惠民又安慰妻子:“人死不能復(fù)生。我們一定要為他報仇,嚴(yán)懲那三個歹徒?!?/br> 柳潤美邊哭邊點(diǎn)頭。 沈惠民對妻子說:“你和桃放明提供的證據(jù)材料翔實(shí)有力,對嚴(yán)懲秦有生、牛寶強(qiáng)、高凡成那三個歹徒能夠起到重要作用?!?/br> 柳潤美點(diǎn)頭。 這時,隔壁審訊室里傳出了彭金山的吼聲:“你還要等什么?趕快向檢察院報捕!桃放明也證實(shí)了對她進(jìn)行強(qiáng)暴的就是這三個家伙,她已經(jīng)肯定地告訴我們,這三個家伙燒成炭,化成灰,她都認(rèn)得出他們的真面目。她也說了,最狠毒的就是那個黑炭歹徒秦有生。一定要他償還血債!” 符品仁拍了拍彭金山的肩膀,說:“我也跟你一樣,為鄺天野的犧牲感到莫大的悲痛,但我們是代表國家執(zhí)法,不能感情用事。要重證據(jù)。這三個家伙的口供還不一致,我們還要繼續(xù)審訊?!?/br> 彭金山抓住符品仁的衣領(lǐng),一邊大哭一邊怒吼:“這三個家伙開槍打死了鄺天野,這還需要審訊嗎?這難道不是鐵的事實(shí)嗎?一個曾經(jīng)遭到這三個家伙強(qiáng)暴的女人,一個曾經(jīng)受到這三個家伙欺負(fù)的女人,都辨認(rèn)證實(shí)了他們的真面目。這難道還不能成為證據(jù)嗎?” 符品仁掰著彭金山的手,說:“你冷靜一點(diǎn)行不行?鄺天野犧牲了,你以為只有你悲痛,我就無動于衷是不是?法律是有程序的嘛!” 彭金山松開符品仁,走到審訊室一角,嚎啕大哭。 杜瓦爾蹲在審訊室的另一角落里,痛哭不止。 沈惠民流著傷心的淚水,先走到杜瓦爾面前,拉著他的手一起走到彭金山那里,他對他倆說:“淚水、憤怒,替我們報不了仇。我們要振作起來,把這樁案子辦成精品鐵案,才能真正為鄺天野報仇?!?/br> 整個審訊室被哭泣聲淹沒。 這情景,柳潤美不忍心看下去,這爭吵,柳潤美不忍心聽下去,她默默無語地朝門外走去。 沈惠民趕緊追上去,把柳潤美送到藍(lán)天公安分局大門口。他還想送一程,柳潤美高低不肯,推著他打回轉(zhuǎn)。 沈惠民只得依了她。夫妻依依不舍,揮手告別。柳潤美走出很遠(yuǎn),還回過頭張望沈惠民的身影。沈惠民沒有回頭,趕緊去處理那堆成山的工作。 接下來的日子里,柳潤美的精神變得異常痛苦。她總是想:為了追蹤那三個強(qiáng)jian犯,鄺天野獻(xiàn)出了年輕寶貴的生命,這都是因為她而引起的。她后悔不盡。同時她知道:三個強(qiáng)jian犯的落網(wǎng),就意味著她被這三個家伙強(qiáng)jian的事,再也瞞不住沈惠民了。這些天,柳潤美由于在沈惠民面前隱瞞了自己被三個歹徒強(qiáng)jian的事,一直心事重重。她在沈惠民面前失去了往日的開心和歡笑,性格也大變,熱情開朗的她,整日郁郁寡言,悶悶不樂。她一有時間,就要洗澡,仿佛身上有著永遠(yuǎn)也洗不去的污垢。她洗澡的次數(shù)明顯增多。沈惠民偶爾回家,對妻子身上的這種變化有所察覺,但他沒有去多想。 時間越往后移,柳潤美越承受不了這種精神的痛苦。她感覺到自己永遠(yuǎn)對不起丈夫、永遠(yuǎn)對不起兒子、永遠(yuǎn)對不起整個世界。她被三個歹徒強(qiáng)jian的事一旦傳揚(yáng)出去,她沒有臉面見人事小,關(guān)鍵是丈夫、兒子在人前永遠(yuǎn)抬不起頭。這給他們丟臉呀!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人沒有臉面了,活著還有什么意思?隨時會受到別人的恥笑、譏諷,隨時會遭到別人的白眼、冷漠。 幾天來,柳潤美內(nèi)心斗爭異常痛苦。她左思右想,只有以死,才能換回骨氣,換回忠貞,換回臉面。她也明白,她的死,肯定會給丈夫、給兒子帶來痛苦,帶來悲傷。她權(quán)衡再三,總覺得她死的價值,比活著的價值要大。她抱定了一死了之的決心。 柳潤美下定了死的決心后,她變得很平靜。 11月3日下午,柳潤美撿廢品回到家,她找出紙和筆,給自己泡上一杯金牛山云霧茶,坐到桌子前,給丈夫和兒子寫遺書。 她寫著寫著難以控制住情感,眼淚像奔涌的金牛山泉水不斷線地流出,淌在臉上,一串串地往下落。她生怕灑在紙上,拿起毛巾不停地擦。她干脆放下筆,離開桌子,把頭埋在棉被里,放聲大哭了一陣。 她理智地控制住感情,控制住眼淚,重新回到桌子前,提筆寫遺書。她一口氣寫下了留給丈夫、留給兒子的話,中間沒有停頓,也無需太多的思索,一腔深情潑灑在紙上。她覺得從未有過的輕松。 她手捧遺書,從頭至尾看了一遍,沒有一個要改的字,沒有一句要改的話。她將遺書緊緊地捂在胸口,大約捂了幾分鐘,然后才輕輕地放回到沈惠民的寫字臺上。 她站起身,環(huán)視室內(nèi),她與丈夫、與兒子共同生活的一幕幕頓時像湘江上的流水,從她眼前嘩嘩流過。日子雖然清貧,但充滿了歡樂;日子雖然平淡,但不缺少情趣;日子雖然艱難,但享受到了收獲。由于這幾天突然發(fā)生的一些事情,迫使這屋子里的一切發(fā)生了改變。人生是多么的無常。生活充滿了變數(shù)。命運(yùn)總是受社會的支配,個人難以把握。她深深體會到:人自來到世界的那一天開始,就從來沒有屬于過自己。她不能多看了,她不能多想了。既然下定決心要走,就要走得干脆利落,走得灑脫自如,走得氣勢磅礴。 柳潤美不再流淚。她不想流淚,她不能流淚。她微笑著在室內(nèi)走來走去。她考慮離開這個世界的種種辦法。最后她選擇從水上離去。她從水上來,就應(yīng)該從水上去。她人生最喜愛的是水;最離不開的是水;最有感情的是水。她在水上出生,她在水上成長。水給了她志氣;水給了她智慧;水給了她陽剛;水給了她溫柔。她與沈惠民結(jié)婚后雖然進(jìn)了大都市生活,但她每晚都夢見自己依然生活在春柳湖,與碧水、魚鷹、春柳做伴。春柳湖的水、洞庭湖的水、湘江的水、長江的水,溶入了她渾身的每一個細(xì)胞中。她生為水上人,死為水上魂。她要躺在水的懷抱里,走向另一個世界。她也只有回到水里,才能洗去三個歹徒在她身上留下的污垢。 柳潤美渾身輕松,對眼前的這個世界已無任何留念。一個人無論做什么,一旦決心下定,再難也能從容鎮(zhèn)定。世界上沒有什么比赴死更難,世界上也沒有什么比赴死更輕松。此時的柳潤美,腦海里所有的痛苦已經(jīng)蕩然無存,精神上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輕松過,愉快過。她瀟灑地在家里走了一圈,把丈夫、兒子的照片擦了擦;給養(yǎng)的幾盆花澆了一遍水;在那張可升可降的特殊床上坐了坐。然后,她站起身,輕盈地走到家門口,拉開門,反手把門帶上,落鎖,鑰匙按老規(guī)矩放在花缽下,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家,她永遠(yuǎn)地離開了這個家。 柳潤美一直從橘子洲頭,步行到湘江一大橋。 她走向大橋中間,遇見任何一個人,她都是面帶微笑,不是那種做作的微笑,而是那種發(fā)自肺腑的微笑,每一個笑紋中含滿了蜜意與真誠。 她站在湘江一大橋的最高點(diǎn),滿面春風(fēng)的觀察橋下的江水。夕陽下的湘江,波光粼粼,像撒滿了金子,兩岸的倒影映入江中,岳麓山、橘子洲、春筍般密布的高樓大廈,仿佛緊緊地?fù)肀г谝黄?。魚兒躍出水面,宛如湘江發(fā)出的會心微笑。她覺得江水實(shí)在太美麗、太誘人,她想與之親吻,與之擁抱,與之融為一體。 此時,她聽見湘江上游傳來一陣十分耳熟的漁夫號子: 抓住綱,嗨喲嗨! 撒大網(wǎng),喲嗨喲! 江水深,嗨喲!嗨喲!嗨喲喲! 魚兒壯,嗨喲!嗨喲!嗨喲喲! 長篙一竿撥激流喲! 舉世無雙湘江郎嗨喲嗨! 兩只魚鷹“呀呀”地鳴叫著,從她眼前掠過。 耳熟的漁夫號子漸漸拉近,又漸漸遠(yuǎn)去。 漁歌聲穿過湘江一、二、三、四大橋,朝下游飄去。漁歌聲越遠(yuǎn),越傳來揪心的情感。 柳潤美不忍心往下聽,她生怕漁夫的號子擾亂了她的行動計劃,她收回了自己的注意力。 柳潤美依然望著湘江水,臉上笑得格外甜,笑得格外美。 她身邊過往的行人,無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被她的美所吸引,都貪婪地多看她幾眼。就連過往的大車小車,都放緩了速度,有的還趕緊拿出照相機(jī),伸出車窗,搶拍下這幅美景。 夜幕合圍,橋燈初放。 柳潤美爬上大橋欄桿,縱身朝滔滔湘江躍下。那一瞬間,她情不自禁地張開雙臂,滿頭黑發(fā)飛揚(yáng),儼然一只魚鷹從天而降,撲向水中捕捉目標(biāo)。 頓時,橋上的行人圍攏一團(tuán)。 橋上的車輛堵塞一團(tuán)。 呼喊聲一浪高過一浪: “有人跳進(jìn)湘江啦!” “一個美女投江啦!” “快!快救人呀!” “快來救人呀!” …… 沈惠民已經(jīng)連續(xù)幾天沒有回家了,與柳潤美也沒有任何聯(lián)系。他心里一直牽掛著柳潤美,想找個機(jī)會回家看看,被刑警大隊的工作纏著,總是抽不開身。 11月3日傍晚,沈惠民好不容易有了一點(diǎn)空余時間,他打算回家看看。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柳潤美此時正從湘江一大橋飛身跳下。 沈惠民回家前,首先習(xí)慣性地來到辦公室,看看有沒有穿臟了的衣服要帶回家。他一眼看到辦公桌上的電腦,像被磁石吸引了似的走了過去。他這幾天只顧了忙工作,沒有顧得打開電腦上網(wǎng)看看。他很想瀏覽一下國內(nèi)外的動態(tài),便不由自主地伸手開啟了電腦。 沈惠民打開網(wǎng)頁,彈出的首條新聞令他大吃一驚: 今日凌晨4時許,湖南豐陽市明珠區(qū)一棟8層樓四合院式的商住樓發(fā)生重大火災(zāi),現(xiàn)場居民全部及時疏散。上午8時37分,8層高樓部分倒塌,豐陽市消防支隊2名消防官兵當(dāng)場犧牲。到下午17時30分止,大約有10多名消防官兵被壓在廢墟中。現(xiàn)場另有消防官兵9人、保安人員1人,新聞記者4人受傷。由于疏散及時,居民與現(xiàn)場群眾無一傷亡。目前,搶救工作仍在進(jìn)行中。 沈惠民看了這條新聞,不由自主地發(fā)出一聲驚呼:“我的天啦!”他瞪大眼睛盯著電腦顯示屏,腦袋頓時像注滿了水,飛速脹大。他兒子沈心柳是豐陽市消防支隊的一名消防戰(zhàn)士,入伍兩年,每當(dāng)該市發(fā)生重大火險,滅火救災(zāi)隊伍中總少不了他兒子的身影。此次肯定不會例外。他想:既然兒子隨支隊官兵一道開赴了救火第一線,是當(dāng)場犧牲,是被壓在了廢墟中,還是仍在舉著水槍滅火?他不知兒子的情況如何。他像天下所有的父親一樣,最擔(dān)心的是兒子的安危。他希望兒子化險為夷。 他急切地想知道兒子的真實(shí)情況。他無法克制自己,趕緊給豐陽市消防支隊值班室打電話。對方回答:沈心柳的生死情況不明。有關(guān)方面快速組織了力量,正在現(xiàn)場全力搜救遇險官兵。 沈惠民聽了對方的答話,心臟跳得更加厲害,額頭上冒出了黃豆大的汗珠。他不便多問,他知道此時問得再多也沒有絲毫作用。 他放下話筒,沖出辦公室的門,扯開步子往家里趕,他要把這消息告訴妻子,夫妻倆好好商量下一步該怎么辦。 沈惠民騎著那輛摩托,駛上了楓林路。他轉(zhuǎn)念一想,不能把這消息告訴妻子,那樣會把妻子急瘋。他不但不能把這消息告訴妻子,相反還要想方設(shè)法瞞著妻子。他想:要想以最快的速度了解到兒子的真實(shí)情況,只有自己立即趕往豐陽市。他打算騎著摩托直奔長沙火車站。 他沒有行進(jìn)幾步又立刻改變了主意。他不能去豐陽市。兒子既然選擇了消防事業(yè),就肯定要流血,要犧牲。這是不可避免的。兩年前應(yīng)征入伍時,他們?nèi)覍Υ擞羞^充分討論,應(yīng)該說早有思想準(zhǔn)備。如今危險真的來了,必須勇敢面對,并不會因為他趕到豐陽市,就能夠給已經(jīng)發(fā)生的結(jié)局帶來改變。目前,全局上下都沉浸在鄺天野犧牲的悲痛之中,都希望盡快查清事實(shí)真相,把三個歹徒送上審判臺。他不能丟下案子不管,必須盡快滿足全局民警的愿望。他此時去豐陽市打探兒子的近況肯定不妥,但他心里怎么也放不下對兒子的牽掛。他想了想,有了兩方面都顧全的辦法。他自己留下來繼續(xù)辦案,委派妻子盡快趕去豐陽市。他原先想把豐陽大火的事隱瞞下來,不讓妻子知道,看來這是很不現(xiàn)實(shí)的。這是震驚全國乃至全世界的大事,所有新聞媒體都作了報道,他想瞞住妻子是不現(xiàn)實(shí)的,還不如干脆把實(shí)情告訴妻子,然后委派她連夜趕去豐陽市,了解兒子的近況。 沈惠民主意拿定,便立即趕往橘子洲頭的家中。 他騎著摩托在湘江一大橋上行進(jìn),看到橋中間圍了很多人。他以為出了交通事故。他沒有湊過去看。他相信交通警察會及時趕來處理。他手中的摩托往右改變了方向,駛出湘江一大橋橋面,沿水泥坡道急馳,直奔橘子洲頭的家中。 他一邊在門前那棵大樟樹下停放摩托車,一邊朝門里喊道:“美美!你快出來!” 屋門關(guān)閉著。門里沒有回音。室內(nèi)沒有燈光。 沈惠民以為妻子早早地睡了。他有點(diǎn)納悶。妻子從不這么早睡覺的呀!莫非身體不舒服?他急步跨上臺階,走近門口。他抬手敲門,一邊敲,一邊呼喊著妻子的名字:“美美!我回來了!” 門里沒有應(yīng)答。 沈惠民這才發(fā)現(xiàn)房門緊鎖。他想:妻子會去哪里呢?他得不出回答。因為妻子從來沒有到別人家串門的習(xí)慣。沈惠民十分著急,心里越加覺得不安。他趕緊移開花盆,拿起那片門鑰匙,開門進(jìn)屋。他眼前一片黑暗。 “美美!我回來了!“ 沈惠民實(shí)在想不出妻子外去的理由,他總以為她此時應(yīng)該在家里,一定是出于什么特殊原因,早早地睡下了。他的呼喚一聲比一聲高:“美美!你這么早就睡了?” 沈惠民沒有聽見回音。他打開電燈。房子本來就面積不大,總共才29平方米,加之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擺設(shè),一切都呈現(xiàn)在他的視線內(nèi)。他心里一陣緊張。他沒有看見柳潤美的影子。他猜不出柳潤美會在這個晚上去哪里。 他在室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轉(zhuǎn)這一圈。就是因為他轉(zhuǎn)了這一圈,很快發(fā)現(xiàn)了柳潤美給他留在寫字臺上的那封遺書。 開始,沈惠民不明白妻子為什么給他留下這封信,他雙手捧起,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他簡直不敢相信,這不是一封普通的信,而是妻子留給他的遺書。他渾身緊張。他不相信這是一封遺書。他再次從頭至尾細(xì)看。 惠民: 你告訴我在岳麓山南坡抓了三個歹徒,馬上就要押到刑警大隊審訊室,要我辨認(rèn)。我理應(yīng)非常高興;你也一定以為我會非常高興。你可能沒有發(fā)現(xiàn),我當(dāng)時的表情很平淡。我內(nèi)心的復(fù)雜感受是沒有人能夠了解的,也是沒有人能夠理解的。整個辨認(rèn)的過程,我如同被架在火山上燒烤。我除了像大家一樣痛恨、痛苦之外,我還多一層慚愧與自責(zé)。彭金山在明處調(diào)動三個歹徒變換著不同的角度,目的是為了讓我看得準(zhǔn)確無誤。其實(shí)我只看一眼就足以認(rèn)定他們的真面目。一天之內(nèi),我兩次與這三個家伙遭遇。第一次他們?nèi)齻€輪jian了我,第二次他們又要強(qiáng)jian我時,是桃放明以犧牲自己的尊嚴(yán)為代價,保護(hù)了我的尊嚴(yán)。這幫沒有人性的東西,害了我,害了桃放明,這都不足以槍斃他們。沒想到他們害死了鄺天野。多么年輕有為的生命呀!人的生命是最寶貴的,沒有別的能夠替代,不過像我這種人的生命除外,因為我的生命是沒有任何價值和意義的。與鄺天野不可相比。你一定要盡快將這三個歹徒繩之以法,替鄺天野報仇雪恨。 我是懷著不舍的心情與你和兒子心柳永別的。我的確不想走,但我必須走。如果有緣,如果你不嫌棄,我們下輩子還做夫妻。我實(shí)在太累了。我不想多說了。讓我緊緊地?fù)肀?。請你一定要照護(hù)好我們的兒子!這是我最后對你的拜托。請轉(zhuǎn)告我的好兒子,mama對不起他! 當(dāng)你看到此信時,我已經(jīng)永遠(yuǎn)地離開了這個美好的世界,永遠(yuǎn)地離開了我親愛的丈夫,永遠(yuǎn)地離開了我可愛的兒子。請你不要難過。我在另一個世界關(guān)注著你和兒子,深愛著你和兒子。我會時時刻刻祈求菩薩保佑你和兒子平安幸福! 惠民!永別了! 真愛你的妻:潤美 xxxx年11月3日 沈惠民心頭發(fā)慌,雙手顫抖。他沒想到會突發(fā)這樣的事情。他這時才聯(lián)想起了柳潤美近些日子在他面前表現(xiàn)出的種種異常舉動,說過的種種異常言語。他責(zé)怪自己太笨了,太自私了,從沒把妻子的異常言行放在眼里,更沒放在心里,只曉得一門心思破案,結(jié)果自己家里竟發(fā)生了人命關(guān)天的大案。他此時突然感悟到,平時花適當(dāng)?shù)臅r間和精力關(guān)心好自己的家人,也是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社會和諧的重要音符。他不能失去潤美。他不能沒有潤美。他要把潤美找回來。但他不知道潤美的去向。 沈惠民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和判斷妻子會采取何種方式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首先一個水字浮現(xiàn)在他腦海里。他默默自語:對!潤美她一定會選擇水上離去。她對水有著深厚的感情。一則她生在水鄉(xiāng),長在水鄉(xiāng);二則她極愛潔凈,容不下一丁點(diǎn)灰塵,只要她覺得哪里有一絲灰塵,她就會用水狠狠地洗凈。沈惠民深信,妻子在最后的時刻,一定會將自己的生命托付給她深愛的水。 沈惠民想到此,心里一戰(zhàn),剛才回家時路過湘江一大橋看到的人群成堆的情景浮現(xiàn)在他眼前。他想:莫非潤美選擇從湘江一大橋上投江?他想到這一層,又害怕,又著急。他一個箭步?jīng)_出屋門,沖進(jìn)黑夜,沖到門前那棵大樟樹下,跨上摩托,驅(qū)開沉沉夜霧,奔向湘江一大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