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的心魔，此生難消。

    圣城之人高深莫測，然，屠城之心已起，維“殺”一字即可。

    秦陵萬年冰冷的臉露出一絲笑容，看向顧林的目光詭異難辨，舉起右手對著城門向下一斬，兩扇厚重的大紅城門被一陣強(qiáng)風(fēng)緩緩?fù)崎_，發(fā)出一陣難聽的吱嘎聲。

    圣城主城占地并不大，建的四四方方的，僅有一個城門，主街道順著城門直直向前，連著一座巨大奢華的祭壇。

    城門一開，秦陵便不見了，四周空蕩蕩的，似乎一個人都沒有，但氣息告訴顧林，此處還一個人，還是一個多年前便見過的“熟”人，因?yàn)檫@氣息與他十歲那年他遇到那兩個要?dú)⑺牡图壙芤荒Ｒ粯印?/br>
    顧林緩緩拔出熾天劍，合上雙眼，傾聽風(fēng)聲，發(fā)現(xiàn)左前方有一滯澀之處，下一瞬，劍隨心意，猛然此處，徒留一道虛影。

    那人躲閃不及，趕緊喚出數(shù)十黑鷹擋在身前，尖銳鋒利的喙和爪子瞄準(zhǔn)對外，如果是旁人，此情此景定然收勢轉(zhuǎn)為防守或術(shù)法攻擊，但顧林心魔已醒，拼的就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縱然被抓的滿身傷痕，劍意仍舊未撤下半分，硬生生送進(jìn)了對方的心臟，而后旋轉(zhuǎn)抽出，再一劍刺進(jìn)丹田，搗毀元神。

    顧林記得十歲那晚，就是因?yàn)榇巳诵逓榈臀⒉抛屪约河辛颂幼叩臋C(jī)會，如今也不過元嬰中期，或許在他人面前還算快的，但在自己這一招足矣。

    圣城高手云云，卻放這么一個人打頭陣，顯而易見，是讓自己出氣兒用的，然，兩世血海深仇又豈是這一人就能償還的。

    他提著劍，劍尖還在滴血，一緩步踏上街道，朝那最為宏偉的建筑走去，這一次路上再未遇到其他人，只在祭壇門口前才看到孫九明稚嫩的童顏。

    孫九明并不懼怕顧林身上蔓延的殺氣，依舊笑嘻嘻的，道：“我等你好久了?！?/br>
    “等我殺你？”顧林俊眉一挑，不得不承認(rèn)，八九歲大的娃娃還真是有些下不去手。

    孫九明毫不在意的揮揮手：“人常說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我圣城欠你顧家一個公道，自然會還，可你顧家同樣欠我主子一個公道，凡是論個先后，是不是先把你顧家欠下的債先還清了再言其他?！?/br>
    顧林淡淡的看著他：“哦？我顧家欠你們什么債？”

    孫九明轉(zhuǎn)身往里走：“你可知顧家器靈傳承之初，高級之后是可將生魂強(qiáng)行拽入靈寶融合的？”

    顧林的眼皮重重一跳，器靈師傳承里確實(shí)有這個說明，如果是這樣，那圣城拼命收集反封印陣法的說法也就說得通了……

    只是不知道這個能讓圣城這般不惜余力幫忙的器靈是哪一個呢。

    這祭壇比之前的那些合起來還要大些，里面的裝飾也極為奢華，尤其四個角落放置的那四顆轉(zhuǎn)靈珠，每一顆都足有一人多高，放在市面絕對是無價之寶。

    祭壇中央的地面上畫著一個極其復(fù)雜繁復(fù)的陣法，黑色的粗線條足足占了整個祭壇的二分之一，又按照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分別放置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四座巨石雕像，仔細(xì)一看，正是從那四個祭壇中得到的反封印陣法。

    地上的陣法并未奪得顧林的關(guān)注，一進(jìn)入祭壇，他的目光便全部落入站在高臺之上的那人身上。

    是黎崢。

    黎崢穿著一身寬大的黑色華服，僅有袖口和衣衫的邊緣繡著一圈簡易的花紋，面容嚴(yán)肅，又帶著一絲與之相對的慵懶，不斷的向四周散發(fā)著屬于上位者的氣勢。

    顧林沉默了，這樣的黎崢是他從未見過的，但隨之而來的是被朋友戲耍的憤怒，被背叛的委屈和失望。

    就算他一直防備，可在心底的某個角落，情感早已違背意愿的將人當(dāng)成了朋友，想不承認(rèn)也不行了，可惜他們此生只能注定是敵人。

    這時，秦陵和一個帶著面具的青衣男子走上高臺，一左一右站在黎崢兩側(cè)，黎崢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對顧林道：“如你所想的那樣，我便是圣城之主，秦陵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至于這位……”他看著那個帶著面具的男子，停頓了一下才接道：“這位便是你們顧家欠債的債主。”

    那男子透出的氣息卻與普通修士的不同，顧林稍一感應(yīng)便知道這人是個器靈，他仔細(xì)的打量著男子，雖然看不到面具下的面容，可越看就越有幾許熟悉之感，好像在哪里見過。

    又一個可具現(xiàn)化的器靈。

    顧林繼續(xù)沉默，但心里卻信了幾分。

    黎崢繼續(xù)說道：“你那位先祖玩弄感情在先，背信棄義在后，為達(dá)目的將生魂禁錮在兵器中，千年歲月，人不人，鬼不鬼，不能飛升，更入不得輪回，你說，這恨值不值得你顧家上下的命來償還。”

    顧林瞪大眼睛，第一次對兩輩子的仇恨產(chǎn)生茫然，那位先祖辦的事自然是人神共憤，但他顧家上下幾百條人命卻要為一個千年前的人償還罪孽，連孩童也不放過，那這位債主與那人又有何區(qū)別。

    他沒回答，也沒法回答，仇恨就像一堆亂麻，他們各自旅出一個開口，一條線纏下來，位置不同，看到的事情也就不同，說到底究竟是誰欠了誰的？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血一樣的夜晚，看著熟悉的人一個個倒下，那些黑衣人就像是收割性命的惡魔，一個都不放過……

    茫然逐漸被堅定取代，顧林握緊熾天劍：“如果真是我顧家做的，我身為家主，自會償還，但你欠我顧家的也休想逃脫！”

    “好?！崩鑽槾鸬母纱啵瑢⒁坏篮谏钆苼G過來：“這令牌里有一個傳送法陣，你可以去你顧家祠堂找到那人，確定后再回來，我們就在這等著?！?/br>
    顧林心里隱隱有了猜測，接過令牌后轉(zhuǎn)身走出祭壇，朝顧家老宅的方向飛去。

    遠(yuǎn)方正在趕路的寒天辰突然發(fā)現(xiàn)顧林的方向變了，稍一沉思，也掉了個方向御劍飛去……

    ☆、第五十九章

    顧林來到顧家祠堂的時候,顧天恩正拿著一塊空牌位在上面刻字。

    長樂之位。

    四個再簡單不過的字，卻有著讓人無法理解的悔恨和哀傷。

    顧天恩知道他的來意,指尖一點(diǎn)點(diǎn)撫過牌位的每一寸地方,講起曾經(jīng)的一點(diǎn)一滴。

    不是太復(fù)雜的故事,長樂原是玄天宗最有天分的弟子，因意外與顧天恩相識，又因興趣相投而相知相戀，就在兩人即將結(jié)為道侶之際，顧天恩接受器靈師傳承,自此為之風(fēng)靡,心魔頓生，竟用生魂注入靈寶之內(nèi)，但因生魂品質(zhì)參差不齊,一直失敗，最后便把主意打在戀人身上。

    長樂哪里想到會被戀人出賣，就這么被注入到伏魔劍中，幾經(jīng)波折，終被融入劍中。

    顧天恩看著長樂沒有溫度的尸體，心里悔恨傷痛，終于擺脫心魔，但錯已鑄成，再無挽回余地。

    當(dāng)長樂的師父趕到時，就地將顧天恩誅殺，又將伏魔劍封印于玄天宗劍池內(nèi)，一切看似是畫上了一個終點(diǎn)，但事實(shí)真的止于此嗎……

    千年歲月，世上再沒有長樂的存在，有的只是器靈阿丑，就算最后可以具現(xiàn)出實(shí)體，那些沉淀下的怨恨也不是輕易就能消融的，更何況現(xiàn)在顧家與圣城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顧天恩仿佛沒有焦距般望著窗外，曾經(jīng)的記憶不停的在他腦中翻滾，瘋狂的令人絕望，每一次都是一種煎熬，或許，真的該結(jié)束了……

    “我和你去。”

    顧林不語，只嘆息一聲，再抬頭時原本晴朗的天空已被烏云覆蓋，如同深夜一般：“要下雨了……”

    雷聲響過，豆大的雨滴從云層墜下，越漸密集，他拿出黎崢給的傳送發(fā)展注入靈氣，丟到地上。

    陣法成型大約用了半柱香的功夫，顧林摸了摸背后的熾天劍，顧天恩會意，化作一道流光鉆入劍中。

    熾天劍雖是靈劍，但四個魂魄附身還是有些負(fù)擔(dān)，致使顧林的動作也略有滯澀，走入陣法后一陣華光閃過便沒了蹤影，陣法的顏色也隨之漸淡。

    然，就在最后的光芒消失之際，一道白影忽然闖入，沒入陣法最后的光華之中，一同消失……

    顧林從法陣走出來依然是在那祭壇之內(nèi)，高臺上那三人仍舊保持著他離開時的姿勢，仿佛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只是那面具之人的面具已被卸下，露出原本的面孔。

    “阿丑?！?/br>
    事實(shí)已沒有任何懸念，那一層面具也隔不開早已預(yù)知的答案，這種你害我我傷你的把戲分辨不出誰對誰錯，只不過都放不下罷了。

    他拔出熾天劍，劍尖斜指向地面：“我會為你啟動反封印，還顧家欠下的債，之后便是你們還我顧家滅門之仇?！?/br>
    “好?！卑⒊蟮哪樕蠜]了往日的笑意，面無表情的如同掛了張假皮似的，唯有那雙眼緊緊的盯著熾天劍。

    仿佛有感應(yīng)般，一抹黑影從劍中飄出，匯聚成人型，正是顧天恩。兩人相望，千年歲月讓他們的眼中再看不到一絲情意，只剩下比內(nèi)疚復(fù)仇更為復(fù)雜繁復(fù)的情緒。

    啟動反封印陣法需要器靈傳承者的血，顧林走到陣法中央處，揮劍割向手腕，鮮紅的血液涌出，卻在滴落在地上的陣法印記時變?yōu)榧兇獾慕鹕?/br>
    顧林是顧家千年來唯一將器靈師傳承徹底融合的人，他的血液自然也含有一部分傳承融合后的靈氣，所以每流一滴血液，也會隨之損耗一分靈氣，大量失血之下，人也更為虛弱，直至將整個陣法染成金色，他的臉也再無一絲血色。

    巨大的陣法緩慢的旋轉(zhuǎn)起來，上古四靈獸的雕像像是被賦予靈魂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能活過來，撲向面前的敵人將其撕碎。

    上古陣法啟動，天地為之色變，雷如炮響，即便幾人身處祭壇之內(nèi)，仍舊清晰可聞。大地晃動，即便整個祭壇被禁制覆蓋，穩(wěn)如泰山，但仍舊可以順著窗子看到外面地動山搖房屋倒塌的景象。

    或許不用顧林出手，圣城的一切足以被這番動蕩徹底摧毀。

    “圣城本來就是祭品，為反封印陣法而建立的祭品?！卑⒊缶従徧鹗謸嵘涎劢堑闹焐皽I痣，由靜制動，臉上的表情也似乎隨之解凍，又掛上以往般的笑意，慢慢走至陣法中央處。

    與此同時，四道黑影從兩面竄出，手掐法印，喚出四道火柱襲向中央的顧林。

    顧林抬起熾天劍縱然斬下，三個黑影從劍中竄出擋住火芒，將他圍在中央，正是李石三“人”。

    阿丑似乎也被這變故驚得微微一愣，淡淡的瞥了黎崢和秦陵一眼，對顧林道：“傳送法陣限制人數(shù)卻不能鬼的數(shù)量，這辦法是你想的還是你師尊想的？”

    顧林：“都有?！?/br>
    他和師尊都想到了，這么說也不算錯。

    說話的功夫，陣法已經(jīng)完全啟動，沒有人知道這個所謂的上古陣法會不會對被封印之外的人事物產(chǎn)生反應(yīng)，李石攙扶著顧林飛出陣法，落在了唯一沒有被印記覆蓋的高臺上，里面只剩下阿丑和顧天恩。

    李石低聲問道：“要帶他上來嗎？”

    顧林搖搖頭：“不必，顧家的債已經(jīng)還清了，顧天恩要還他自己的債，隨他去吧?！?/br>
    話音剛落，金芒大盛，如同火焰一般將那兩“人”圍起，只能隱約看到那兩位被披上蛋殼一般，再無反應(yīng)，同時，他倆的氣息也消失的干干凈凈。

    事已至此，黎崢和秦陵同時松了口氣，黎崢隨手脫掉身上繁重的衣袍，又從儲物袋拿出一件翠綠色的長衫換上，臉上也隨之散去方才的冷淡，又變成以往那個笑嘻嘻羅里吧嗦的黎崢。

    “小林子，我剛剛的氣質(zhì)厲不厲害，怎么樣，只要你應(yīng)上一句，我這個‘城主’還是可以勉為其難的娶你的……”

    換套衣服就跟換了個人格似的，顧林訝異的打量了黎崢幾眼，旁邊的秦陵看到微微一笑，一道流光突的從手中竄出，趁幾人不備襲向顧林的丹田。

    秦陵速度極快，加上幾人離得近，又是偷襲，一人三鬼均是反應(yīng)不及。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乳白色的劍氣橫跨陣法，竟直擊到秦陵的發(fā)出的劍氣上。

    兩者相撞爆發(fā)出一陣刺眼的白芒，顧林下意識護(hù)住眼睛，緊接著便被余威震飛出去，卻又及時被人接住。

    無比熟悉的氣息和溫度讓他整個人頓時放松下來。

    “師尊……”

    “恩?！焙斐奖е酥匦侣湓诟吲_上，熟練的摸出一顆藥丸喂顧林吃下。

    他沒想到圣城距離萬魔宗會如此之遠(yuǎn)，幸好在顧林方向改變時他及時換了方向，總算在最后一刻趕上了傳送法陣，進(jìn)入圣城之內(nèi)。

    若是換個人，顧林其實(shí)早就該猜到對方會毀約對自己下殺手，奈何黎崢和阿丑都是他當(dāng)成朋友般的存在，即便現(xiàn)在成為仇人，也始終差了點(diǎn)感覺。

    也就是差了這么一點(diǎn)的感覺給了秦陵可乘之機(jī)。

    黎崢?biāo)坪跻膊恢狼亓陼蝗粍邮?，對著秦陵瞪大眼睛，大聲吼道：“秦陵，我們之前計劃不是這樣的！”

    秦陵也冷著一張臉：“難道長樂好不容易拜托封印卻還要給那些人償命？”

    黎崢不言，但手上力道并未放松。

    “那幾個黑衣人是你的人？十五之約只是個騙我的幌子？”顧林冷著眼看向秦陵，剛剛阿丑的舉動便猜出那幾個偷襲之人與璃崢和秦陵有關(guān)。

    秦陵見瞞不住，干脆承認(rèn)：“是，那又如何，你們該死，你們顧家都該死?！?/br>
    “如此，我們先打上一場好了?！鳖櫫只謴?fù)的差不多了，推開抱著他的師尊，重新喚出熾天劍。

    “好?！鼻亓晁﹂_黎崢，擰起劍訣，數(shù)道劍氣凝成實(shí)質(zhì)沖了過去。

    劍氣碰撞，兩人皆是劍修，眨眼間便過了數(shù)招，卻成分庭抗?fàn)幹畡?，殺氣濃郁，十五之約，如今一日都還未到就要破了。

    兩人實(shí)力其實(shí)不相上下，但因阿丑還未離陣，顯然比顧林多了些許顧慮，久攻之下自然頻頻出現(xiàn)漏洞，雖然極力補(bǔ)救，卻還是晚了。

    顧林提劍便刺，然而劍剛刺出便有一道流光將他攔下，竟是一旁觀看的璃崢出手了，只是他攔得住顧林，卻沒攔住秦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