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今天立春，多霧多雨的山城有了陽光。金色的陽光把鱗次櫛比的房屋弄得好看。夏坤站在樓屋頂上看了一陣樓下的房屋、大街，心情不錯。他推開這屋頂動物房的房門，把剛上街去買來的幾大袋葵瓜子捧給那些白色的小生靈。這裝修一新的動物房里，上三層下三層堆滿鼠籠，籠子里是雪白可愛的小白鼠。它們的小嘴小腿不停地動，“咔嚓嚓……”葵瓜子很快留下一堆瓜殼。

    這是個星期天，夏坤只要有空，就來這里看看。這些小生命，其祖先是夏坤去美國前打電話從上海購買空運(yùn)來的。買了20只，雌雄都有。這是標(biāo)準(zhǔn)的實驗動物。小白鼠的繁衍快，已是好幾代了，占滿了這間動物房。夏坤和他的研究生和助手們很珍視這些小生命，用科研費在這屋內(nèi)安了空調(diào)和除濕器。精心飼養(yǎng)它們，用它們做各種動物試驗，觀察它們在承受了他們的試驗之后有否基因突變、觀察隔代遺傳等情況。這些小的動物給了他喜悅煩惱、成功失敗，誘惑他無止境地去追求，去解開一個又一個未知。

    今年是鼠年。鼠，真可謂神通。熟知歷書的邱啟發(fā)曾對夏坤神吹，說是天地生成于子時，就是現(xiàn)今講的晚上十一二點鐘。說天地生成之初，是沒有縫隙的，氣體跑不出來，一切物質(zhì)都無法利用。是老鼠這精靈打開了天體，子時也就屬鼠了。子鼠，是十二時辰的第一時辰，也是人的屬相的第一屬相。邱啟發(fā)很為自己的兒子屬鼠而為豪。夏坤想著，笑了，他對鼠是很喜愛的，對于這些小白鼠可以說是喜愛加疼愛。

    夏坤從鼠籠內(nèi)取出一只系有標(biāo)記的小白鼠來，它是這些鼠們的老祖宗。這只小白鼠就是從上海乘飛機(jī)來渝的20只鼠中最年長的一只。夏坤對鼠很熟悉，他逗著這群鼠的這位老祖宗，心境更好。回國后，他把在國外查閱到的資料、學(xué)來的新知識，與自己的研究結(jié)合，受益匪淺，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他撰寫的兩篇論文接到了中華醫(yī)學(xué)雜志和一家外文雜志的錄用通知。他主研申報的一項參評國家科技進(jìn)步獎的科研課題也公告了，被評為了二等獎；他主研的另一項科研成果被推薦參評國家發(fā)明獎。他的一些節(jié)假日是在這里度過的。

    此時此刻，夏坤站在這動物房里，用一句時髦的話說，真是立足本職，放眼世界了。有人開玩笑說，夏坤，你都飛過太平洋去了，怎么又飛回來，太傻了。他想，人家這么說也總有人家自己的心態(tài)和看法。而他呢，對太平洋那邊有不少留戀，但更舍不得丟不掉放不下的卻是太平洋的這一邊。包括此時此刻這不大的動物房和這些鮮活的小生靈們。

    女兒說他回來的目的是為了自我的功利。不錯，他有這種想法。想想看，國家級的三大科研獎，他獲得1項國家科技進(jìn)步二等獎，又申報了國家發(fā)明獎，倘若獲得，在他的人生追求中，就還差一項國家自然科學(xué)獎了。他不懷疑自己不能得此大獎。他回答女兒說，有功利目的也并非不好，比如自己搞的科研，得了獎，個人是獲了功利，然而對國家對人類也是貢獻(xiàn)，有什么不好。只要不是為了個人功利去損人利己就行。女兒就學(xué)了她mama的腔調(diào)說，是，你永遠(yuǎn)都是正確的，一貫正確。你的目標(biāo)一個接一個，你的追求沒完沒了，為了那一個又一個的功利。他嘿嘿笑，心想，自己也是，總是做不完的事情。就想到邱啟發(fā)他們一家打通宵麻將，過得依舊開心。

    想著，他心里“咯噔”一下。覺得今天無論多少事情，都得去找邱啟發(fā)了，是為他兒子邱凡的事情。

    那天夜里，他摟著史瑩琪香甜入睡，被一陣敲門聲驚醒。他披上衣服去開門，以為是女兒夏欣回來了，來人是邱凡。邱凡兩眼直勾勾地，很倦乏的樣子，一如既往禮貌地說：

    “夏叔叔，我想借一百五十塊錢?！?/br>
    “啊，邱凡進(jìn)來坐?！?/br>
    夏坤把邱凡叫進(jìn)屋來，打開了烤火爐，為他沖了杯熱咖啡。

    “邱凡，都半夜了，有啥事兒？”

    “我……”邱凡的眼珠子四下里瞅，盯夏欣的小屋內(nèi)，“夏叔叔，夏欣呢？”

    “哦，她和同學(xué)郊游去了。呃，邱凡，我看你今天不對勁兒，快給夏叔叔說，你怎么了，為什么這時候要借錢？”

    邱凡打了個哈欠，笑笑，說：“夏叔叔，我說了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我爸媽。”

    “你說吧?！?/br>
    “一定不要告訴他們??！”

    “行，你說。”

    “我，我又偷偷幫牛哥開出租車了。自從那次出事之后，我爸媽下了死規(guī)定，不許我再開車?！?/br>
    “是呀，你爸媽在他們醫(yī)院給你聯(lián)系好了呀，去電工房做臨時工?！?/br>
    “我不喜歡，還是想開車。我剛才被人搶了，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了。真的，夏叔叔，借給我一百五十元吧，我要給牛哥交租金?！?/br>
    “你說的是真話？”

    “真的，是真話。”

    “好吧，夏叔叔給你兩百元。只是，你還是要聽你爸爸mama的話，不要去開車了。去做電工，啊。”

    “嗯，我聽夏叔叔的。”

    夏坤就取了兩百元錢給他。邱凡接了錢，返身就走，又回過頭來：

    “夏叔叔，謝謝你了，可千萬不要告訴我爸爸mama！”

    自那之后，夏坤好久沒有見到邱凡。偶爾問過女兒，問邱凡還在偷偷開車沒有。女兒就說，爸爸，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你管我還沒管夠，還去管人家邱伯伯的兒子。他也就不問了，事情一多，也沒有想邱凡的事情了。上前天晚上，邱凡又來了。好晚，夏欣都睡熟了。他又來借錢，又是要借一百五十元錢。還是那副兩眼直勾的倦怠相。夏坤生疑了，問他借錢做什么，為什么這么晚了才來借錢。邱凡就哭喪了臉，煩躁不已，說，夏叔叔，求你了，看在我爸媽是你老戰(zhàn)友的情分，借我吧！夏坤警惕，這孩子，是不是在吸毒？他聽公安局一位朋友說過，現(xiàn)在吸毒的年輕人不少。毒品黑市上一般都是一百至一百五十元錢一小包白粉。這一想，心里發(fā)悸，生怒。

    “邱凡，我問你，你是不是在吸毒？”

    夏坤這一問，邱凡就如實說了：“夏叔叔，你心好，千萬不要對我爸爸mama說，他們會氣死的。我，我現(xiàn)在實在受不了了，求你快些借給我，求你了！”

    “不行，你這孩子，好好的，怎么去吸毒，你不要命了！不行，我不能借給你。我……你，你自己去對你父母說，你看你，像個什么樣子了，你這是在毀滅自己！”

    夏坤的嗓音大了，夏欣被驚醒了，披衣服下床，立在小屋的門欄邊看著。

    邱凡在客廳內(nèi)跺腳抹臉，一副欲死的樣子。突地，他面露兇色：“夏叔叔，你到底是借還是不借？”

    “孩子，我不能借給你。你吃飯了沒有，沒有吃，我馬上給你下面條?！?/br>
    “不要，我不要吃飯，我要……”邱凡吼叫，掏出一張彩色照片來，往夏坤跟前一伸，“你，快借錢來！”

    夏坤拿過那照片來看，一驚，又氣，這是他和史瑩琪那次從那珠寶店內(nèi)出來后，在大街上依偎說笑的照片。

    “你……”夏坤渾身哆嗦，“這照片，你從哪里弄來的！”

    “我偷拍的！”

    “你，你怎么這么壞！”

    “你借還是不借？我會把這照片印好多張，到你們醫(yī)院里去散發(fā)！”

    夏欣在門邊看著，嚇哭了。她沒有哭出聲來，她從來沒有見過邱凡如此的兇相。

    夏坤激怒了：“你滾，滾出去！要印發(fā)你就去印發(fā)去。你這個壞小子，怎么對得起你父母！”邊說邊推了邱凡出門，“嘭”地關(guān)死屋門。

    那天夜里，邱凡再沒有來敲門。夏坤一夜未睡好，他想到了甘洋，想到了邱凡，竟染上了毒癮！又想到了與邱凡相處極好的女兒夏欣。啊，女兒，你可別，千萬可別也學(xué)他們的樣??！至于，邱凡那恐嚇的話，他倒不以為然。你去散發(fā)吧，人們知道了也沒有什么。史瑩琪是自己的舊相好，自己在同她戀愛，這又有什么。

    第二天，他去上班，心里還是不安。正好辦公室的小郝拿了幾張彩色照片來，他心里就如五羊在蹄。結(jié)果，人家拿來的是幾張醫(yī)院院貌的照片，說是要繳三千元出在一部什么畫冊上的事情，讓他定奪，選送哪些。整整一天，他都在等著什么事情發(fā)生，卻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

    此時此刻，他想到了邱啟發(fā)一家的“開心”，才感到老邱家的日子一定不會好過。收拾完動物房，他的研究生來了，就對他叮囑了一番，自個兒匆匆下樓。他先給公安局那位朋友打了傳呼，回話后，他對他說了請他幫忙之事。就搭乘了中巴車，趕往邱啟發(fā)家去了。進(jìn)屋才發(fā)現(xiàn)，老邱家那套高級卡拉ok音響已沒有了，兩口子在屋里焦眉爛額，一籌莫展。老戰(zhàn)友見面，就把話說穿了，共謀良策。

    “只有一個辦法，今天就送他去戒毒醫(yī)院，那是公安局與醫(yī)院合辦的，聽說辦得很不錯?！毕睦ふf。

    “唉，這崽兒死活不去！”一向快活的邱啟發(fā)少有的憂煩。

    趙佳秋一個勁兒淌淚：“都怪我太嬌慣他了，一要錢就給他。后來，我知道他吸毒也沒有敢告訴老邱，怕他把兒子往死里打，還是偷偷給他錢。可哪知道，這是個填不滿的無底！個死娃兒，把那套一萬多元的音響也廉價去賣了。我才對老邱說了……”

    “算了，世上沒有后悔藥?！毕睦ふf，“邱凡呢，現(xiàn)在在哪里？我已經(jīng)同公安局的朋友說好了，他一會兒就到?！?/br>
    邱啟發(fā)就領(lǐng)了夏坤去了里屋。夏坤看見，一臉鼻子口水一副死相的邱凡被捆綁在床上，心里也好痛?？匆娗駟l(fā)兩眼里也是淚糊糊一片，在他的記憶里，還沒有見邱啟發(fā)落過眼淚。

    夏坤的那公安局的朋友來了，帶了戒毒醫(yī)院的汽車來。幾個男人就狠了心，將又叫又號的邱凡擼進(jìn)汽車，拉往山上的戒毒醫(yī)院去。

    安頓了邱凡回到家里，夏坤叫了夏欣來問：“夏欣，你跟爸爸說實話，你跟邱凡在一起時，吸毒了沒有？”

    “沒有?！毕男赖吐曊f。

    “說實話！”夏坤瞪眼喝道。

    夏欣悸了一下，她從來未見爸爸這么動怒過：“真的?！?/br>
    “好，爸爸相信你?！毕睦は⒘诵┡瓪?，“那么，我問你，你知不知道他吸毒？”

    “開始不知道，后來聽我們班一個男同學(xué)蘇南說他在吸毒，叫我不要跟他往來。我問過邱凡，他承認(rèn)了?！?/br>
    “那你為什么不早跟我說？”

    夏欣不說話。

    “他也讓你吸了吧？”

    “沒有。他說我不能吸，吸不得?！?/br>
    “他真是這么說的？”

    “真是。我也說了他的，說他不要命了?？墒撬?，他上癮了?！?/br>
    “唉……”夏坤重重一嘆，柔和了目光，“女兒，你，可千萬別……別讓爸爸擔(dān)心啊。爸爸的事情夠多夠煩的了?！毕睦み@樣說時，兩眼竟?jié)駶櫫耍澳阒绬幔闶番撶靼⒁棠莻€在美國的兒子甘洋，也吸毒，差點兒喪了命……”

    夏欣依偎到夏坤身邊：“爸爸，我知道，你不要老擔(dān)心我，我長大了，都懂事了，我不會做壞事情?！?/br>
    夏欣這一說，夏坤的眼淚水就落下來。夏欣用手去為他抹淚水。

    “爸，那個史阿姨，很好的耶?！?/br>
    “嗯。她是個好人?！?/br>
    “爸，你就和她結(jié)婚呀。”

    夏欣說時，去小屋里取了邱凡扔下的那張照片來：“爸爸，你看，你兩人在一起時好高興?！?/br>
    夏坤接了照片看，心里酸甜苦辣：“女兒，你怎么收了這張照片？”

    “我喜歡這張照片！”夏欣說，“爸，我告訴你一個壞消息?！?/br>
    夏坤心里一陣駭然，顫抖了聲：“什么壞消息？”

    “史阿姨送給我的那對鉆石耳環(huán)是y貨，是假的。”夏坤松口氣：“你怎么知道？”

    夏欣一笑，起身拿過張《作家文匯》報，指頭版頭條的一篇文章，說：“你看，《王海，打假打出百萬身價》。我看了這篇文章。”

    “你看了這文章就認(rèn)為那耳環(huán)是假貨？你可知道，人家史阿姨見多識廣，怎么會買上假貨？”

    “可她就是買上了。前幾天，我看了這文章，就想，也去試試。就拿了這耳環(huán)去找人鑒別。我們班蘇南的爸爸就是這方面的專家。蘇伯伯說，這是一種叫作立方氧化鋯的代用品。我就學(xué)王海一樣，請?zhí)K伯伯領(lǐng)了我去找了工商局，找了市消費者協(xié)會，一起去查了。把那個私人老板嚇慘了，連忙賠禮道歉，說是那位售貨員小姐搞了鬼，把真鉆石耳環(huán)調(diào)包了。說他一定要罰她、解雇她。就又給我換了一副真正的鉆石耳環(huán)。蘇伯伯說，這是真正的鉆石了，是寶石之王?！?/br>
    “真的，你還真不簡單?！毕睦ばα?。

    “當(dāng)然，不過，真不簡單的是人家蘇南的爸爸蘇伯伯?！?/br>
    夏坤心里又犯事了：“夏欣，你一口一個蘇南蘇南的，你同一個男同學(xué)不要太密切了?！?/br>
    “爸，你就是好聯(lián)想，人家助人為樂，你不感謝，還說這些?！?/br>
    快兩點了，父女倆才吃午飯。女兒做的飯菜，擺了三菜一湯。吃飯的時候，女兒又說了：

    “爸，史阿姨回美國去了，什么時候又來呀？”

    史瑩琪本來要過了春節(jié)才回去的。那些天，她去看了夏坤他們醫(yī)院，看了他們的病房，看了他的辦公室，也看了他的實驗室。二人一說起學(xué)術(shù)上的事情來，就都談興甚濃，有共識也有爭論。還說到了中央、省里、市里最近召開的科技大會的盛況。說到了楊振寧在《科學(xué)》雜志上撰文的《中國將成為世界級科技強(qiáng)國》的文章：

    引進(jìn)近代科學(xué)在中國是一個爭辯了幾百年才達(dá)到的決心?？墒窃谙铝藳Q心以后，進(jìn)度卻是驚人地快速。

    隨著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科學(xué)在中國土地上有了驚人的發(fā)展。現(xiàn)代科學(xué)終于在中國“本土化”：數(shù)以百萬的科學(xué)家和工程師被訓(xùn)練出來，復(fù)雜的研究與發(fā)展結(jié)構(gòu)被建設(shè)起來，巨大的科技成果完成了。

    下面列舉的中國社會特征，我相信將對下一世紀(jì)的中國科技發(fā)展起決定性作用。

    （甲）人口眾多的中國擁有千百萬極聰明的青年。如果能獲得適當(dāng)?shù)臋C(jī)會，相信他們里面很多位都會在科技領(lǐng)域中嶄露頭角。

    （乙）儒家文化注重忠誠，注重家庭人倫關(guān)系，注重個人勤奮和忍耐，重視子女教育。這些文化特征曾經(jīng)，而且將繼續(xù)培養(yǎng)出一代又一代勤奮而有紀(jì)律的青年。

    （丙）儒家文化的保守性是中國三個世紀(jì)中抗吸西方科學(xué)思想的最大原因。但是，這種抗拒在今天已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對科技重要性的全民共識。

    （?。?978年起，中國經(jīng)濟(jì)猛進(jìn)，每年都有超過9%的增長。一些經(jīng)濟(jì)學(xué)家相信中國將在2000年左右變成世界上國民生產(chǎn)總值最大的國家。即使這個推測過于樂觀，中國也必會在那時成為世界工業(yè)強(qiáng)國之一。

    也許有人會說中國將會有政治問題：領(lǐng)導(dǎo)更替的危機(jī)，意識形態(tài)的危機(jī)，貧富不均的危機(jī)，外交危機(jī)等等。不錯，無可避免很多這類問題都會發(fā)生。但是試看一下20世紀(jì)的中國：兩次大革命、軍閥混戰(zhàn)、日本入侵、朝鮮戰(zhàn)爭、災(zāi)難性的“文化大革命”等等，都是大危機(jī)?？墒沁@些危機(jī)沒有一個阻止了中國在這個世紀(jì)科技上的卓越飛躍。為什么？因為做科學(xué)工作其實并不困難。必要的條件只是上面所講的四項。中國在這個世紀(jì)已經(jīng)具備了前三項條件，到了下一個世紀(jì)將四者俱備。

    二人又談到了生命科學(xué)的無比奧妙。說到了相吸相斥問題：男女為異，相互結(jié)合而孕育新的生命，十月懷胎就是其相吸之果；而當(dāng)胎兒發(fā)育成熟時，則又要相斥，排出這個產(chǎn)物。其因其果確實令人擊掌令人興奮要去探索追尋。生命科學(xué)、遺傳基因、分子生物這一座座神秘誘人的科學(xué)殿堂，我輩不去享用誰去，我輩不去探尋誰去。說到振奮之處，夏坤嚯嚯呷茶水，史瑩琪就一口口呷冰水。兩人都仿佛回到了風(fēng)華正茂的當(dāng)年，仿佛整裝待發(fā)的勇士。又說到了年輕真好，說到了年輕的后生們。也說到了老，老輩人們，將要步入老年的同輩們。有喜有憂。

    不知怎的，史瑩琪突然變了卦，1996年的元旦一過，就越洋去美國了。她是臨走前才在她母親家里給夏坤打的電話，說她已買了明日飛香港的飛機(jī)票，從香港飛美國，叫他不要去機(jī)場送她。夏坤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真想去送她，可是他已按計劃安排了動物試驗。他必須親自做，沒法脫身。而且，那幾只從云南買回的做動物實驗的猴子也到了，要去動物園談判飼養(yǎng)問題。

    與史瑩琪這段日子的相處，夏坤毫不猶豫地向她表白了自己的想法，希望與她結(jié)合。史瑩琪沒有正面回答，他追得急了，就說，看你，杰克尸骨未寒呢。夏坤就說，你是需要時間，我可以等待。史瑩琪笑說，是嗎，那你就等吧，看你有多少個45歲的年華。又說，這對于你們男人可是個黃金年華。

    求而不得之事，就越是迫切追求。

    夏坤說，瑩琪，我一定要得到你。史瑩琪就憂郁地笑，我們隔著太平洋哩。夏坤說，我也想通了，就這樣也行，你做你的美籍華人，我做我的中國公民，也很好的。當(dāng)代生活節(jié)奏的加快，太平洋上空的便速往返，我們不就如同國內(nèi)現(xiàn)在的不少夫妻那樣，一個在中國的大西邊一個在中國的老東頭一樣么。他沒有在史瑩琪那兒得到明確答復(fù)，但從她那雙柔美的眼睛里得到了回答。她最終是我的人，他想。

    下午，夏坤領(lǐng)了女兒夏欣去動物園玩。先去看了金魚館。金魚館造型特異，湖水亭廊幽雅別致，各種顏色的金魚在壁嵌的玻璃池里遨游生趣，在碧波漣漣的湖水里搶食嬉戲。女兒很高興。他又領(lǐng)了女兒去游了熊貓館、水禽宮、河馬池、大象園、馬鹿房、駱駝犀牛舍。還去看了那幾只人工繁殖的華南小虎。夏坤對夏欣說：

    “此是原有的華南雄虎‘威威’和雌虎‘婷婷’交配所生。連生有五只小虎呢?？赡谴苹⒉簧朴齼?，結(jié)果死掉了一只。后來，工作人員一番研究，改了由性情溫順的‘狗mama’喂奶，這4只都成活了。取名叫小花、小明、小柱、小冬?！?/br>
    夏欣笑說：“爸，你瞎編的吧？”

    “怎么能呢，我跟這兒的園長熟呢，他對我說的?！?/br>
    又領(lǐng)夏欣去看了猴子，到一猴籠處，指了里面的幾只猴子說：“夏欣，你看，這是我們從云南買回來做實驗的恒河猴?！?/br>
    “真的？”

    “當(dāng)然。”

    夏欣笑了：“我說呢，今天怎么有閑心領(lǐng)我來這里玩，原來你是來看你的猴子的?！?/br>
    夜里，夏坤躺在床上看那張《作家文匯》報。電話鈴聲響了，他拿起話筒來：

    “喂……啊，是你，章曉春呀……你好吧，老長時間沒有你的音訊了……是呀，我一個人……夏欣嗎，還在趕做作業(yè)哩……是呀，作業(yè)多，我就擔(dān)心她成績滑坡……我呀，對她可夠?qū)捤傻牧耍商珜捤闪艘膊恍醒健?/br>
    這個電話打了好長。夏坤感到，章曉春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對他說，又總沒有說出來。這個姑娘，也總牽動著他的心。聽著電話，就想著她的音容笑貌，想到她的聰明能干體貼人，想到那次黃山救險，她對他的那番濃柔溫情。也想到了她的獨特個性：她不聽他這個導(dǎo)師的話，竟然棄鄉(xiāng)跨出國門，改行經(jīng)商；又總對自己百般地好。他看得出來，這位倔強(qiáng)、樂觀也柔弱的姑娘，幾次要對他傾吐什么，卻又總是沒有說出來，目光里含著熱烈的渴望而又溢露出耐心的等待。在電話里她問他是不是一個人，問他生活得如何，問他身體好不好，問他想不想念她這個在異國他鄉(xiāng)的游子，問了許多。夏坤放下電話，就又拿起那報紙來，又去看第二版上那篇三毛的《流星雨》的散文。說是一個女孩子，穿著高跟鞋在海邊走了好多路去會她的心上人。結(jié)果，他不在，沒見到。三毛就發(fā)了感慨，產(chǎn)生了假想：“……他們是含蓄的，他們是一種中國人的精神情侶：兩個人會客室見了面，男的坐這邊，女的坐這邊，那個男孩子兩只手在膝蓋上，那個女孩子把那盒點心輕輕地推過去說，‘給你的’……這個女孩子我終生不能忘記她，我不知道為什么。這是一個這樣平凡的故事，我常常想起這個故事，我覺得她代表了我們中國女孩的那種情懷，我覺得她真的是我們中國鄉(xiāng)土派的一個女孩子的代表，所以我不能忘記她。剛才又飛掉了一顆流星?！?/br>
    夏坤看這篇散文時，心里也有一種感慨和聯(lián)想。章曉春，她可不是穿高跟鞋的中國女孩，她是穿旅游鞋的中國女孩。她走到美國去了又從美國走回來過，可是她，依然如這文中描寫的那女孩一樣令人心熱，不可忘懷。她夠現(xiàn)代化的了，然而，她依舊還是一個中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