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部族首領(lǐng)在十丈開外勒馬止步，其中一人先縱身下馬，道聲“得罪了”，將李婼拽下馬。李婼被擄后，因著大唐公主的身份，葉護尚對她十分客氣，未曾輕慢，這次攻打王庭，也暗押于后營，這其中原因有二：一是攻下王庭后有大唐公主在場作證，可為正名；二是萬一有不測，也是最好的武器。方才三部族首領(lǐng)均在葉護旁側(cè)，見情形不對，早暗地里溜出將李婼押來。李豫遠在山丘上，一待瞧見李婼，便要朝交戰(zhàn)處行去，嚴明一躍而出，死死拉住李豫臂膀：“殿下不可輕易現(xiàn)身！”

    李婼手足雖然未被捆縛，但自知憑自己微末武藝，絕無可能逃出這三個孔武有力的男人之手，平靜的微笑，整理衣裳，捋正發(fā)冠，方抬目遙遙迎上默延啜的目光。

    默延啜揚聲道：“可賀敦受苦了，是默延啜對你不??！”

    李婼答道：“可汗無事，我就安心了，可汗不必自責?！?/br>
    默延啜又道：“可賀敦，你怕不怕？”

    李婼輕輕搖頭：“可汗不必管我，以國為重?！彼麄兌苏f話都是用漢語，故沈珍珠聽得一清二楚，隔得這么遠，她看不清此際李婼的神情相貌，可這樣簡單的問答對話，已讓她心中甘苦交加，甘者，為李婼脫出舊形貌，現(xiàn)已真正意義成為回紇的可賀敦；苦者，李婼別故園、履異鄉(xiāng)，說來全因為她。

    葉護聽到李婼說到“以國為重”四個字時，嘴角微微一顫，默延啜看在眼中，并不點破，厲聲喝出三部落首領(lǐng)的名諱，道：“本汗即位后，一直對你等部族不薄，為何要反我藥羅葛氏，挑起內(nèi)亂！”

    德里克氏的首領(lǐng)正是方才拽李婼下馬的那個，枝杈著絡(luò)腮胡子，朝地“呸”道：“不薄，說什么不??！大漠南北，誰不知道百年前那件事，弄得我德里克氏人丁凋零，在十九姓中抬不起頭！薩滿巫師說了，除非你藥羅葛氏不當大汗，否則我德里克永生永世不能翻身！”

    默延啜冷哼，又問藥勿葛氏和勿里用氏的首領(lǐng)：“你們又是為什么原因？”

    兩位首領(lǐng)異口同聲道：“我們也是為了部族的興旺，葉護丁盧允諾我們，將最好的水草地劃給我們兩部！”

    默延啜怒不可遏，將彎刀狠狠插地，喝道：“就為各自部族的繩頭小利，你們便置咱們的汗國大局不顧，投靠這喪心病狂，通敵賣國的渾蛋！”

    三位首領(lǐng)同時大怔，齊聲道：“通敵賣國？”

    默延啜道：“三年多前，突厥與黠戛斯人襲擊咱們回紇，連攻下好幾座城池，害得咱們無數(shù)兄弟戰(zhàn)死。各位想想，突厥人和黠戛斯人從來都不是咱們的對手，這才被咱們趕出草原，為甚么這次會這樣容易？原因就是——葉護乘我不在王庭，與黠戛斯人暗自私通，將咱們駐防的消息告訴他們，并且商定攻下王庭后，平分咱們回紇汗國疆土！”在場兵卒聽到此言，既是驚異又是疑惑。要知通敵賣國最為回紇人不恥，篡位奪權(quán)憑武力，若能奪得是本事，多半還能得到回紇人的仰慕欽佩，然出賣朋友、部族和邦國，便只能教人神共棄。尤其葉護部下一些士卒，他們的親人曾戰(zhàn)死于富貴城保衛(wèi)戰(zhàn)，一聽竟是葉護通敵，心頭更是震撼動蕩，一時多有小聲議論的。

    “父汗，你這是強行加罪于我?！比~護并不急躁，挑戰(zhàn)般的揚眉直視默延啜，徐徐說道：“你有什么證據(jù)？”這句話立時提醒了三位首領(lǐng)：“對啊，有沒有證據(jù)？”

    “可汗一言九鼎，他的話就是證據(jù)！”李婼語調(diào)拿捏穩(wěn)重，從旁插言力輔默延啜。

    葉護哈哈大笑：“沒有證據(jù)，怎能服眾！”

    默延啜沒能取到肅達手中的證據(jù)，原本不打算說出葉護通敵之事，但現(xiàn)在形勢所逼，陡然說出口，然而確實無證據(jù)可以示人，微有躊躇，葉護看在眼中，面露得意之色。

    “有罪證！”

    “罪證在這里！”

    一女一男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女聲雀躍歡欣，男聲高亢，聽得“達達”的馬蹄，戰(zhàn)場旁側(cè)的小山丘上，飛馬奔下一人，山丘上哲米依迎風(fēng)而立，笑顏如花。

    轉(zhuǎn)瞬間那一人一騎已至默延啜跟前，來人身材粗壯，長相憨樸，下馬行禮，將懷中一卷物什遞與默延啜，說話簡短：“肅達參見可汗！特呈上葉護與哈必若私通黠戛斯人的證據(jù)?！痹趫龆嗳酥拦厝羰敲C達的親父，肅達竟呈來父親的通敵證據(jù)，一時喧囂四起，對葉護通敵賣國之事又多信了幾分。

    默延啜接過那卷物什，鄭重扶住肅達的雙肩，道：“你是咱們回紇人中的真英雄、好漢子！”

    肅達垂首，赫色的臉略呈灰白：“請可汗饒恕肅達今天才將東西送來。哲米依走后，肅達想了一天一夜：不能為維護阿爸的名聲，損害咱們整個汗國！”

    默延啜摟住他的雙肩，慨然道：“你現(xiàn)在能送來，已經(jīng)非常了不起！”展開那卷物什，正是一卷羊皮卷軸，鎖眉略略看過，將卷軸迎風(fēng)揚立，長聲說道：“這，就是葉護通敵鐵證！三位首領(lǐng)，如有疑竇，你們可以先派出一人過來親眼瞅瞅！”

    德里克氏的首領(lǐng)猶豫片刻，摔下手中彎刀，悶哼一聲，率先踏步過來，扯過卷軸，瞇縫著眼仔細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