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思搖頭，“不冷?！?/br>
    她仰著頭看天上的星星，他卻捏著她的手，微微皺著眉似乎頗為苦惱，“怎么還是那么瘦，陳簇家的那個吃貨好像很好養(yǎng)活，怎么你好像怎么喂都長不胖呢……”

    顧九思笑了笑沒說話。

    草原的日子過得悠閑自在，可他們才回來沒幾天便出了事。

    消息來得很快，陳慕白幾乎在第一時間就得到了陳銘墨被帶走調(diào)查的消息。

    他只覺得這罪名實在是荒唐，故意殺人？

    陸正誠跟在陳慕白身邊不少年，人到中年，穩(wěn)重謹慎，對陳家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也最清楚，他在電話里提醒陳慕白，“這件事有些蹊蹺，您不要著急，這個時候您也不方便出面，我會去打聽，有了消息我馬上通知您。”

    著急嘛，陳慕白倒犯不上，陳銘墨在政壇摸爬滾打那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只是……老爺子在這個時候進去了，之前因為他在而看似平靜的局勢怕是又要變了，就算陳慕白不動，陳慕云和陳慕昭也會趁亂抓緊時間重新洗牌，怕是有些人希望老爺子出事。

    還有這故意殺人，殺的是誰？

    陸正誠的電話他沒等到，倒是唐恪火急火燎的打了過來，一接起來就聽到他語無倫次的往外倒，“哎喲我去，你不是讓我查孟宜年嗎，你記不記得上次我跟你說孟宜年結(jié)過婚？他竟然是孟萊的姑父！孟萊小的時候父母出了意外都去世了，她是被她姑姑帶大的，所以跟著孟宜年姓孟！”

    陳慕白瞇了瞇眼，孟宜年竟然和孟萊是認識的？為什么他們從來都沒表現(xiàn)出是這種關(guān)系？他忽然意識到陳銘墨被帶走并不是突然，而是早就布好的局，現(xiàn)在是到了收網(wǎng)的時候。

    唐恪等了半天陳慕白都沒有說話，又緩聲說了一個消息，“我聽說你們家老爺子的事情陳慕昭也有份兒。”

    陳慕白只是聽著，一直沒說話，唐恪也沒有多問，很快掛了電話。

    陸正誠打聽清楚之后沒有給陳慕白打電話，而是直接來找他。

    陳慕白看到他的時候忽然意識到，這件事或許很嚴重。

    “陳慕昭忽然跑去舉報自己的叔叔給自己投毒，檢驗結(jié)果也確實如他所說，體內(nèi)有相同的毒素，您知道陳慕昭身后一直有他父親留下來的人，那些人幾乎動用了所有的人脈去把這件事擴大。毒藥是孟宜年提供的藏匿地點，投毒細節(jié)也是孟宜年提供的。至于陳慕昭怎么會和孟宜年勾搭在一起，恐怕孟萊在其中起了不少作用。老爺子是太相信孟宜年了?！?/br>
    陸正誠打聽到的消息和之前唐恪的消息基本吻合，這大概是陳慕昭孟宜年孟萊三個人布得局，陳慕昭的動機他可以理解，可孟宜年和孟萊呢？老爺子出了事，對他們倆并沒有好處。

    提起那藥，其實陳慕白是知道的。那藥陳銘墨確實用過，且只用過一次，就是用在了陳慕昭父親的身上?？申惸秸岩矇蚵斆鳎静惶徇@件事，怕給別人留下話柄，說他為他父親報仇，只說他自己，作為一個無辜的受害者出現(xiàn)在大眾面前。

    陸正誠的聲音還在繼續(xù)，“陳慕昭也真夠狠的，那藥分量把握不好就真的過去了，他竟然真的吃了?！?/br>
    陳慕白冷哼一聲，“他一向?qū)ψ约合碌萌ナ??！?/br>
    那是一種慢性毒藥，看來陳慕昭吃了不是一天兩天，也就是說他們勾搭在一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陸正誠思索了半天措辭才開口，“人證，物證都在，這事兒怕是有些棘手。我剛才來的路上聽到一個說法，說是陳慕云的母親也是因為陳銘墨投毒而早逝的。”

    這消息他能聽到，董家自然也能聽到，再去調(diào)查已是不可能，只不過徒增兩家的嫌隙，董家這下是真的不會再伸出援手去，陳慕昭這一招釜底抽薪是徹底絕了陳銘墨的后路。

    陳慕白背對著陸正誠站在窗前，半晌才開口，“棘手的恐怕不是這個吧。”

    證據(jù)確鑿，只是再往下查……怕就沒那么簡單了。

    其實陳銘墨身上可以查的問題有很多，而且個個都性質(zhì)嚴重，就看陳銘墨開不開口，查的人敢不敢往下查。

    陳銘墨知道的事情太多，抓著的把柄也太多，他一進去幾乎人人自危，一時間風(fēng)聲鶴唳。

    ☆、第71章

    陳銘墨出事之后,陳家掌門人的位置懸而未決，三股勢力表面上看上去風(fēng)平浪靜，實則暗暗較勁，一些人希望陳銘墨完好的回來，一些人則希望他這次栽了最好，就在這個時候陳銘墨肝癌晚期的消息也傳了出來。

    從陳銘墨被帶走之后，陳慕白的表現(xiàn)再正常不過,白天去公司上班,最近手里的一個項目也完美收官。晚上回來會和陸正誠一眾碰下頭,研究下陳慕昭和陳慕云的動態(tài)，沒有半點異常。

    可今天聽到這個消息之后，顧九思就覺察到他有些不對勁，臉上倒也沒什么,還特意和她一起吃了晚飯，囑咐她那個中藥方子別忘了泡，飯還沒吃完陸正誠就來了，他就去了書房。

    一眾人今天在書房里待的時間比往常都要長，出來的時候個個一臉異色，他們走了半天了也不見陳慕白從書房出來。

    陳慕白一直待在書房里，也格外沉默，顧九思端了杯水在門外站了許久才敲門，進去的時候，他正站在窗前看著外面。

    陳慕白聽到身后的動靜轉(zhuǎn)過身，看到顧九思便笑了一下，“怎么還沒睡。”

    顧九思沒笑出來，把水杯遞過去，“喝點水吧?！?/br>
    陳慕白接過來也沒看，心不在焉的抿了一口才反應(yīng)過來，“怎么是白水？”

    顧九思催著他再喝一口，“你晚飯沒吃多少，時間也晚了，喝茶對身體不好。我以前就想跟你說，晚上不要喝茶?！?/br>
    “嗯，以后不喝了?！标惸桨装阉诺揭贿叄阉缴砬皬暮竺鎿碇?，兩個人靜靜的站在窗前不再說話。

    半晌，顧九思微微轉(zhuǎn)頭，“你是不是很擔心？”

    “其實我對他……”陳慕白微微蹙眉，頗有口是心非的意味 ，“我們之間實在沒有什么父子之情可言?！?/br>
    顧九思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即便沒有，你也會救他，對嗎？”

    他自從知道過去發(fā)生的那些事情之后就很少在顧九思面前提起陳銘墨，陳銘墨雖然名義上是救了顧九思父女，不過也沒少害她，他怕顧九思心里多少會有些怨恨。

    他之前對陳銘墨一向是無所謂，他生他死都無關(guān)緊要，當初知道顧九思的手因為陳銘墨再也治不好了的時候，陳銘墨拿顧九思和顧過威脅他的時候，他一度恨他入骨?？扇缃瘢愩懩珳S為階下囚，他卻有些說不出的不自在。陳銘墨應(yīng)該是早就知道自己的病了，很久之前他就覺察到不對勁，卻一直沒有往心里去，只當是人年紀大了多少會有些小毛病，現(xiàn)在想起來多少有些懊惱從心里冒出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懊惱什么。

    自打陳銘墨被帶走之后，所有的人都極默契的按兵不動。其實他也想過動，可一動就有種對不起顧九思的感覺。

    陳慕白的為難顧九思看得出來，見他半天都不接話，忽然開口，“其實我很討厭陳銘墨，有段時間甚至可以說是恨他?！?/br>
    陳慕白愣了一下，“嗯？”

    她的性子一直很淡漠，喜歡和討厭本就表現(xiàn)的不明顯，現(xiàn)在她忽然惡狠狠的表達出自己的喜怒倒是嚇了他一跳。

    她轉(zhuǎn)過身一本正經(jīng)的看著他，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艱難的和她對視半晌之后垂下眼簾，極輕的嘆了口氣。

    顧九思從進了書房就一臉正色，此刻卻忽然笑了，“如果我真的逼你做選擇，那我和舒畫又有什么區(qū)別？又怎么對得起你為我做過的那么多事。當初他肯放我父親回來我就不再恨了，以前的事情再怎么恨都不能改變什么，何況他又得了那么嚴重的病，我怎么還能繼續(xù)計較？現(xiàn)在我有你，又見到了我父親，我早就已經(jīng)釋然了。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是什么好人，若是換了別人，我必定是要討回來，可是……他終究是你父親。我雖然恨他，可是我很在意你?！?/br>
    顧九思看著陳慕白的眼睛，沒有躲閃，眼角含著幾分暖意又重復(fù)了一遍，“陳慕白，我很在意你。有些話雖然我不會說，可是我希望你是明白的。”

    陳慕白抬手去撫她的臉，她的臉皮薄，今天的一句“我很在意你”怕已經(jīng)是她的極限了，即便那些話她永遠不會說出口，他也滿足了。

    他笑著點頭，“我明白?！?/br>
    半晌陳慕白再次開口，似乎想要說點什么，“其實我對他……”

    陳慕白忽然頓住，皺著眉在思索著該怎么解釋，又或許他自己都解釋不清楚，過了很久才繼續(xù)開口，卻是問顧九思，“知道他為什么喜歡孟萊嗎？”

    顧九思頓了下，點點頭，她知道，她從一開始就知道。

    “因為孟萊長得有幾分像顏老師?！?/br>
    “只看臉的話，很像。他那樣生性多疑的一個人竟然栽到了一個女人手里，他說的對，我們之所以做錯事，是因為該用腦子的時候用了感情。這個女人也真夠有本事的。我一直以為他對我母親沒有過感情，可我現(xiàn)在卻忽然覺得，他不是沒有感情，而是他掩藏的太好。他愛陳家勝過愛我母親，所以當初他選了陳家。后來見到容貌相似的孟萊時他就后悔了，孟宜年利用的就是他對我母親的那點愧疚，他對孟萊百般縱容，這才……”陳慕白沒有往下說，嘆了口氣，“否則以他的心機他不會一點都察覺不到，他最是看重名聲，機關(guān)算盡沒想到到頭來卻是這樣，晚節(jié)不保?！?/br>
    “你會救他嗎？”

    陳慕白苦笑一聲，“即便我想救他，也是有心無力。墻倒眾人推，現(xiàn)在人人力求自保，連董家都恨得咬牙切齒的，哪里還會有人幫忙？”

    顧九思也知道其中的水有多深，關(guān)系錯解復(fù)雜，什么故意殺人根本就是為了出師有名，眼下的局面才是陳慕昭最終的目的。當日她看到孟萊和陳慕昭站在一起說話還以為自己想多了，現(xiàn)在看來她當時的感覺是對的。陳慕昭孟宜年孟萊聯(lián)手打了陳銘墨一個措手不及，那陳慕昭下一個要對付的是誰？是陳慕云還是陳慕白？

    她不自覺的嘆了口氣，頭頂卻響起輕笑聲。

    陳慕白似乎知道她在擔心什么，纏著她的手擁她入懷，“我們倆在陳家這么多年，什么沒經(jīng)歷過？難道還怕了這些勾心斗角不成？”

    顧九思靠在他懷里點了點頭，她這才放心，能說出這話的陳慕白必定是已經(jīng)有了主意。

    陳銘墨出了事，陳家人還算鎮(zhèn)定，慌了的卻是舒家。自從舒畫生日宴利用了段景熙之后，段景臻就找不到這個弟弟了。后來實在沒有辦法了，只能回了段家去見他們的父親。

    段老爺子早已不問世事，每天喝茶遛鳥聽戲，過得悠閑自在，對于兒孫也是一副“我懶得管你們，你們自己看著活” 的態(tài)度。

    段景臻也不敢直接把實話說出來，只是曲折委婉的問了段景熙最近是不是很忙。

    段老爺子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你不會自己去問他？”

    段景臻只能實話實說，“我很久沒見到他了?！?/br>
    段老爺子站在花架下逗著鳥，“是沒見到還是根本見不到？景熙一向不懼于他人，更不屑于躲避，他若是真的躲著你，怕是你這個做jiejie的做了什么傷他心的事，他不愿原諒你，卻也不想當面翻臉傷了姐弟情誼?！?/br>
    段景臻慚愧，和陳家聯(lián)姻這件事是她糊涂了，現(xiàn)在的局面實在是難以收場，“父親……”

    段老爺子一臉不耐煩，“行了，外面的事情我多多少少也聽說了些，景熙的想法和做法我一直不認為有什么不妥當?shù)牡胤?，你……好自為之?！?/br>
    段景臻還想再說什么，可一看到自己父親的臉色，也只能離開了。

    其實這兩年盼著陳銘墨出事的還有喬家和江家，這都是孟萊惹得禍，害了喬家的小女兒、江家的準兒媳之后跑到陳銘墨身邊避難，喬家和江家礙于陳銘墨奈何不了她，一直憋著口氣。

    陳慕白就怕……落井下石。

    他思來想去，只能從性格溫和為人正派的喬家二公子喬裕身上下手。小的時候他和江圣卓打架，喬裕沒少做和事佬，勸著這邊，哄著那邊，不知道費了多少工夫。

    喬裕今天一出門就看到了陳慕白，上了車之后陳慕白也不說話，開車帶著他圍著他住的地方不知道轉(zhuǎn)了多少個圈了，后來他讓陳慕白靠邊停下來，瞟了他一眼，“你再不說，我就下車了？”

    陳慕白抬手摸了摸眉毛，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樂曦那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聊聊，可是當時樂曦走了之后，你也走了。你走的太匆忙，我也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老爺子是越老越糊涂了，竟然留了不該留的人在家里，孟萊又會討老爺子歡心，現(xiàn)在老爺子出了事，也顧不得她了，就算你不出手，家里那些人也容不下她……”

    這大概是陳慕白這輩子說過最低三下四的話了，喬裕緘默，陳家?guī)讉€兒子都是虎狼，內(nèi)斗的又兇又狠，自從陳銘墨出了事又病了之后，就更是肆無忌憚，在這個時候大概也就只有陳慕白，這個陳老口中的逆子，才肯彎腰低頭的來替他道歉。

    他的意思說的委婉，喬裕聽完之后白了他一眼，“我們那么多年的交情，說這些干什么，我和江小四都明白，冤有頭債有主，害樂曦的是白家和孟萊，和別人無關(guān)?！?/br>
    陳慕白沒想到喬裕會是這種反應(yīng)，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憋了半天憋出兩個字，“謝謝?！?/br>
    喬裕比陳慕白大了幾歲，他一直都知道陳慕白的路比他們?nèi)魏我粋€人都走得要艱辛。當年他看著陳銘墨把陳慕白領(lǐng)進陳家，又看著陳慕白無依無靠的一路走過來，心里對陳慕白半是佩服半是疼惜，哥哥對弟弟的疼惜。即便他因為孟萊對陳銘墨有些意見，可如今看陳慕白精神并不好，心里也有些動容，左右為難了半天扔下一句“注意身體”之后下車走了。

    喬裕剛下車，陳慕白就接到陸正誠的電話，說了幾句之后，陸正誠問起，“要不要申請取保候?qū)彛俊?/br>
    陳慕白很快回答，“現(xiàn)在那么多人都盯著他，就怕他亂說話，他出來未必是好事。我想見見他，你去安排一下?！?/br>
    陸正誠想了半天，“現(xiàn)在這種情況，除了律師，誰都不讓見，沒人敢批，也沒人能批，只能找杜仲。這個案子是個燙手的山芋，沒人敢接才轉(zhuǎn)到杜仲手里。杜仲在司法界混了幾十年，從不站隊從不附庸和誰都是淡如水的交情，不過，聽說他這個人性格有些怪，可能需要您親自去趟了?！?/br>
    陳慕白聽過杜仲的名字，這種無欲無求的人才是最難周旋的，“可以，你幫我約一下?！?/br>
    陳慕白去見杜仲的時候什么都沒帶，空著手大搖大擺的就去了，這種最好，由他開價，他要什么他給什么。

    見面的地方在一家茶樓的包廂，陳慕白到的時候杜仲正在和一個中年男人下棋。

    陳慕白推門進去的時候，兩個人都沒有抬眼，似乎所有的精力都在棋局上。

    陳慕白坐到一邊看了半天，只覺得那個中年男人眼熟，卻是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見過。他喝了好大一會兒茶才聽到杜仲開口，“聽說陳家有座王府花園。”

    陳慕白笑了一下，“那是祖宅，家父一向看重，您還是換別的吧?！?/br>
    杜仲邊下棋邊笑起來，“我曾經(jīng)聽說慕少從來不在意慕白兩個字前面是什么字，如今看來都是傳言了?！?/br>
    陳慕白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一本正經(jīng)的回答，“是，我不在意，慕白兩個字前面可以是任何字，可只要那個字是陳的一天，我便是陳家的人，陳家祖宅不能動?！?/br>
    杜仲終于抬頭瞄了陳慕白一眼，半開玩笑的開口，“只想見他一面？沒別的了？不送我點兒什么讓我開開后門？”

    陳慕白摸不清杜仲的脾氣，卻也知道這話當不得真，“我就想見他一面。”

    杜仲沉默半天，落下最后一子后再次抬頭看過來，“好的，我答應(yīng)了?！?/br>
    陳慕白離開之后，杜仲才對一直沉默下棋的中年男人說，“這個小伙子也不像外界傳的那么不靠譜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