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慕白被噎住，翻了個白眼，“我說溫讓，你躲在這山里也有好幾年了吧？怎么這種青燈古佛的無聊日子還沒過夠？”

    被喚作溫讓的人一臉平靜，“我一點兒都沒覺得無聊，來找我看病的人都排到下半年了，我忙著呢。”

    陳慕白裝模作樣的盯著他瞧，“怎么小的時候我就沒看出來你還有這等救死扶傷的志向呢？”

    溫讓微笑著打擊他，“那是你眼拙?！?/br>
    陳慕白走近了幾步，一點兒都沒遮掩自己的疑惑，“其實你做醫(yī)生這一行我一點都不奇怪，畢竟溫家本來就是盛產(chǎn)醫(yī)生的地方，我想不明白的是，你不好好的在醫(yī)院待著，為什么幾年前突然跑到這山里來，而且再也沒有下過山？”

    溫讓似乎早已料到陳慕白會這么問，慢條斯理的和他繞，“這地方你每年都來，你每次來了都問我同一個問題，我不會回答你就是不會回答你，無論你問多少遍都沒用?！?/br>
    溫讓說完之后頓了幾秒，似乎忽然想起來什么，帶著不確定問，“你不會是實在太無聊了所以故意來耍我的吧？”

    陳慕白愣了下，眨了眨眼睛，很無辜的洗白自己，“怎么可能，我就是單純的想知道而已?！?/br>
    溫讓越看越覺得陳慕白可疑，“是嗎？我還不知道傳說中的慕少這么八卦。”

    陳慕白在溫讓的注視下敗下陣來終于承認(rèn)，“好吧，我就是之前聽人說起過，這個問題是你的痛腳，一踩準(zhǔn)炸毛，所以我就來試試，看看是不是真的?？磥?，傳聞不虛?！?/br>
    溫讓沖他笑了下，下一秒就收起笑容，冷著臉指著門口，“出去！”

    陳慕白好像還沒玩夠，又走了幾步雙手撐在桌上，看著溫讓，“你就不問問我那個人是誰嗎？”

    溫讓眼底忽然間閃過一絲慌亂，雖然知道陳慕白是故意掉他的胃口卻還是問出來，“是誰？”

    “溫少卿啊！”陳慕白飛快的給出答案，然后很成功的看到了溫讓臉上的惱怒，偷笑了一下，裝作一臉好奇的問，“怎么？你以為會是誰？還是說你心里還在掛念著誰？”

    溫家的良好教養(yǎng)也沒有能讓溫讓忍住，他瞇著眼睛看著陳慕白，一字一頓的開口，“滾、出、去！”

    陳慕白紋絲不動的和他理論，“哎，你這是干什么，你們出家人不是講究個不孕不育嗎？”

    溫讓糾正他，“是不慍不欲！”

    陳慕白繼續(xù)和他玩著文字游戲，“是不孕不育啊，你以為我說的是什么？”

    忍無可忍的溫讓終于破了戒，親自動手把陳慕白推出房間，嘭一聲開上了房門。

    陳慕白站在門口摸了摸鼻子，然后一臉無辜的邊走邊自言自語，“那么生氣干什么，我說什么了嗎？既然六根不凈，還裝什么出家人……”

    走了幾步又想起什么，從兜里掏出個信封，走回去從門縫里塞進(jìn)去，敲了兩下門揚(yáng)著聲音開口，“你侄子讓我?guī)Ыo你的！事先說明啊，我沒看過。”

    說完陳慕白在門口等了會，直到聽到椅子和地面摩擦的聲音，繼而聽到腳步聲才轉(zhuǎn)身離開。

    ☆、43

    怒氣沖沖的顧九思在黑燈瞎火的寺院里到處亂逛，她這輩子就從來沒見過哪個男人像陳慕白這么無恥！她暗暗發(fā)誓,這輩子再也不會和他坐在同一張牌桌上了！

    陳慕白被溫讓趕出來之后在屋里待得有些悶,便出來散散酒氣，最后冤家路窄的兩個人在一座偏僻的大殿里不期而遇。

    顧九思推門進(jìn)去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座大殿里供奉的是藏傳佛，殿內(nèi)只燃著燭火,顧九思仰著頭瞇著眼睛一尊一尊的仔細(xì)看著。

    沒過多久，身后傳來“吱嘎”一聲開門聲，顧九思轉(zhuǎn)頭看向門口，就看到陳慕白走了進(jìn)來。

    不知道為什么,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顧九思突然覺得自己剛才好像根本沒生他的氣。

    陳慕白看到已經(jīng)站在里面的顧九思不見驚訝，倒也不見絲毫虔誠,隨意的往蒲團(tuán)上一坐,盯著周圍的佛像看了一圈，又看到顧九思一臉肅穆，別有興致的問她，“你信這個？”

    “信”，顧九思點了點頭，繼續(xù)仰起頭去看面前的佛像，心里默默說著沒有說出的下半句。

    佛教修來世，藏傳佛教修今生，來世太飄渺，今生太飄搖，我只愿今生能一切安好。

    陳慕白本就是百無禁忌的人，此時只有他們兩個就越發(fā)的口無遮攔，“那你說，像我這種人是不是要下地獄的？”

    顧九思這才轉(zhuǎn)過頭去認(rèn)真看著陳慕白，在這么莊嚴(yán)肅穆的地方，他眉宇間依舊邪氣橫生，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絲毫沒有虔誠的意思，剛才吃飯的時候他喝了點酒，臉色微紅，帶著艷色，偏偏眼底還帶著好奇，那部分好奇漸漸轉(zhuǎn)化成興奮，似乎真的想知道會不會下地獄。

    不知怎么，顧九思竟然彎著嘴角笑了起來。

    他如此邪氣縈繞，殺伐狠絕，又百無禁忌，別人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到了他這里，怕是連神和佛見了他都要退避三舍，神佛魔三界任由他馳騁，哪還有什么下地獄之說？

    陳慕白出了那座牢籠，整個人也輕松了，似乎被她的笑容感染，也跟著笑了一下，“你笑什么？”

    “這些神像有的是護(hù)法神，有的是明王或金剛，明王或金剛是諸佛或菩薩的憤怒相，平常我們見的菩薩都是現(xiàn)慈悲相，《法華經(jīng)》里說，佛說觀音菩薩為了度化眾生可以化現(xiàn)不同的身相，當(dāng)然就可以顯現(xiàn)慈悲和威猛相，不管哪種身相都是度生方便，對于善根眾生則以慈眉攝受之，但對于根性頑劣的眾生，菩薩并非舍棄不管，調(diào)伏這些剛強(qiáng)不化的眾生，單用慈悲是不行的，必須使用威猛的手段，使其生起畏懼而攝受之……”顧九思本意是想說無論什么樣的人總會有普渡他的辦法，可是說到一半?yún)s覺得無論是慈悲還是憤怒，似乎對陳慕白都是無效的。

    陳慕白認(rèn)認(rèn)真真的看著佛像聽著顧九思說完，“你怎么會知道這些？”

    顧九思一頓，聲音也低沉了幾分，“家里有個長輩對佛法很有研究，我小時候聽她說過一些?！?/br>
    陳慕白想了想，“和你上次說教你刺繡的那個長輩是一個人？”

    顧九思當(dāng)時就隨口一說，沒想到陳慕白竟然聽進(jìn)去了，點點頭，“是。”

    其實在顧九思的回憶里早已不記得她的音容笑貌，唯獨記得的是她跪在佛前的背影。

    很少會聽到顧九思提起自己的家人，陳慕白順著她的話又問了一句，“她對你很好？”

    顧九思眼睛直直的看著前方，似乎在出神，陳慕白并沒有打擾她，安安靜靜的等著。

    半晌她才搖搖頭，輕聲回答，“那個時候年紀(jì)太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壞，什么是善什么是惡，別人對我笑我便認(rèn)為那是好人，現(xiàn)在想來表面上對我好的人未必是真心，表面上對我不好的人或許才是真的為我著想。”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陳慕白忽然有些心虛，狀似無意的輕咳一聲開始轉(zhuǎn)移話題，“藏傳佛教是不是有門修行，叫什么來著？男女雙修？”

    顧九思一愣，繼而臉上一熱，就知道陳慕白又開始“放蕩形骸”，果不其然，他的聲音緩緩響起。

    “不是還有歡喜佛嗎，先以欲勾牽，后令入佛智，我覺得這個應(yīng)該適合我，只是不知道誰來普渡我？”邊說就真的湊了上來，認(rèn)認(rèn)真真的看著顧九思，似乎真的在和她討論佛法。

    顧九思不自然的往后撤了撤，皺著眉很無語的看他，“在這種地方，你說這種話不怕下地獄嗎？”

    陳慕白一點也不在意，“下地獄？你和我一起嗎？”

    顧九思忘了，別人的浪漫是守護(hù)你一輩子和你一起慢慢變老，而陳慕白眼中的浪漫則是，和你同歸于盡，不是每個人都有和他同歸于盡下地獄的資格，不是每個人都有那個“殊榮”。

    陳慕白忽然笑了，“你那是什么表情，我開玩笑的?！?/br>
    剛說完就聽到門外一聲巨響，緊接著天空中就出現(xiàn)了絢爛的煙花，也只是這一瞬，很快天空又恢復(fù)了漆黑寂靜。

    顧九思探著頭往外看了看，“怎么這里還有人放這個?！?/br>
    陳慕白很快站起身來，“是我讓陳靜康放的，快到12點了。走，跟我來?！?/br>
    顧九思不知道陳慕白又要干什么，“去哪兒啊？”

    陳慕白把她拉起來，“去了就知道了?！?/br>
    出了大殿才覺察到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了風(fēng)，陳慕白帶著她在寒風(fēng)中穿過大半個寺院，最后兩個人站在鐘樓底下。

    通往鐘樓頂部的臺階又陡又窄，還沒有照明燈，一片漆黑，顧九思忽然停住了。

    陳慕白上了幾級臺階之后才發(fā)現(xiàn)身后的人沒有跟過來，停下，轉(zhuǎn)身，然后向顧九思伸出手去。

    鐘樓位于寺院的角落里，周圍一片漆黑，耳邊只有呼嘯的風(fēng)聲。

    顧九思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看到她面前的那只手。

    她覺得這個場景很熟悉，不同的是陳慕白這次沒有伸錯手。

    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個雪夜，那天夜里，陳慕白也是這樣向她伸出手。那個時候的他們互相試探算計，幾個月過去了，如今他們之間發(fā)生什么變化了嗎？還是這幾個月發(fā)生了太多的事，什么都沒變，變得只是她的心境？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黑暗中緩緩響起陳慕白清冽低沉的聲音，他在叫她的名字。

    “顧九思?！?/br>
    顧九思下意識的應(yīng)了一聲，“嗯？”

    “你是不信我，還是不信你自己？”

    他說的鄭重緩慢。

    顧九思看不見他的臉，卻因為他的一句話，她的心一潰千里，一片狼藉，竟讓她驚慌失措起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半晌，忽然傳來一聲輕笑聲，帶著誘哄，“好了，快點上來，一會兒就趕不上新年鐘聲了，這次趕不上又要再等一年了?！?/br>
    顧九思似乎受了笑聲的蠱惑，竟然真的摒棄雜念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跟在他身后踏上了通往樓頂?shù)呐_階。

    記憶中也曾有雙寬厚溫暖的大手牽著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只是現(xiàn)在握著自己的這只手細(xì)膩微涼，卻依舊讓她，不畏前行。

    鐘樓樓頂?shù)娘L(fēng)比下面大了很多，顧九思想要伸手去壓住被風(fēng)吹起不斷飛舞的頭發(fā)，抽了一下，卻沒有抽出手來。

    陳慕白沒松手，看了她一眼，似乎并沒有松手的打算，側(cè)過身面對著她，抬起另外一只手幫她把翻飛的亂發(fā)理好，掖在耳后，順便又幫她緊了緊衣領(lǐng)，做完一系列動作之后看著她問，“冷嗎？”

    他的動作自然流暢，不見任何異常，顧九思聽著自己響如擂鼓的心跳聲，覺得自己真是矯情，努力裝作不在意的回答，“不冷?！?/br>
    陳慕白把她的手整個包進(jìn)手掌中暖著，“不冷你抖什么？”

    她出來的時候并沒打算在外面待太久，只是隨隨便便的套了件外套，連圍巾都沒系，此刻站在風(fēng)口里顫抖是本能反應(yīng)。

    可是她再冷也不會說出來，她怕……可是明顯的，她自作多情了。

    陳慕白看著她幾秒鐘，忽然開口，“沒關(guān)系，冷你可以直說，反正我是不會把我的衣服給你穿的，我也很冷。再問你一次，冷不冷？”

    顧九思?xì)獾弥狈籽?，有些惱怒，有些羞愧，惡狠狠的吐出一個字，“冷！滿意了吧！”

    陳慕白滿意的點點頭，“幸虧我穿的多，冷為什么不早說呢?！?/br>
    說完他便松開她的手，解開大衣的衣扣，把她拉到身前背對著自己裹在懷里，替她擋著風(fēng)，再次開口，“還冷嗎？”

    他的動作很快，不過短短的幾秒鐘，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感覺到了身后的溫暖，還有他身上的氣息。

    她有些目瞪口呆。

    陳慕白的手臂還圈在她的腰間，下巴擱在她肩上歪著頭問，“怎么不說話？”

    顧九思極快的回答，“不冷。”

    陳慕白看她依舊有些發(fā)抖，便去抓她的手，握在手里試了試溫度知道她是真的不冷，想了想忽然笑了，“你怕什么?！?/br>
    顧九思是怕，她是真的怕，她怕再發(fā)展下去，她就真的萬劫不復(fù)了。

    一張口卻是別的答案，“我怕你把我推下去?！?/br>
    “你啊你，什么時候能說句實話，看來你是不信我?！?/br>
    他的聲音里帶著笑意，不知道是不是寒風(fēng)太凜冽，在她聽來竟然有些不易察覺的落寞。

    ☆、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