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讓你為難的話，也沒必要解釋什么。”許辰川緩緩開口，平靜地說，“已經(jīng)過去很久的事了，就當(dāng)作沒發(fā)生吧?！?/br>
    陳桓一愣，露出近乎悲憫的笑意：“你啊……總是這樣苛求自己?！?/br>
    ******

    舒穎麗踮著腳尖離開了臥房門口，轉(zhuǎn)身奔回起居室：“老公老公——”

    “怎么了？”

    “兒子在跟一個男人視頻！”舒穎麗壓低聲音，做著夸張的口型。

    許國齊無奈地看著她：“那又怎么樣？”

    “可是他們聽上去真的很不對勁！很不！對勁！”

    “怎么個不對勁法？”

    “說是做朋友什么的……”舒穎麗看著許國齊懷疑的目光，恨不得抓著他搖晃，“還不懂嗎！如果只是朋友，干嘛要說做朋友！”

    “……因為他們想交朋友？”

    “你當(dāng)是幼兒園嗎?。?！”

    “行了行了，沒事別想那么多，看你的電視去?！?/br>
    “跟你簡直沒法溝通?！笔娣f麗忿然拂袖而去。

    許國齊望向許辰川臥室的方向，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

    【chris】：“沒有”

    沒下文了。

    白祁盯著那兩個連標(biāo)點符號都不帶的字看了一會，一時不知該做什么表情。這家伙——在鬧情緒？

    這倒真是新鮮事。

    【紙鶴】：“你有什么異議可以直接提出來討論，何必用這種語氣？”

    又過了很久，對方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回復(fù)了。

    白祁莫名其妙地關(guān)了對話窗口。大概是之前這個人表現(xiàn)得過于溫吞，仿佛即使拿刀去刺也只是刺進棉花里，這下猛一發(fā)作，仿佛乏味的催眠曲里陡然出現(xiàn)不和諧音，倒讓人措手不及。

    屋子里一片死寂，窗外聒噪著夏夜的蟬鳴。白祁掃了一眼屏幕右下角，時間還不算太晚，但今晚已經(jīng)無事可做了。他關(guān)了電腦，轉(zhuǎn)動輪椅去了衛(wèi)生間。由于行動不便，他花費在洗漱上的時間要比別人長很多。

    ******

    “那時候，我隨口說的一句話，連自己都忘了，你卻在一個月后跟我提起來。從沒有人那么在意過我……”陳桓深吸了一口氣，“那天晚上，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也許我是知道的?！彼嘈Γ拔?guī)е迫フ夷懔奶斓臅r候，就該想到事態(tài)會一發(fā)不可收拾，可我卻不讓自己仔細(xì)去想……

    “清醒過來的時候，我……我被嚇到了。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性向，但還從未越過雷池。我的家庭很傳統(tǒng)，不可能指望父母和其他親戚接受同性戀，而我也沒有把事情鬧大的膽量，因為不敢想象身邊的人知情之后的目光。你大概會覺得我懦弱吧。”

    “不，我能理解?！痹S辰川笑笑，“我只是不能理解，既然如此，你那時為什么又一次次地來找我?！?/br>
    陳桓的表情僵了僵，臉色一瞬間有些難看：“那段日子我過得很混沌，一邊害怕，一邊又放不下你。我被負(fù)罪感折磨著，但每次看到你，就不由自主地靠近過去……”

    “也就是說，你自己還沒有理清頭緒，卻跟我維持著那份關(guān)系?！痹S辰川的語氣淡淡的，陳桓卻像被刺痛了一樣，脫口而出：

    “可你在美國生活那么多年，看上去也很玩得起——”

    話音未落他就自悔失言，登時住了口。

    許辰川心中一陣苦悶的鈍痛，面上卻反而笑了：“所以，跟我隨便玩玩也很安全，是嗎?！?/br>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标惢讣泵φf，“我沒想為自己開脫，也知道你受到了傷害。真的，chris，我是真的喜歡你?？晌易⒍ㄊ且胰私Y(jié)婚、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的。那時候我覺得沒法面對你，繼續(xù)做朋友這種話，我自己聽著都覺得欠揍，那些理由更是說不出口……”

    “行了，謝謝你最后還是告訴了我，免得我還胡亂猜測?！痹S辰川現(xiàn)在只想結(jié)束對話。

    “那時候你有多照顧我，給過我多少幫助，我心里都清楚。我不想被看作忘恩負(fù)義，或是成心利用你……”

    “算了ben，再說下去就沒意思了?！痹S辰川微微嘆息著打斷了他，“我做的都是出于自主決定，你不必攬到自己身上。既然已經(jīng)想通了、放下了，以后就按你決定的方式生活吧?！?/br>
    許辰川近乎狼狽地結(jié)束了視頻通話，離開臥室，轉(zhuǎn)進了衛(wèi)生間。

    嘩嘩的沖水聲傳了出來，舒穎麗擔(dān)憂地望過去，欲言又止。

    過了良久，沖水聲才停下。許辰川慢慢走出來，眼眶有些發(fā)紅，徑直回房去了。

    他在電腦前神思恍惚地坐了一會，視線才落到紙鶴的回復(fù)上。

    “你有什么異議可以直接提出來討論，何必用這種語氣？”

    許辰川心中一緊，往上翻了翻記錄，自己聽上去確實在鬧別扭一般。

    他下意識地解釋——

    【chris】：“抱歉，剛才有別的事情走開了?！?/br>
    發(fā)出去之后再讀一遍，又覺得十分敷衍。許辰川勉強振作精神組織著語言：“那句話其實沒打完，我沒有異議，謝謝指教?！比欢恢遣皇且驗榇藭r的心情，無論怎么修改，這話都帶著微妙的情緒。

    文字是多么蒼白無力的東西啊。自以為足夠清楚易懂的話語，卻能被不同的人解讀出一千種意思。人造的字與句，永遠(yuǎn)捕捉不到心中上帝創(chuàng)造的火光。兩套同等繁復(fù)的思想個體，僅僅憑借這捉襟見肘的語言試圖溝通，卻永遠(yuǎn)隔著鐵鑄的藩籬。

    許辰川索性刪去了那行字，轉(zhuǎn)而打開語音消息，對著話筒輕聲說：“不好意思，剛才遇到點別的事，情緒不太好，不是針對你的，語氣不好別見怪啊?！?/br>
    ******

    白祁撐著床沿將自己挪到床上，再傾身把兩條腿搬了上來。一番動作做完，他微微喘息著躺下，拉過薄毯蓋住下半身，拿起枕邊的手機想設(shè)置明天的鬧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