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皇后看到了小十眼中的感激之意，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自己對阿玖一客氣，小十就是這個樣子了，真是娶了媳婦忘了娘。章皇后心里不服氣，可是要她繼續(xù)和小十拗著，她卻是不能、不敢、不愿。廢太子已經(jīng)幽居，小十儲君的地位已立，又得到朝中大臣的支持，很穩(wěn)，將來小十繼位已成定局。到了這個時候，章皇后有再多心事也只能放下了，只能顧著眼前。她不能再和小十生份了，一定要挽回。

    章皇后的地位是很有些尷尬的。廢太子逼宮被廢之后她“病”了一陣子，宮務(wù)被皇帝交給端妃掌管，她只能在坤寧宮養(yǎng)病。后來“病”漸漸好了，皇帝以她要靜養(yǎng)為由，宮務(wù)還是交給端妃管著，并沒還給她。不過，皇帝要保證小十立儲的合乎禮法，不會對章皇后太過苛刻，除了宮務(wù)不給她管，皇后的該有的尊榮，還是肯給她的皇帝再厭惡章皇后，為了小十，也會忍著她。

    皇太子夫婦又到邱貴妃等人面前依次敬酒，這幾位妃子當(dāng)著皇帝的面，都是既謙恭有禮又溫和慈愛，站起身接過酒，說了許多祝福話語，皇太子夫婦一一禮貌道謝。

    十一、十二、十三這三位皇子是弟弟，皇太子夫婦當(dāng)然不必敬酒，微笑說了幾免勉勵的話。這三位皇子年紀(jì)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他們對著氣度雍容的皇太子似乎有些畏懼，說了幾句場面話之后就閉口不言?；侍有α诵?，和阿玖回了座。

    席間有芙蓉醇、梨花白、竹葉青，還有幾種西域葡萄酒，或是桃紅色，或是酒紅色，鮮艷醉人。西域葡萄酒在中原數(shù)量稀少，即便在宮中也是難得之物，邱貴妃看著這一瓶瓶的美酒，忽然傷起心來。當(dāng)年她得寵之時，西域葡萄酒在廣福宮中可不算什么，如今么，宮中沒有大宴，她就見不著葡萄酒的面。做為一位曾經(jīng)的寵妃，做為一位為皇帝生育過三位皇子的寵妃，邱貴妃深覺委屈。

    我為什么會失寵？因為眼前這位太子妃啊。世間若沒有她，姐夫便不會為凌云求娶；姐夫若不為凌云求娶，我便不會強逼林幼輝；我若不強逼林幼輝，這會兒已做了皇貴妃，甚至還會再往上升一升……

    酒入愁腸愁更愁，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邱貴妃眼神有些朦朧。她起身離席，到了皇太子和太子妃面前，深深福了福，“軍國大事，俱是太子殿下掌管，我有一事相求，未知可否?！?/br>
    皇太子冷冷看著她，心中怒火升騰。軍國大事全是我掌管？你不是醉迷糊了，也不是來央求什么的，邱氏，你是來挑釁的。

    阿玖輕笑，“貴妃娘娘您真有趣，陛下在這兒坐著，您有事卻要央求太子。貴妃娘娘，您這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么？”

    阿玖笑的輕而冷，邱貴妃迷迷糊糊的看著她，酒被嚇醒了一半，“不是，不是，我是怕煩著陛下……”她連忙辯白。

    邱貴妃無助的看向皇帝。她的寵愛雖已大大不如從前，不過，她到底是十一、十二、十三皇子的生母，皇帝待她還是寬容的。貴妃的位份一直保留，興國公府若是犯了不法之事，也沒有命有司嚴(yán)厲制裁。

    皇帝悠閑把玩著手中杯盞，“有事跟小十說，是一樣的?！?/br>
    皇太子悶悶看了皇帝一眼。爹，您就玩我吧，我若不禁玩，被玩壞了，看您怎么辦！

    邱貴妃只覺胸中酒意一陣陣上涌，沖動拉住阿玖的衣袖，“太子妃，看你這樣子，便知道一定是友愛兄弟的。十一皇子即將納妃、就藩，他的藩地便選在浙江，你看行么？”竟是連太子也不問，直接問上阿玖了。

    皇帝揮揮手，音樂停了，舞姬靜止不動。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和皇帝一樣，看向阿玖。

    太子會如何應(yīng)對，他們能想象。才進(jìn)宮沒幾天的太子妃會如何應(yīng)對這樣的事情，眾人心里都沒數(shù)。這位年方十六歲的太子妃，會礙不過情面答應(yīng)，還是會冷靜的反駁？

    第145章 的選擇

    端妃、賢妃等人都用擔(dān)心而同情的目光看著太子妃。邱貴妃驀然問出這么一句，看似冒失魯莽,其實大有深意。新婚的太子妃不管答應(yīng)還是不答應(yīng),都不好。

    “邱氏這破落戶,竟然在家宴之上,故伎重施！”章皇后恨的牙癢癢。當(dāng)年才入宮不久的邱貴妃,在后宮中根本默默無聞，連皇帝的面也見不著，她不知是天生的膽子大,還是孤注一擲鋌而走險,宮中宴會時她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半醉之時,當(dāng)眾對皇帝示愛皇帝就是那時才注意到她，之后,寵了她好幾年。那幾年她在宮里真是囂張跋扈，得意洋洋，接連生下三個皇子，還差一點做了皇貴妃。

    真性情，這就是她所謂的真性情。

    當(dāng)年她的真性情俘獲了皇帝，如今，幾杯佳醇下肚，她的真性情又出來了。呸！你當(dāng)自己還是二八佳人么，還像當(dāng)年一樣嬌艷可人么。故伎重施，也不怕把自己搭進(jìn)去。

    眾目睽睽之下，阿玖禮貌的欠欠身，“貴妃娘娘，親王就藩，選藩地，這屬于朝政，不是我能管得了的。這件事，我沒有資格告訴您可以，或是不可以。想必您也知道，東宮妃，不得干涉朝政。”

    “小小年紀(jì)，氣度很好?！倍隋热艘姲⒕吝@樣，心里都有幾分欣賞。倒不是她的措詞有多么得體，而是這份不慌不忙，這份從容不迫，對于她這個年紀(jì)的姑娘來說，算是難得的。

    邱貴妃翻了翻眼睛，“這哪里是朝政了？給皇太子的親弟弟選封地，明明是家事！”

    阿玖挑眉，“若是家事，家長尚在，貴妃娘娘何以定要問我？為何不肯求懇家長？”皇帝在上頭坐著，你來糾纏我，你可真行。

    “這個家，還不是皇太子和你當(dāng)家么？”邱貴妃任性的嚷嚷道。

    “這個家是父皇陛下在管?！卑⒕翍z憫的看著邱貴妃，“您喝醉了，這醉話說的可真是……讓人沒辦法接口?！?/br>
    皇帝坐在上首，含笑看著阿玖和邱貴妃，顯然是對她倆的爭執(zhí)很有興致。他一這樣，端妃等人想插個話打個岔也不行，只能端莊的坐著，面帶微笑，好像殿中根本沒有不愉快的事情，和睦吉祥。

    皇太子吩咐宮女，“沒見貴妃醉了么？快上醒酒湯?！睂m女捧上醒酒湯，邱貴妃賭氣喝了，拉住阿玖大聲問道：“你是裴家的姑娘，你應(yīng)該很有膽氣才對！你坦白說一句，把小十一封到浙江富庶之地，你舍不舍得？”

    阿玖見皇帝還是含笑看熱鬧，笑了笑，冷靜的說道：“要我坦白說句話是么，好吧，如你所愿。十一弟就藩浙江，不可以。不只十一弟，任何一位藩王想就藩浙江，都是不可能的。浙江的賦稅在全國各行省之中為最重，朝廷不可能把任何一位藩王封在此處，擠占稅收?！?/br>
    邱貴妃很是生氣，“對自己的兄弟如此小氣，沒有做嫂嫂的度量！”阿玖彬彬有禮的告訴她，“自開國以來，浙江便沒有過藩王，難不成歷代先帝都是對兄弟、對兒子小氣？這自然是有原因的。這原因貴妃娘娘不懂，也不必懂，您啊，就別再管這事了。十一弟的前程，父皇陛下自會替他悉心打算，一定虧待不了他?！?/br>
    皇帝微微笑了笑，把手中的杯盞放到桌子上，打了個呵欠。

    十一皇子等兄弟三人疾步走過來，扶著邱貴妃，連連道歉，“我母妃大約是多喝了幾杯，十哥十嫂莫怪她。”皇太子淡淡笑了笑，“邱貴妃是個真性情的人，我不怪她?！币贿呎f，一邊意味深長的看了看皇帝。

    把皇帝惱的。小十你哪壺不開提哪壺，朕當(dāng)年覺得她真性情，你記到如今？這倒霉孩子。

    邱貴妃被她的兒子們扶著往下面走，她不肯走，掙扎著回頭，“什么浙江賦稅多，你騙我的吧？不過是不想應(yīng)承罷了，何苦來，尋這么個由頭?！?/br>
    阿玖很冷靜，“全國各地賦稅多少，田畝多少，我雖說不上倒背如流，也是心中有數(shù)，錯不了的。你為何一定要就藩浙江？因為浙江富庶吧。富庶之地，賦稅必然多，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br>
    不向富裕地方收稅，難道向貧窮地方收稅么？

    十一皇子等人連連陪不是，把邱貴妃哄回了座位上，又勸她喝了碗醒酒湯。本來這家宴還是很和樂的，被邱貴妃這一發(fā)酒瘋，氣氛都被攪了。端妃、賢妃等人陪笑坐著，心里直罵邱貴妃多事。皇帝意興闌珊，淡淡的吩咐，“時候不早，都散了吧?！笔换首拥让Σ坏膸е褓F妃先行告辭，端妃賢妃等人也巴不得這一聲，趕緊溜了。偌大的偏殿之中，只留下皇帝、皇后和皇太子夫婦。

    章皇后一直有些不安，既要看著小十和阿玖這邊，又要悄悄觀察皇帝的反應(yīng)，很辛苦。見宮妃們都走了，章皇后想了想，覺得阿玖今晚言辭不當(dāng)，她這做婆婆的得給描補描補，便慈愛的嗔怪道：“德音，賦稅什么的，不是后宮應(yīng)該管的事，你往后不可在這上頭用心?！?/br>
    阿玖含笑答應(yīng)，“是，母后?！贝饝?yīng)過，委婉的辯解，“我自小便懂得這些，一時半會兒怕是忘不掉，還請母后多寬容些時日?！?/br>
    皇太子在案下握緊了阿玖的手。

    章皇后瞅著皇帝臉色很平和，便笑著說道：“是在娘家學(xué)的這些么？這不是女孩兒該知道的啊。”這裴家怎么教孩子的，德容言工不教，謙卑順從不教，教這些亂七八糟的。

    阿玖笑的溫柔，“德音倒覺得，女孩兒家知道些仕途經(jīng)濟，眼界寬闊一些，并沒什么壞處。否則，男人很優(yōu)秀，女人眼界太淺，如何能站到一起，又如何能琴瑟和諧。”

    男人越弱，越是要求女人比他更弱，越是見不得優(yōu)秀的女人。男人若是優(yōu)秀，又是另外一回事。

    夫妻二人，一個站的很高，一個卑微到了地底下，能和諧才怪。

    章皇后瞅著皇帝的臉色依舊平和，摸不清皇帝究竟在想什么，也沒敢逮著阿玖狠批，微笑說道：“德音這孩子，倒真是與眾不同。”

    皇帝淡淡道：“皇后身子不好，今晚累著了，早些回去歇著?！闭禄屎髣e的看不出來，皇帝在攆她，她還是知道的，心里再不情愿，也只好起身告辭，回她的坤寧宮。

    皇帝招手叫過阿玖，“小十媳婦兒，你都會些什么，說出來讓爹聽聽?！卑⒕恋靡庹f道：“我會的可多了！我才會走路的時候便坐在后堂偷聽祖父審案子，從小潛移默化，凡地方官懂的，我都懂！民風(fēng)民情、人倫教化、經(jīng)濟稅收、興修水利、富國強兵……”

    皇太子聽她越吹越神，忍不住微笑，“失敬失敬，十哥真看不出來，小師妹懂的這么多。”阿玖神氣活現(xiàn)的看了他一眼，“十哥你知道老百姓最在意什么，會為什么樣的事情打官司么？”皇太子沉吟，“老百姓最在意的應(yīng)該是安居樂業(yè)，會為什么樣的事情打官司，這個我卻是不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