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才一張口，就猛地頓住了——鬧人精此刻沒有哭、甚至沒有哼哼，他就這樣睜著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看著她，清澈的目光中盛滿了她的倒影。

    “兒子哦……”趙云橋都顧不上擦去自己臉上的淚痕，先輕輕碰了碰小豆丁，“你睡得很好，是不是??？睡得又舒服，又香甜……睡出了個好心情！”

    她的聲音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的一點(diǎn)動靜都變成對愛哭鬼的提醒。

    可小皇子仍然表現(xiàn)得很平靜。

    他在母親心驚膽戰(zhàn)的目光里扭動了兩下，淺淺的眉頭微微蹙起——然后他那像嫩豆腐一樣的小手從襁褓里掙出來了，一把將趙云橋的手指抓在手心。

    那種溫暖而輕盈的、血脈牽連的感覺讓趙云橋瞬間屏住了呼吸。

    浩瀚的宇宙好像在一瞬間就陷入了無邊寧靜。

    有一種——幾乎是無法言喻的快樂在趙云橋胸膛中降臨了。她沒察覺到自己立刻綻放了一個巨大而無聲的笑意。她像生怕驚動一只蝴蝶一樣輕地動了動手指：

    “小乖乖，你認(rèn)得人的是不是？你認(rèn)得娘親……”

    小嬰兒哪里懂得她在說什么，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的母親。

    是過了很久，等到趙云橋終于從那種無聲的感動和狂喜中蘇醒過來，她才覺得有點(diǎn)不對勁。她轉(zhuǎn)頭看向了窗外——果然，纏纏綿綿下了幾個月的小雨在這時竟然停了，陰云多日的京城終于在這個夏日的傍晚放晴。

    幾縷黃昏的微光透過窗子斜斜地灑了進(jìn)來，先是在貴妃臉上投下兩三塊光影，而后那些光斑慢慢游動著，又滑向小皇子的圍欄——小家伙從來沒見過這個，他天真的臉上全是一種讓人好笑的呆傻和新奇。陽光從他臉上拂過的時候，小東西嚇了一跳般瞇了下眼睛，然后他露出了他降臨在這個世界以后的第一抹笑意。

    如此美麗。

    趙云橋在當(dāng)下幾乎完全陶醉了，直到一腳跨進(jìn)來的徽帝打破了一室的寧靜。

    “阿橋，定下來了，就叫康寧！”冒著雨上了云頂山圓通寺的皇帝無比興奮卻小心地壓低著聲音，“這是在佛前求來的名字，靈得很——你看，朕出發(fā)的時候還在下雨，回來的路上天就……”

    “嚯！他醒了？！他沒哭嗎？”步入內(nèi)室的徽帝也注意到了搖籃里瞪著眼睛的小娃娃，乍然一驚。

    小皇子確實(shí)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大個子打斷了一下情緒。不過剛進(jìn)來的這個人他也很熟悉——正巧他今天搞好臉色大放送，買一送一，于是小家伙也給他爹咧起嘴角、瞇起眼睛。

    “誒！乖寶貝！來讓父皇抱抱你……”徽帝完全沒想過自己居然能得到這種待遇，簡直受寵若驚，“今天是怎么回事?。窟@么高興？”他抱著小兒子在內(nèi)室悠來悠去，“哦……一直往那邊看，要去窗邊??！天晴了是不是啊……咱們不能去窗邊，父皇帶著你在屋子里看一看吧，行不行？哦，你說為什么呀？”皇帝抱著兒子自問自答，“因?yàn)槲覀冞€小呢，不能看強(qiáng)光——看看我們這漂亮的大眼睛?！?/br>
    趙云橋倚在不遠(yuǎn)處的立柜旁看著他們，在那一刻心里陡生出第一絲倔強(qiáng)的篤信。

    “他不會死的，”她在心里默默地想，“他喜歡太陽，他喜歡這里。而且他有名字了，他在這人世間有了一個名字——他叫康寧?！?/br>
    ——

    康寧吃輔食要比別的孩子晚一些，而且多是些沒味道的米粉果泥。在他兩周歲的生辰傍晚，他睡著睡著突然醒來了，哭鬧著要找他娘親。

    趙貴妃和徽帝正在一起替兒子吃長壽面呢。膳房里的人自然知道這面到底是給誰吃的，做的是色香味俱全、調(diào)制得十分精細(xì)。

    小皇子當(dāng)時看都沒看他娘一眼，小手一指，非要坐到皇帝懷里。

    長壽面那一小碗是必定要吃完的，皇帝只能一手摟著兒子，一手挑著筷子，想趕緊把這根長長的面條吃下去。

    結(jié)果他筷子還沒送到嘴邊，他懷里的小皇子就直勾勾地張著小嘴朝面條湊過去。

    室內(nèi)的人笑成一片，徽帝也哭笑不得，他把筷子拿開一些，結(jié)果他兒子不依不饒地夠著他的手繼續(xù)把臉湊過去?？祵幰膊豢摁[，就默默地攥著皇帝的手，朝自己的方向使力。

    這么一個小孩當(dāng)然撼不動成年人的力氣?；盏酆逅?，“這個不好吃，父皇叫嬤嬤給你吃米糊行不行？”

    平常的時候，其實(shí)米糊也行。

    但是此時此刻，康寧說，“不！”他兩只手握著徽帝的手，都快要在他爹腿上站起來了，“給寧寧！”

    他還轉(zhuǎn)過頭，眼中含著一種小孩子式的很認(rèn)真的譴責(zé)，“父皇，”他面上是一種不知道從哪里學(xué)來的嚴(yán)肅表情，大概是趙貴妃或者誰曾經(jīng)對他擺出過這張臉，于是他自己覺得這樣很有威懾力：“快松手！給寧寧！”

    皇帝實(shí)在無力抵抗，飛速地舉了白旗，“給他吃一點(diǎn)吧，沒事的，吃一點(diǎn)沒關(guān)系，”也不知道徽帝是在跟誰商量，還是在安慰自己，“這個很咸哪，乖乖?？幸稽c(diǎn)點(diǎn)吧，嘗個味道，行不行？”

    小皇子可沒說行啊——他嗷嗚叼了一大口面，稍微品了一下那山珍海味吊出來的高湯精心熬煮出的面條，然后他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大人背著他偷偷吃的原來是這么好吃的東西？

    從那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小皇子都染上了一個毛病——身邊的人吃飯的時候，他總是圍在別人腳邊轉(zhuǎn)轉(zhuǎn)摸摸的，想要嘗兩口人家盤子里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