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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寧卻本能地感到某種危險的侵略性, 撐著手肘向床榻深處挪了半寸。 “戚將軍。”小皇子咳了一聲,好像他們很生疏那樣的——“戚將軍不是應(yīng)該正在慶功的宴席上?” “戚將軍?” 戚長風本來自踏進望舒殿昏昏內(nèi)閣、見到小皇子橫臥著的纖瘦身影,就好像伏進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幻境中,他只覺酒意躍躍在眉心胸口,手腳兩膝都發(fā)酥發(fā)軟。 此時卻都被這樣一個稱呼給叫醒了。 從一早起激動盼望著卻反復(fù)落空的失望此時一齊涌進他腦海中,都化成了一股激蕩的怒意,戚長風氣得直笑: “怎么不是長風哥哥了?”戚長風欺身過去,跟康寧挨得更近。 “說來從兩年前,殿下就不大再愛給我回信了。難道是小殿下長大了,認識了更多伙伴,就把長風哥哥給忘了嗎?” 康寧哪里還叫得出小時候的稱呼?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年幼時是怎么能“長風哥哥”、“長風哥哥”叫得那么順口的。 只是戚長風這么說,康寧又能從最初猛一見面的那種生疏怪異中找回幾分親近的感覺了。 康寧就像是一只反應(yīng)極慢極遲鈍的蝸牛,此刻正在緩緩地把眼前這個看起來危險又侵略意味十足的年輕將軍同他記憶里最愛的大哥哥、多年來信紙上親密的好朋友對應(yīng)起來。 就像笨蛋小狗有時候要在久別的主人回來好一會兒后才能把他認出來。然后才是搖尾巴撒歡的時間。 可戚長風上來就一副從未離開過的樣子踞在他床頭。 沒有任何人知道,甚至康寧自己也很難發(fā)覺——戚長風有點把他嚇著了。 康寧沒有答話,他靠在床角盯著戚長風的臉,然后慢慢開始有一些喜悅和笑意浮在他眼角眉梢。 察覺到他在一點點松動,戚長風也笑了。 堂堂的戰(zhàn)神戚將軍今日起得那么早,對著勤務(wù)兵好容易采買來的銅鏡照了又照。他抄著自己砍殺敵人的佩刀、趁著熹微的晨光又刮了一遍下巴和鬢角的胡茬,又將掛了一夜的將袍小心穿好。 他滿心想要康寧在重逢時的第一眼就看到他威風凜凜、光明神耀的樣子。 可他現(xiàn)在滿身酒氣,推杯換盞一番、宴飲奔波之下,又有青色的胡茬從他下巴上冒了出來,他的盔甲和佩刀早在進殿時被卸走了,而后更是頭腦發(fā)熱之下莫名跑出去喝了一肚子的冷風—— “我好累啊。”戚長風看到康寧慢慢不再靠著墻壁了,開始像小動物那樣偷偷摸摸地往自己的方向蹭了一點。 明明從來沒進過這幢后來落成的宮殿,年輕的將軍這時卻好像回家了那樣,整個人卸下勁兒來。他單膝跪到了康寧的床榻前,兩只肩膀都垮到床沿上,手扶著皇子柔軟的被褥,下巴就舒舒服服地擱到人家的引枕邊。 他現(xiàn)在的高度要比撐坐著的皇子更低了,整個人松松地伏下來,像是一頭不再緊盯著獵物、放松打盹的野獸,開始透出輕快慵懶的意味。 “臣一大早就吹著冷風趕了二十里路,見到陛下后也沒有得閑。慶功宴上更是被灌了一肚子的酒,連一口適口的吃食都沒撈著吃——這一日真是累得精疲力盡了?!痹谀辖畱?zhàn)場上叱咤風云、追蹤敵跡時能夜行數(shù)百里、潛伏南國時曾三日未食的將軍如是抱怨。 “真的假的?”小皇子掀開被子手腳并用地爬了過來。 他細軟的長發(fā)重新垂到了戚長風手邊,纖長柔軟的手指親近地捧住將軍的臉。 康寧到了此時才終于完全消解了那些莫名而來持續(xù)多日的抗拒和膽怯,能夠全身心沉浸于重逢的喜悅。 而他好像這時才陷入了一種后知后覺的狂喜中,他終于意識到——戚長風回來了。 他就在他身邊。 “真的累成這樣了?”康寧牽住扶在自己被褥上的那只大手,嫌棄地捉住他的食指晃來晃去,“那怎么辦?先在我這里吃口好克化的墊一墊吧。你待會還要再回到慶功宴嗎?” 小皇子意識不到他對戚長風和對別人有多么不同——那隨著親近一同回流的熟稔讓他同戚長風說話時近乎不大客氣。他待任何人,甚至諸如湯姝靜徐柏青之流都隨和溫柔,可他只會像這樣捧著戚長風的臉,只會嫌棄地掐住他骨節(jié)分明的指頭。 戚長風不肯答話,只含混地埋著頭思考能在這里賴下來的法門。 “你干嘛?你醉了嗎?”康寧跪坐在榻上,俯身又問。 于是戚長風再開口說話就大起了舌頭。 “翠海!碧濤!”小皇子攏一攏身上裹著的寢衣,直起身來輕喊。 “裝什么!不是你們兩個把他放進來,把人都帶出去的——”對著兩個大宮女一臉夸張的驚訝表情,康寧都懶得同她們多計較: “碧濤到群芳齋親自走一趟吧,就說戚將軍離席后就醉倒了,被父皇安排在我這暫歇,回頭再設(shè)宴向諸位大人賠罪。父皇母妃和諸位妃母估計也早不在那兒了——二哥三哥他們應(yīng)還在,不論能逮住哪個,只拜托他繼續(xù)主持慶功宴吧!” “翠海,你到孟jiejie那里……”小皇子說到這猛地頓住了,而后他沒有怎么猶豫,微微低下頭繼續(xù): “算了,不必麻煩孟jiejie,不論到哪位疾醫(yī)那里討一副解酒湯藥來,給他喝下就夠了?!彼p輕撥開了手邊戚長風的頭,一只雪白晶瑩的腳探下來踩住長絨的地毯,“再讓咱們的小廚房上一些清粥小食吧,我也餓了,跟他一起用些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