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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歸真正從宮里離去的那一日,以大哥哥自居了好幾個月的康寧還是掉眼淚了。 “你還會回來嗎?”小皇子站在他父皇的殿里,看著抱著他最愛的糖果盒子遠去的身影,不由地透過模糊不清的淚水出聲發(fā)問。 他聲音那樣小,燕歸卻聽見了。 于是他站在殿門口的門檻前回過身來。他的眼神穿過了大半個光影漂浮的宮殿,直直地落到了那一個背著光的孩子身上。 “我當然會——”燕歸頓了頓,品味了一下這個詞語:“回來。只要殿下在這里,我就一定還會回來的?!?/br> 第20章 籌碼 第一次亮出這利刃就是對著自己的…… 康寧好像又長大了一些。所有人都這么覺得。 這一年的夏天格外酷熱,連樹葉都在熾烈的陽光下仿佛融化一般打起了卷,京中時有人因暑熱至死,到了一天的午時,大街上都沒幾個人敢長時間暴露在外面。 小皇子這一夏的小病小災幾乎就沒斷過,人很快就格外消瘦起來,將最后那一絲屬于幼孩的稚氣都在細細的下頦弧線上消減了。少年清瘦的臉頰上已初步顯露出他日后會有的那種驚心動魄的美麗,膚白于雪,發(fā)烏于檀,眉眼間總含著某種泠泠的天真的柔情,又透出些纖細輕薄的脆弱感來,仿佛正亟待看客的垂問和憐愛。他舉手投足間——或者哪怕只是靜靜地倚在塌上發(fā)呆,也開始會帶出一種奇異的、令人坐臥不安的動人。 而他的性情也因為一夏天纏纏綿綿的小病變得安靜了一些。去年的初春,康寧第一次告別了心愛的朋友,而這一個夏末秋初,宮里又正式將大公主下降的事擺上了臺面,縱然明旨還未頒布,大公主的駙馬人選已經(jīng)算是板上釘釘了。 雖然距大皇姐真正離宮還有好多時日,秋風一卷,康寧的情緒也隨著蕭蕭落木更低落了起來。 天氣涼下來后,他之前徘徊不去的那些小毛病也慢慢好了起來,人在一點點地康復痊愈。只是他到底還是個孩子年紀,始終這樣懨懨的打不起精神來,整日疲倦渴睡,實在不是一個好兆頭,便是年紀已經(jīng)快要告老的王太醫(yī)都暗中覺出了一種隱晦的不詳。 戚長風心里面焦躁了一段日子,到底還是覺得與其看康寧這樣困在宮里,養(yǎng)得越來越無精打采,還不如帶他出去跑一跑、散散心,人還能更松快些。 戚長風如今已經(jīng)有些高大的成年男子模樣了。他三年前剛過來時,雖然也比康寧大了幾圈,兩個人在一起卻很明顯還是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如今不過是過去了三年多,他和康寧站在一處卻已經(jīng)差了很多了。 這幾年京城的生活讓戚長風比初出南疆時多多少少白了些。隨著年歲漸長,這位南疆少年幼時具有的那種端正明俊的輪廓如今已蛻變得更加俊美深刻。他眉梢斜飛入鬢,鼻梁比中原人要更挺直些,不笑的時候就總顯得有些邪氣的嚴厲。但是當他眉目間綻開笑意,便立刻又會透出一種醉人的英俊晴朗,好像在他笑的剎那,天高地闊,一切都變得輕而又輕。 在燕歸去歲離京的半個月后,戚長風親自去京郊的馬營轉了兩天,為康寧挑了一匹溫柔可愛的小白馬。他們給它取名叫玉寶,幾乎像養(yǎng)一個寵兒那樣把玉寶在宮里養(yǎng)大了。 玉寶是一匹很文靜的矮種馬,它每次都乖乖地馱著康寧在路上嘀嗒小跑,還會在他們停下來時親近地低頭蹭小皇子的肩膀——它甚至都不會像別的馬那樣沒輕沒重地把康寧蹭倒。它溫柔地斟酌著力道,看向主人的眼神永遠是恬然又飽含愛意的。 康寧非常愛它。很多時候,他確實看到玉寶就會多云轉晴。 他們二人騎著馬,沿著人不太多的出城道路慢行。 這是一處康寧在去年練馬時幾乎走熟了的疏林,交錯的樹影依稀掩著疏落的幾處房屋,幾乎沒有一點京中鬧市里那無處不在的人聲。 康寧其實裹得很暖和,只是這疏林中秋風陣陣,戚長風還是擔心他冷,便強行把自己的外袍也脫了下來給他披上。有一會兒,小皇子甚至覺得熱得有點冒汗,迎面一股松林味的秋風反而將他吹得很舒服,不知覺就松了一口氣。 戚長風的注意力幾乎時刻在他身上??此駌ou眼可見的比在宮里時好了些,嘴角便也露出一個笑來。 “是不是覺得身上都沒那么沉了?”戚長風一夾馬身,錯開康寧半步,目光緊緊鎖著前面這小小的背影。 “這衣裳壓得我更沉了?!笨祵幝柫寺柤?,跟戚長風開玩笑。他心里也明白身邊的人在擔心他,可他其實已經(jīng)在盡力地提起精神了,只是不知為什么成日成夜疲倦得厲害,只想縮在深深的殿里好好睡上幾覺。 多日以來,他都沒有這樣輕松舒服的時刻了。他這時才想起他已經(jīng)好久沒去看看玉寶,沒有好好關心過他身邊的人了。他心里有些愧疚,伏下身愛憐地摩挲他雪白的小馬,然后他回過身,望向他人高馬大的好朋友:“長風哥,我一點都不冷,今日的陽光這么好,你的衣裳還是你自己穿著吧……” 康寧笑著,話都還沒有說完,就見到只與他隔著一臂多距離的戚長風臉色驟變,以一種幾乎要將他扯傷的力道將他拉到了自己的馬上。 一只漆黑的箭下一秒就泛著冷光從他頰邊擦過,深深釘進了不遠處的樹干中。 戚長風的馬是很兇的,當下就長嘶了一聲,前蹄砸在地面就是兩聲悶響,立刻驚怒了一般向林子里扎去。松枝和荊條幾乎劈頭蓋臉地朝他們抽打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