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督的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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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來得很快,見喜做夢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能得陛下金口賜婚,嫁的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東廠老祖宗,雖說是個宦官,可也是權(quán)勢滔天的宦官,是太監(jiān)里的頭一把交椅。 跟著圣旨一同來的,還有陛下的賞賜——紅木漆盤里斤兩十足的金錠子,她掂了掂,得有二十兩,旁邊還有一對精致的玲瓏八寶簪。 見喜是個俗人,愛錢,也喜歡漂亮的首飾。 這些年點(diǎn)兒背,沒攢下什么錢,直到賢妃娘娘入宮的檔口,皇帝賞賜了闔宮上下,她這種從承恩寺回來的老人才得了些好處。 深宮之中波譎云詭,早前她總想著要一邊茍著小命,一邊攢些錢財(cái),日后出宮去也有個保障,至少不會被人賣來賣去。到時候,她還想找個心儀的男人嫁了,出不出息不重要,有一點(diǎn)容不得馬虎,得好看。日日對著一個長得好看的男人,這日子就爽快。 可眼下是不能夠了,上了老祖宗的床還指望脫身么?這輩子怕是就困在這兒了。 只是才半日的功夫,永寧宮上下皆得了風(fēng)聲,有的向她賀喜,有的見了她便繞路,私下里嚼舌根的都說是她自薦枕席,剛回宮中就爬上了老祖宗的床。 說得難聽點(diǎn),那就是沒臉沒皮。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什么人的床都敢上,還不是被人掐著脖子當(dāng)貓兒狗一樣折磨,我看她還能蹦跶到什么時候!” “我還當(dāng)佛門清凈地出來的都清心寡欲呢,沒想到跟個花蛾子似的這么能撲棱?!?/br> “你怎知她在承恩寺中不是日日迎來送往,興許早就不干凈了!我看昨兒她就是故意撞上去的,引得老祖宗注意她!可我瞧她長得也沒有多美啊,如今當(dāng)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什么鳳凰,呵,那位再大的權(quán)勢又如何?那也是個……” “說這作甚!你不要命我還想要呢。” …… 幾個宮女聚在一處小聲議論,妙藕說得最難聽。 說到太監(jiān)時戳中了好些人的心窩子,這宮里不少宮女都找了對食,有的是尋個靠山,有的是要人體貼,說到底就兩個命苦的在一起搭伙過日子,多少有些感情,拿殘缺的那塊來說事就有些得罪人了。 尤其是私底下編排東廠提督,更是讓人恨不得縫上她那張嘴。 如今闔宮上下拿捏在梁寒手里,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進(jìn)不去老祖宗的耳朵?說這話怕是嫌命長了。 最后一眾人被秋晴冷臉斥退:“手底的事情做完了么?誰再敢多言,當(dāng)心絞了你們的舌頭!”這才四散開去。 見喜是欲哭無淚,才回宮里就把自己攪進(jìn)了危險(xiǎn)的漩渦里,平白受了那些指指點(diǎn)點(diǎn),還解釋不得,總不能將顧大人抖出去。 秋晴臉色也不好,眼下泛著一點(diǎn)可怕的烏青,讓人望而生畏。 見喜渾身發(fā)憷,顫巍巍地問她:“姑姑,我該怎么辦呢?” 秋晴拎著她進(jìn)了下房,遞上一個白色小藥瓶,語聲放低了些:“脖子上的傷,拿去擦一擦?!?/br> 見喜露出狐疑的表情,她只知手心和膝蓋上腫脹,脖子上竟也有傷? 她下意識抬手摸了摸,立馬抽痛地“咝”了聲。 怪她睡得太死,夜里一閉眼就雷打不動,被人掐著脖子差點(diǎn)去見了閻王都不知道。 秋晴嘆了口氣,小丫頭白嫩嫩的頸上掛了一圈青紫,隱約勾勒出手指的形狀,可她自個兒還是一副傻愣愣的樣子,實(shí)在令人擔(dān)心, 一種隱隱的壓迫感涌上心頭,秋晴緩了緩,上下打量她一會道,“身上可還有別的傷了?” 見喜忙搖搖頭說沒有,手臂和腰上的淤青橫豎不露于人前,不知道便罷了,說出來平白讓姑姑擔(dān)心。 秋晴從未與梁寒交涉過,出宮那年,宮里還沒有這一號人物,可這兩年他的名聲卻是極響,其狠辣手段雖未親身經(jīng)歷,可光聽幾樁便讓人不寒而栗。 那位老祖宗的心思深,又有陛下蓋了印的賜婚,如今就是天爺來勸也挽回不了這樣的局面。 秋晴舌根泛起苦意,當(dāng)初人家把孩子交到她手里,過了這么些年的安生日子,到底還是讓她命懸于人手,不知是她無能,還是造化弄人。 見喜眼巴巴地望著她,繼而聽到一聲長嘆,“那東廠督主不是好相與的人,可既然慈悲了這一回,便不會輕易要了你的性命,何況如今還有陛下和娘娘的旨意,更不能輕易發(fā)落了你?!?/br> 見喜點(diǎn)頭不迭,乖巧道:“昨兒我熟睡的時候,廠督若是巴掌再用些力氣,我這頭身就分家了,可見還是留了情的。” 她這話是在給自己鼓氣,也是寬慰秋晴。 秋晴又何嘗不知,壓下繁雜的心緒,警醒她道:“別高興得太早,那位的脾氣陰晴不定,上一刻還言笑晏晏,說不準(zhǔn)下一刻便掐上了你的命門,橫豎皇上倚重他,內(nèi)閣首輔都不放在眼里,你一個小小的宮女,興許在他眼里連個玩意兒都算不上,哪天不高興了,你也就不聲不響地沒了,陛下那邊找個由頭還不容易么?” 見喜眼皮子拉下來,甕聲甕氣地發(fā)誓:“知道了姑姑,往后我把腦袋提在褲腰帶上過,廠督叫我往東我絕不往西,廠督讓我躺著我絕不站著,橫豎什么都聽他的,伸手還不打笑臉人呢!再狠心的主子也舍不得殺搖尾乞憐的狗兒不是?” 秋晴知道她是個惜命的,哄人很有一套,那雙霧蒙蒙的杏眼像林子里受驚的小鹿,光線下流出淡淡的水漾光澤,竟勾勒出幾分楚楚動人的情態(tài)來。 “出了意外別自己硬扛,千萬記著尋個機(jī)會回來求賢妃娘娘開恩,知道么?” 見喜趕忙點(diǎn)頭。 別的沒什么再交代她,興許那位老祖宗就看上了她這份天真憨傻,這才多出與旁人的幾分不同來。 秋晴掀了簾子出去,見喜見房里沒了人,便大咧咧地翻起裙面兒,指尖挖了一塊藥膏往腰上抹,才擦了一下,“呼啦”一聲,簾外進(jìn)來個人。 楊柳小細(xì)腰上一塊醒目的青紫色戳進(jìn)眼睛里,妙蕊看得眼發(fā)直,喊了句天爺便急匆匆地上來,“這腰上也是那位老祖宗掐的?” 見喜見瞞不住她,只好點(diǎn)了點(diǎn)頭,坦言道:“昨兒我沒出息,上了床鋪就睡下了,發(fā)生了什么我自己也不曉得?!?/br> 妙蕊伸手彈她腦門兒,小丫頭“呀”了聲立即歪頭捂好,“別敲,再敲該沒了!” “早就同你說別去招惹廠衛(wèi),你倒好,直接吊了個最大的回來,這東緝事廠督主夫人當(dāng)?shù)迷趺礃?,滋味如何??/br> 見喜疲乏地垂下頭,灰溜溜道:“妙蕊jiejie,你可別笑話我了。” 這幾日相處下來,妙蕊知道她沒什么心眼,不是為了攀權(quán)富貴連小命都不要的人,其中的彎彎繞繞不便多問,這福氣也不是落在誰身上都能消受得起的,稍不留神腦袋就搬家了。 早知道太監(jiān)身上有缺,自己過得不好就愛折磨旁人,瞧這丫頭脖子上的傷,真是可憐見兒的,妙蕊心里默默嘆了口氣。 她接過見喜手中的瓷瓶兒,給她脖子上抹了抹,又順著腰肢的凹陷慢慢涂上去。 手中動作疏忽一頓,妙蕊跟著怔愣了下,這丫頭的身段竟有幾分窈窕惑人,指尖觸碰處滑膩如鵝脂,軟得人心癢難耐。 妙蕊不禁抬眼,又覷見她眼周那圈暈染開的胭脂色,忍不住問:“誰給你上的妝,這胭脂怪好看的。” 見喜怔愣了一下,胭脂?她哪來的胭脂。 她抄起春凳上置放的銅鏡瞧了瞧,一時心中大震,昨兒沒人給她梳妝呀!眼尾眉梢這一抹紅從哪來的! 她心道顧大人明白她的斤兩,也曉得畫虎不成反類犬的道理,這世上美人太多,從北直隸排到南直隸都不夠用的,哪里輪得到她來獻(xiàn)媚。 何況她手心和膝蓋都掛了彩,再怎么打扮也美不成天仙,廊下跪著的時候什么樣,在老祖宗金尊玉貴的紅木床上就是什么樣,誰能偷偷給她上妝呢。 忽然一個激靈,她腦中轟隆炸開一個響雷,難不成是、是老祖宗? 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張似笑非笑,顛倒眾生的臉,見喜瞬間感覺渾身的骨頭涼颼颼的。 小指往那“胭脂”上蹭了蹭,沾了一點(diǎn)赤色在鼻尖一聞,果然,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兒沖進(jìn)五臟六腑。 廠督這喜好,還真是……挺特別的。 她實(shí)在難以想象,老祖宗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蘸著血珠在她臉上涂涂畫畫,勾抹出一副怎么折騰也搶救不了的容顏。 …… 有了廠督對食這層身份在,永寧宮給她安排的差事減了大半,申時過后,見喜就開始閑得發(fā)慌了。 按道理說,她給人當(dāng)了對食,白日里還是照常在永寧宮伺候,夜里卻是要像尋常夫妻那樣睡在一個床的,無非比尋常宮女多一條,她得一對一地伺候那位高高在上的老祖宗,起居飲食方方面面都得門兒清。 廠督忙得很,直接免了大婚儀式,差了手底下一個司房太監(jiān)來,說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請她今晚便過去安置。 見喜只得乖乖聽話,昨日的魯莽讓她吃了教訓(xùn),床上的糊涂又把老祖宗徹底得罪了,今兒不是她的洞房花燭夜,反倒是負(fù)荊請罪日。 她好生收拾幾下,用娘娘賞賜的澡豆洗干凈了身子,換了一身朱紅繡團(tuán)花的襖子,天還沒黑就小心翼翼地進(jìn)了頤華殿,趕在老祖宗回來之前在門邊乖乖跪好了,等著發(fā)落。 ※※※※※※※※※※※※※※※※※※※※ 親媽作者已經(jīng)在激動得搓手手了,嚯嚯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