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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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猗蘇的五感隨著形體的潰爛而急速失效,眼前先是糊糊的一片紅,隨即被漆黑籠罩,什么都看不見。她扶著棺木滑倒在地,向著虛空伸出手:“那我只能讓他失望了。” 隱約聽到黑無常的嘆氣聲,而后所有聲音也如機括cao縱,猛地戛然而止再無動靜。然后是嗅覺,空氣中原本帶著點潮氣的銹味也消失了。 隨即,她連背后棺槨的冰冷也感覺不到。 就好像徹底沉入無聲無波的深淵,她孤身一人,飄在虛無中。 意識也渙散開來,猗蘇昏沉地想:黑無常怎么還不了結(jié)干凈? 仿佛是回應(yīng)她的疑問,已然不存在的舌尖猛然涌上生澀的血腥氣,那樣苦而濃烈。 如強風(fēng)下的燭火,她的意識兀地就此中斷。 作者有話要說: 裁判:2號球員謝猗蘇判罰下場 觀眾:主力(jue)都下場了還看個毛線??! 裁判:還有替補球員! _(:3」∠)_五章了,趴地求收求冒泡,以節(jié)cao擔保強力替補馬上出現(xiàn)了 ☆、自深淵而歸 她深陷泥沼一般的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聽不到,只能感覺到,自己在一點點向下落入更深更可怖的黑暗之中。在這莫測的陰暗中,有什么蟄伏著蠢蠢欲動。這不愉快的感覺似曾相識,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忘川邊火焰似的花樹在眼前一閃而過,蒿里宮中的光景隨后在腦海中復(fù)蘇:那毫無生氣的空氣,那冰冷的棺槨,那面具。猗蘇恍恍惚惚地覺得胸口一陣鈍痛,只想著就這么沉淪到黑暗的深處也不壞。 “喲,你怎么又回來了?” 寂靜驀地被打破。這是道雌雄莫辨的聲音,說話調(diào)子柔和,咬字飄飄的仿佛徜徉在虛無的邊際,話語間毫無感情,聽了只覺得陰冷。猗蘇愣了許久才聽明白這道聲音的意思,機械地重復(fù):“回來?” 黑暗與她的身體黏合地愈發(fā)緊,好似在回應(yīng)這疑問。這淤泥般的黑暗如蛇,冷冷地一點點盤繞上來,一瞬激發(fā)了意識中沉睡的某些回憶。 猗蘇最初的記憶,就是這般懸在黑暗中,從發(fā)頂涼到腳趾。這里是忘川九魘,怨靈造就的時空斷層。她那時發(fā)了狂一般地只想著出去,只想活下去。也是這道聲音悠然地問:“你真的想活下去,哪怕成為怪物?” 彼時,她咬牙切齒地答:“我只要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我什么都可以干。” 于是纏裹著她的黑暗化作血rou,給了只有殘缺魂魄的猗蘇身體。 而現(xiàn)今的謝猗蘇卻只能回答:“作為怪物活下去,果然太難了?!?/br> “哦?所以你放棄了?”冰冷無感情的聲音好像在嘲諷她的反復(fù)和軟弱。 攥緊雙拳,猗蘇朝著黑暗中喊話:“那你告訴我該怎么做啊!被戾氣控制著,不能悲不能喜,要一次次從頭開始,這樣真的叫活著?這么活著又有什么意義!” 說到底,這聲音是否一開始就是在戲弄她,以便觀賞這進退兩難的窘態(tài)? 念及此,她愈發(fā)憤怒起來??蛇@憤怒和自己的無力相較,卻顯得那樣稀薄。 “被戾氣控制?不過是你太弱罷。因為一個男人就不想活下去,還不如讓我們吃掉你?!边@話一出,黏膩的黑暗立即貼得愈發(fā)近,緊緊包裹著她,洶涌的戾氣蓄勢待發(fā)。 猗蘇抬頭,牽動并不存在的唇角:“那就……吃掉我吧?!?/br> 隨后,劇透驟然襲來。她本以為自己早沒了痛覺,卻在這蝕骨的戾氣面前痛呼失聲。九魘確然在吃她,細嚼慢咽,由外及里,一點點地吞噬謝猗蘇的存在。 “白無常……他只會希望你活下去?!?/br> 腦海中閃過黑無常的聲音。 白無?!麜趺聪??她漫無目的地思索,猛地就記起某時某刻,他攀著一枝含苞待放的彼岸花,頭也不回地低聲說: “雖然是陰差,但我到現(xiàn)在也未必明白死到底是什么東西?!?/br> 猗蘇那時笑嘻嘻地嘲他:“怎么突然說這個?怪正經(jīng)的。” 他卻回頭,素來帶笑的眼淡淡的好像染了金黃樹影的秋水,清澈而冰涼,他緩緩一字一句地對她道:“凡人過完一生就是死了嗎?可是他們還會轉(zhuǎn)生。這一世,和之后的每一世,對他們來說又有什么分別?” “那你說,我算是死了嗎?”猗蘇反問他。 白無常沉默片刻,眼尾一彎,那弧度有些凄愴:“你每年都會死一次?!?/br> 她故作輕快道:“那不就成了。我每年都活得很快活,就算重復(fù)著一樣的日子,可對我來說,都是全新的、有趣的啊。對凡人來說,也是一樣的道理?!?/br> 白無常深深看了猗蘇一眼:“那么對神魔鬼怪而言,死又是什么?” 她覺得白無常與平日頗不同,卻又說不出這蕭索的氣態(tài)從何而來,只訥訥道:“魂飛魄散?” 白衣的陰差啪地一聲折了手中的花枝,擱在掌心叩著,話說得漫不經(jīng)心:“我倒是覺得,人也好,仙魔也罷,沒了記憶都等同死了一回?!?/br> 她那時莫名覺得有點難過,卻又無法產(chǎn)生足以稱作哀痛的情緒,便只能訕訕一笑帶過。如今回想起來,他話中尚有一層意思:他已看著猗蘇死了一次又一次??赦⑻K覺得,如現(xiàn)在這般,就此消失在這個世間,才是真正的死亡。 可那時候,白無常還揉著猗蘇的頭發(fā)說了一句:“可不管怎么說,活著總要好些。” 自己這樣任性地決定邁向終結(jié),是否是一種背叛? 她竟在劇痛中猶豫起來。 況且……他有沒有可能,并沒有死? 這個念頭宛如驚雷,照亮了此前忽視的疑點:陰差應(yīng)當是仙人,為何還會有軀體存留?黑無??v容她殺死那四個抬棺人,是否也是為了掩蓋什么證據(jù)?白無常真的只是發(fā)生了意外?…… 疑竇的答案,只有活下去才能得到。 哪怕只有微末的可能性,一想到白無常可能還活著,猗蘇就歡欣鼓舞起來。 要活下去。她還不能被吃掉。 但她不準備如之前一樣受制于戾氣。要活,就要活得更好些。 “又反悔了?”那聲音適時響起。 猗蘇指骨合攏,試圖抓住虛空中無形的濁氣,發(fā)出低低的笑聲:“只要把戾氣吃掉,變得夠強,就可以了?!?/br> “說得簡單,這事從未有人做到?!?/br> 她將意識深深地沉下去,想象著在身周筑起一道屏障,將稀薄的一層戾氣裹在其中,緩緩地向內(nèi)擠壓、再擠壓。這比任由戾氣侵蝕魂魄更為痛苦。陰寒的氣息霸道地流竄,仿佛要徹底奪過這軀干的控制權(quán),帶來的是一波又一波無休止的沖擊:用多大的力道擊過去,就會有多深的痛楚。 猗蘇只能凝神將分散的戾氣逐個擊破,以自身微不足道的力量緩慢分解這寒冷而強大的氣息。 不僅如此,她同時還要維持體外的屏障,阻擋濃稠黑暗的迫近。 不知過了多久,猗蘇終于將體內(nèi)的戾氣消解??蛇@不過是千里之途的第一步罷了,這點力量,遠遠不夠。 她一次次重復(fù)著相同的過程:將戾氣擠壓入體,化解戾氣,再次解開屏障…… 九魘是個深不可測的怪物,她只能一點點啃噬??伤銐蚰托?,也足夠貪心。謝猗蘇再次滿心只想著要活下去,可卻不再是為了活而活她還有許多事要做。 在這空間中,時間無關(guān)緊要。 猗蘇在心中默數(shù)著構(gòu)起屏障的次數(shù):三千零十八……三千零十九…… 聲音偶爾會出現(xiàn)。初時往往沒過多久,就會來一句“還沒放棄,了不起嘛”云云的刻薄話,后來卻漸漸寡言起來,出聲也是“你還真是不折不扣的怪物”之類的古怪言論。 她始終沉默,專心于這不見終結(jié)的流水席。 這“筵席”散得突然。猛然間,五感通達清明,這空間的動向她了如指掌。身體灼熱,從頭到腳脫胎換骨。這軀體真正為猗蘇所掌控,戾氣游離于其中皆乖乖馴服。她知道自己終于成功了。 “既非人,又非神魔鬼怪,魂魄為骨,戾氣作血rou。你啊,已經(jīng)是游離于三界之外的怪物了。”猗蘇總覺得這道聲音里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驕傲喜悅。它沉寂片刻,方繼續(xù)悠悠然地道:“萬物有靈,生者為生靈,死者為死靈,我等含怨者為怨靈,你生于怨氣,卻無怨氣,非死非生,便叫靈如何?” 猗蘇翻轉(zhuǎn)手掌仔細察看,隨口應(yīng)道:“也好?!?/br> 那聲音第一次露出情緒,嘆了口氣。 她舉目四顧,笑著說:“我居然有點喜歡這里了。我該叫你什么?” “我們就是這九魘?!?/br> “九魘,”猗蘇足踏虛空,穿過黑暗向前,“我要走了。” 沒有回答。 “我可不會再回來了。”她抬手,面前漸漸現(xiàn)出一線光亮。太久沒見過黑暗以外的東西,她一瞬間竟被刺得雙目含淚。 伸手扒開這條縫隙,猗蘇走入光明之中。眼前景物逐漸清晰,霧氣繚繞,忘川一如既往緩緩流淌。兩岸紅似火的花樹直伸入紅褐的水波中去,倒影一片深深淺淺的赤紅。 九魘的入口附近仍舊荒涼無人。 穿過彌漫的水汽,行過那片長滿鬼草的淺灘,途經(jīng)休橋,便到了忘川繁忙的中游。 從水中冒出的、停下動作看向猗蘇的惡鬼中,竟有不少曾經(jīng)的熟識面孔。猗蘇徑直踏水來到近下游處那個拐角,那株繁盛的花樹竟已在年月中長歪進水中。樹干上坐著的紅衣姑娘猛然抬頭看過來,艷麗而愁苦的臉容一瞬盡寫著驚愕。 “阿丹,別一副見鬼的表情,你沒看錯?!扁⑻K笑瞇瞇地走過去,“我回來了。” 阿丹眼眶一瞬有點紅,轉(zhuǎn)而白她一眼:“誰等你啊,慢都慢死了!” 猗蘇忍不住就彎唇,鼻子卻有點酸。 “謝姑娘?!?/br> 聞聲,猗蘇震了震,轉(zhuǎn)頭看向來人。黑衣陰差垂手站在花樹間的空地上,似乎踟躕了一下,汲水到她面前,伸手:“謝姑娘的東西?!?/br> 低頭一看,是那串紅玉珠鏈。 喉頭哽了哽,猗蘇小心翼翼地接過來,戴回腕上,抬眼才發(fā)覺自己竟然哭了。她隔著淚水看向黑無常的眼睛,極緩慢地一字字問他: “白無常,真的死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猗蘇:我胡漢三又回來啦! 預(yù)告:下章替補真的要出現(xiàn)了^▼^ bs的小枝蛛大大畫的場景圖,大家可以感受一下忘川上游人煙稀少的感覺 ☆、疑是故人來 “白無常,真的死了嗎?” 黑無常的眼神近乎憐憫,他不動聲色地轉(zhuǎn)開頭,說話的語氣仍然那樣平和靦腆:“謝姑娘……請節(jié)哀?!?/br> 猗蘇原本就沒想過從他這里得到第二個答案,可真正由他再次確認,心頭仍舊一陣沉痛。她卻沒有沉湎于這痛楚中,只利落地反手擦干了眼淚,抿抿嘴,轉(zhuǎn)而問道:“我在九魘待了多久?” 阿丹插口道:“正正好好兩百年?!?/br> 猗蘇扯了個笑:“倒是吉利?!?/br> 黑無常沒再說話,卻也無要離開的跡象,只是靜靜立在原地。阿丹神情冷厲地睨了他一眼,明顯刻意無視了他,湊過來親親熱熱地和猗蘇說:“來來來,我來和你說說這百年間又有幾多癡兒怨女不聽我的勸告,一時失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