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日之事又不同于前日之事。

    前日是她不懂規(guī)矩提前動(dòng)了筷子，還不知身為媳婦要負(fù)責(zé)伺候公婆用飯，是她的不對(duì)，她可以照規(guī)矩來，至于自己什么時(shí)候吃飯吃得好不好的，回了清風(fēng)小筑盡可以補(bǔ)上，可是如今偏要挑她晨昏定省不夠積極，而她明明已是提前到了，這不就是沒事找事嗎？

    若是她此番又應(yīng)了，盧氏指不定又想出什么新招子。后院的女人整日里沒事做，閑得只會(huì)琢磨怎么折騰人了吧？

    若要打壓她，也得看理由站不站得??！

    她不懼怕退讓，就如同前日，那是因?yàn)樽鹁?，而今天…?/br>
    至于張婆子，不過一撮炮灰，抬抬手，或許她還能記自己一個(gè)情。能在盧氏院里干活的，都不是一般人，倒也犯不著得罪。

    于是令春分趕緊喝退前來拿張婆子的下人。

    彩鳳又進(jìn)去報(bào)：“四奶奶說張婆子也是體貼太太，雖處事不當(dāng)，可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是不是免了板子？”

    你的面子，你的面子……

    你的面子好大啊！

    咔吧！

    也不知是念珠碎了還是指甲斷了。

    那邊廂，阮玉已經(jīng)裊裊娜娜的進(jìn)來了。

    湖綠色妝花素面小襖，魚肚白的杭絹挑線裙子，碧玉通枝蓮帶將那纖腰束得不盈一握。飛天髻梳得一絲不亂，僅綰一根玉蘭花頭的銀簪，配兩朵赤金鑲琺瑯的丁香花，耳上則兩顆水分珍珠，真是要多清雅有多清雅，要多嬌嫩有多嬌嫩。

    盧氏看著她，想起昨天囑咐兒子……打出來的媳婦揉出來的面，兒子那不情不愿的樣子，心里的火就更盛了。

    那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還差點(diǎn)搭上我的性命，我把他養(yǎng)了這么大，只這兩天，他的心就向著你了。

    上天掉下這么大個(gè)便宜怎么就砸中你了呢？你以為你出身高貴就注定事事如意？

    休想！

    正待開口，阮玉已盈盈拜下：“給太太請(qǐng)安。”

    盧氏繃著臉，不打算讓她起身……不是來給我請(qǐng)安的嗎？就這么待著吧！

    阮玉也不提，只保持著姿勢，半低著頭，語氣顫抖斷續(xù)，仿佛下一刻就要淚如雨下：“媳婦今天是特意來認(rèn)錯(cuò)的。太太也知，媳婦出身相府，雖有嬤嬤調(diào)教，可是生性頑劣，不懂規(guī)矩，家中又只我一個(gè)女兒，父親大人亦是疼愛，從不苛求。而自打入了金家，才知什么是規(guī)矩，什么是方圓，媳婦此前所為，實(shí)在不堪。昨夜，四爺已同媳婦說了，媳婦深感愧疚，一夜未眠，趕早的就來給太太請(qǐng)安，只求太太能寬恕媳婦以前的罪過。本不應(yīng)吵到太太休息，可若要站到堂外，稍后大奶奶跟三奶奶都來了，太太還要如何相信媳婦這一片反悔之心？沒奈何，只得擾了太太安睡，渴望太太能看到媳婦一片赤誠。然若太太不肯原諒媳婦，媳婦，媳婦……”

    她忽然哽咽得說不下去，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淚旋即傾瀉而下。

    春分備的洋蔥，真給力！

    盧氏氣得鼓鼓的，胸口一起一伏。

    彩鳳要去給她順氣，被她一下子撥拉到一邊。

    說什么深受寵愛，到她這才知道方圓，不是表明了在說她刻薄嗎？還特意點(diǎn)出了“苛求”。話里話外，好像金家比相府的規(guī)矩還大了，這不是在說她裝腔作勢嗎？把自己形容得這般可憐，這般無奈，還說什么生怕她不肯原諒，這不是擺明了說她蠻不講理嗎？

    ☆、059凡事當(dāng)先

    偏偏阮玉泣不成聲的又來了一句：“太太對(duì)媳婦的教誨，媳婦銘記于心，待有機(jī)會(huì)，便向父親言明太太的言傳身教。想來我朝，定是缺少太太這樣賢惠明理之人。明珠蒙塵，實(shí)乃可悲之事。若圣上開恩，定能將太太的德行傳遍天下……”

    什么？你要記恨我？你還要告我的狀？你還……要到處跟人說我如何的尖酸無理？

    偏偏人家哭得情真意切，猶如梨花帶雨。

    盧氏氣得就要厥過去，還是嬌鳳上前扶起了阮玉：“四奶奶，這說著說著怎么就哭上了？瞧這手冷的，在外面凍半天了吧？快坐下歇歇。若是累壞了，太太該心疼了……”

    說著，將阮玉扶坐到一側(cè)的凳子上，又沖盧氏使了個(gè)眼色。

    豈料不待盧氏表態(tài)，阮玉又站起來，再福一禮：“媳婦有錯(cuò)在身，不敢坐。只望太太能夠原諒媳婦，媳婦一定會(huì)痛改前非，凡事當(dāng)先?！?/br>
    盧氏沒有聽懂這個(gè)“凡事當(dāng)先”，或者說她現(xiàn)在根本沒心情聽。她只覺得頭痛，心痛，渾身都痛，好像長了無數(shù)只耳朵，到處都嚶嚶嗡嗡。

    嬌鳳眼色使得眼珠子都快飛出來了，她方憋出一句：“知錯(cuò)就好……”

    阮玉立即歡天喜地的屈了屈膝：“那媳婦這就去福瑞堂外等候大奶奶跟三奶奶……”

    盧氏巴不得她趕緊走，怎奈嬌鳳借著給她捶肩用力掐了她一把。

    盧氏方意識(shí)到，阮玉哭得跟兔子似的往福瑞堂外一站，這工夫，下人都該起來了，這一走一過的，誰還能不看個(gè)究竟？不議論紛紛？還有姜氏跟秦道韞……姜氏可是最好奇的，尤其是李氏走了，自己收回中饋，卻是沒有交到大房手里，正不滿著呢，還不得借機(jī)發(fā)揮？

    于是趕緊叫住阮玉：“既是一夜未睡，先回去歇著吧……”

    “這怎么行？”阮玉急忙轉(zhuǎn)回身：“孝順長輩，恭敬兄嫂，這是太太教導(dǎo)媳婦的，媳婦牢記于心，怎敢違背？”

    盧氏真恨不能抓起手邊的景泰藍(lán)香盒砸過去，卻只能忍著。

    “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難道我是那種不通情理的人嗎？”

    “可是……”

    “沒有‘可是’！”

    “可是大奶奶跟三奶奶若是……”

    “放心，我會(huì)跟她們講清楚的?！?/br>
    只要你不胡亂說話就行！

    阮玉還在猶豫，欲言又止。

    盧氏就要爆炸了，她沒有想到阮玉竟是這般難纏的人，她只不過碰上一指頭，人家就年糕似的粘上來了，甩都甩不掉，若不是她一直以來都力圖維持一個(gè)賢良淑德端正寬和的形象，向傳說中的前夫人看齊，她就要破口大罵了。

    當(dāng)然，此刻的她并沒有想到，阮玉的“難纏”絕不止于此。

    然而現(xiàn)在，她只不耐煩的揮揮手：“去吧。”

    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彩鳳，四奶奶身子不好，你跟那兩個(gè)丫頭送她回去?！?/br>
    說著，還使了個(gè)眼色。

    彩鳳會(huì)意，熱情的扶住阮玉：“說起來，自四奶奶嫁過來，我還沒有去過清風(fēng)小筑呢，這會(huì)可是要去走走?！?/br>
    又回了頭：“二位jiejie，不知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招待我？”

    這彩鳳也是個(gè)有眼力的，春分跟夏至便隨著笑道：“縱使沒有，只要彩鳳jiejie說了，咱們現(xiàn)在就給jiejie弄去。”

    “瞧你們這兩張巧嘴，怪不得四奶奶愛重著呢?！?/br>
    幾人跟盧氏告了辭，說著笑著出去了。

    果不其然，彩鳳是引著她們走的另一條路。因?yàn)榻?jīng)此一番鬧騰，請(qǐng)安的時(shí)間也就到了，姜氏等人怕是都在福瑞堂門外候著呢，若是打那過，豈非又是一場熱鬧？

    春分跟夏至交換了下眼色，均是抿嘴一笑。

    彩鳳也只是說笑，到了清風(fēng)小筑，僅坐了一會(huì)，就拿了夏至塞給她的兩塊芙蓉糕回去了。

    霜降立即服侍阮玉除了衣服，散了頭發(fā)，點(diǎn)上安息香，阮玉便美美的睡了過去。

    中午的時(shí)候，金寶嬌跟金寶嬋來了，同來的還有姜氏。

    阮玉估摸著，經(jīng)歷了昨天的一番熱鬧，姜氏也該出場了，不僅如此，還帶來了金寶娥。

    金寶嬌興奮的跟她說，自己已經(jīng)能夠拎著毽子連踢五次了。

    金寶娥則目光閃閃的望住她，也不知姜氏跟這小姑娘說了什么，搞得小姑娘幾次三番的欲言又止。

    姜氏只好代言：“我們娥姐兒聽說她四嬸踢的好毽子，非要過來看看，還要拜師……”

    金寶嬌撇嘴：“大娘，怎么人家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噫，你這小丫頭，怎么，就行你們跟著四嬸學(xué)，我們娥姐兒就不成了？”

    “四嬸說，學(xué)這個(gè)要有天分！”

    上下打量金寶娥。

    金寶娥立即紅了臉，低下頭。

    的確，在這寶字輩的姐兒們中，無論是樣貌還是機(jī)靈勁，金寶娥是最不出彩的一個(gè)。

    阮玉不喜歡金寶嬌的刻薄，只拉起金寶娥的手：“我嘗聽人講，若說天才價(jià)值一百兩，那么天分占一兩，另九十九兩則是汗水?！?/br>
    阮玉很喜歡自己改編的這條名言，因?yàn)閷?duì)于做生意的人家，沒有什么能夠比拿銀子打比方更恰當(dāng)?shù)牧恕?/br>
    金寶娥平庸的臉便漸漸放出光彩，眼睛也有了精神。

    姜氏本打算收拾金寶嬌，聽聞此言，也忙湊了過來：“對(duì)啊，娥姐兒，那天我聽咱家的先生講，說從前有個(gè)叫方什么什么的人，小時(shí)候可聰明了，從來沒識(shí)過字，但是張口就能作詩，簡直就是神童，可是因?yàn)椴挥霉Γ髞砭妥兊酶胀ㄈ藳]什么區(qū)別了?！?/br>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比普通人還不如！”

    說著，還瞟了金寶嬌一眼。

    把金寶嬌氣得小臉煞白。

    “所以娥姐兒，聽你四嬸的話，準(zhǔn)沒錯(cuò)！”

    阮玉覺得她在教導(dǎo)孩子們?nèi)绾尾粍?wù)正業(yè)，竟是把個(gè)踢毽子拿要事辦了，好在是古代，講究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只是今后，她還有消停日子嗎？

    不行，得想個(gè)辦法。

    姜氏見她站了起來，立即上前體貼的扶住她：“早上聽婆婆說，你身子不舒服，所以……把我急的啊，可是婆婆讓我?guī)椭芗遥乙粫r(shí)半會(huì)也分不開身?，F(xiàn)在……弟妹，你好些了嗎？要不，我讓她們改日過來？”

    原來盧氏是以她身子不舒服把早上的事遮掩過去了，如是，還顯得自己這個(gè)做婆婆的挺大度的。

    只是，紙包得住火嗎？姜氏，還有這府里的人，當(dāng)真會(huì)被蒙在鼓里？

    冷笑，讓春分管小丫頭們拿毽子。

    她就知道，經(jīng)過昨天那一遭，小丫頭們怕是已經(jīng)人手一只雞毛毽了。

    春分剛一出門，金寶嬌就跟阮玉告假：“四嬸，我出去一下?！?/br>
    也不等阮玉答應(yīng)，就沒了蹤影。

    阮玉拿了毽子，到院中給金寶娥做示范。

    毽子剛踢出去，姜氏就拍著巴掌叫好，丫頭婆子們急忙圍過來，烈焰居靠近主院的書房的紅棱雕花長窗也無聲無息的開了半面。

    “好，踢得太好了！”姜氏連連贊嘆：“瞧這動(dòng)作，瞧這姿勢，瞧這身段，瞧這……來來來，大家都過來看看！”

    阮玉的心情卻遠(yuǎn)沒有昨天來得輕松，姜氏這么吆喝，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在街市上賣藝的猴。

    于是踢了兩下就收了工，給金寶娥講解要領(lǐng)。

    眾人見沒了看頭，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