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牢房里，蘇全躺在干草堆上，一根一根數(shù)著自己的頭發(fā)。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他們怎么就不明白這個道理呢？之前的那次審訊，他的身體發(fā)膚，到底毀傷了多少呢？

    蘇全沒想到自己竟然那么怕疼，那么怕死。

    他大哭著求饒的時候，行刑的人還說什么真掃興，還有好多手段沒使出來呢。

    他們是厲鬼化身吧！

    為了不再承受一遍那些痛苦，為了能茍延殘喘地活下去，蘇全沒有別的選擇，只能聽從當(dāng)權(quán)者的吩咐，一口咬定供詞上的所有罪行。

    只有幫皇上弄死齊王，他才有活命的機會……這是那個太監(jiān)反復(fù)叮囑他的話。

    后來太監(jiān)走了，又來個什么欽差，還裝模作樣地試探他。蘇全可不敢反口，除了一遍又一遍地承認(rèn)自己的罪行，他半句廢話也沒有多說。

    這樣應(yīng)該就可以了吧。

    這樣，他就能活下去了吧。

    牢里不知日夜，他只能通過自己吃了多少頓豬食一樣的牢飯來計算日子。

    算下來，歲比也快結(jié)束了吧？他的豐泰樓，現(xiàn)在怎么樣了？是穩(wěn)穩(wěn)保著第三名的位置，還是已經(jīng)被官府查封了呢？

    有什么區(qū)別嗎？

    現(xiàn)在想想，什么比賽，名次，甚至是金錢，似乎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若是聽到魏王登基的消息，他就立刻逃到東寧島去，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買到一個佛朗機的小官來做了吧。

    蘇全很后悔，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出更加正確的選擇。

    可是……哪還有機會呢？

    嘩啦嘩啦……這是牢頭開門的聲音。蘇全驚恐地爬了起來，還沒到吃飯的時候，這會來人，恐怕沒什么好事。

    借著走道里的一盞油燈，蘇全看見牢頭帶了一個女人進(jìn)來，那女人還拎著一個很精致的食盒。

    斷頭飯？

    不知為何，蘇全一下子就想到了這個詞。

    “蘇全，有人來看你來了！”

    牢頭陰沉沙啞的嗓音就像是牛頭馬面的呼喝，讓蘇全不寒而栗。他抱著頭顫抖著，根本不敢去看來人，哪怕他心中也有些疑惑，是哪個妻妾來送他最后一程了？

    “蘇員外，有日子沒見，怎么還認(rèn)生了？連個正臉都不肯露？”

    這聲音……不是沈其音嗎？

    驚奇壓過了恐懼，蘇全抬起頭一看，提著食盒站在他面前的的確是沈其音不假。

    “這斷頭飯……為何是你來送？”

    蘇全脫口而出。

    “什么斷頭飯？蘇員外就那么想死嗎？”沈其音翻了個白眼，沖一旁的牢頭說道，“把這收拾一下，至少搬套桌椅過來，再泡點熱茶。”

    沈其音這毫不氣的樣子，倒像是去酒樓吃飯，吩咐店小二。而那牢頭竟然笑嘻嘻地點頭哈腰，按她的吩咐做了。

    這牢頭原來會笑的呀？

    不不不，更重要的問題是，沈家又得勢了嗎？

    不對?。∽约旱哪欠莨罾?，不是把沈家也一起拉下水了嗎？那位楊公公，也是如此授意的呀！

    蘇全雖然領(lǐng)教過沈其音的聰慧，但他并不覺得，一個前朝國公的孫女，有扭轉(zhuǎn)皇帝意志的能力。

    難道說，是那個太監(jiān)在誆騙于他？

    沈其音看著蘇全呆在那里，臉上風(fēng)云變幻，覺得好笑，卻又有些笑不出來。

    聰明人想太多，似乎也未必是什么好事。蘇全的例子就在眼前，也算是個警醒了吧。

    不去打擾蘇全的胡思亂想，沈其音把食盒放在牢頭剛搬進(jìn)來的桌子上，一樣一樣把吃食擺了出來。

    哪怕退出了歲比，東云樓也在不斷地開發(fā)新菜。比如炸紅薯條配番茄醬，涼了也一樣好吃。用茱萸代替辣椒做的酸辣紅薯粉，經(jīng)過長時間的調(diào)味配比終于接近完美，它是宋思珞的最愛。乳酪蛋糕也能做了，并不是竇靜閣，而是阿水的手藝。沈其音相信，這個小姑娘一定有成為頂級糕點師的天賦。

    光有這些素菜顯然不夠，沈其音還帶了一只鹵水鴨和一個醬肘子，她相信有監(jiān)獄里的伙食做襯托，這兩樣大rou肯定能讓蘇全陷入瘋狂。

    果不其然，rou香從食盒的最底層飄出來的瞬間，蘇全的腦子就轉(zhuǎn)不動了。等沈其音把兩道rou菜擺到了桌上，蘇全的眼睛都直了。咽口水的聲音，連退出牢房的牢頭都聽得清清楚楚。

    “蘇員外，想吃就來吃吧，放心，這不是斷頭飯?！?/br>
    沈其音說完，就搬著椅子退到了一邊，把一桌子美味佳肴讓給了蘇全。

    這個決定簡直太明智了，下一個瞬間，蘇全撲到了桌子上，開始像野獸一樣瘋狂地進(jìn)食。準(zhǔn)備好的筷子早就給掃到了地上，連紅薯粉都是用手抓著吃的。湯汁飛濺，油水甩得到處都是，比動物世界里的捕食場面還要慘烈。幸好旁邊準(zhǔn)備了茶水，不然的話，光這些菜，就足以把蘇全給噎死。

    過了一會，蘇全終于慢了下來，等他恢復(fù)到人類吃飯的速度之后，沈其音也開始說話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的道理，蘇員外不會不懂吧？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你能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嗎？”

    蘇全啃著鴨翅膀，抬眼看了看沈其音，幾乎是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你那份供狀我看了，編得還挺精彩的。說我為了助齊王起事，和宋思珞一起在東云樓蠱惑常寧百姓，意圖謀反。這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楊三九楊公公的？”

    沈其音特意選了這個和自己有關(guān)的切入點，而不是直接挖根，就是想看看蘇全的反應(yīng)。

    蘇全眨了眨眼睛，咽下嘴里的rou，又喝了一口茶，才輕聲說道：

    “他的主意。”

    沈其音滿意地點點頭，沒急著追問，而是又換了個角度，繼續(xù)問道：

    “你是怎么被抓住的？”

    “我雇了條船，想逃往東寧島。在船上喝了杯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在楊公公的軍帳里。他審過我?guī)状沃螅徒o轉(zhuǎn)到了府衙大牢?！?/br>
    “你是哪天出逃的，是不是來東云樓看到宋思珞的那天？”

    “對，就是那天。”

    沈其音的嘴角挑了起來，她盯著蘇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

    “你不是齊王府的密諜，通敵造反的同謀嗎？看見自家少主子，為什么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