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牛之證
聞懷遠對沈其音在歲比中的處境和對手還是略有一些了解的。他不太關(guān)心這個有些胡鬧的比賽,只是對沈其音此人保持著興趣。 本以為只是一起普普通通的偷牛案,但東云樓浮出水面之后,聞懷遠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個局。 他不得不收起之前對王四和林大有的判斷,重新審視起陳詞和證據(jù)來。 “林大有,本官看你這賬冊是從九月廿五開篇,之前可還有其他記錄?” “回大人……沒有。就是從九月廿五開始寫的?!?/br> “那你為何要寫這屠牛日志呢?” 問到這個,林大有就有了底氣。這些話,早就有人跟他講了個清楚明白。 “回大人的話,是東云樓的連福提醒草民,要小心他人加害。草民跟豐泰樓的東家蘇全有過節(jié),東云樓跟豐泰樓又是死對頭,現(xiàn)在正是歲比,草民供著東云樓的牛rou,就變成了蘇全的眼中釘rou中刺。只要害了草民,常寧縣里就沒有多余的牛rou能供上東云樓使用了,他蘇全不就是那個一石二鳥?所以草民按照連福說的,把買牛殺牛賣rou的事都記得清清楚楚,買賣做完就回家,不去喝酒賭錢聽戲,免得落在別人的套子里?!?/br> 這番話講的實在,一點隱瞞都沒有,直接把東云樓和豐泰樓的矛盾擺在了臺面上。 商戶爭斗,聞懷遠不想管,也管不過來。所以,哪怕林大有信誓旦旦,指證蘇全是幕后黑手,聞懷遠也不想順著這條藤往下摸那帶刺的瓜。 牛是誰偷的?這才是本案的關(guān)鍵。 林大有的屠牛日志只能證明他做過什么,卻不能證明他沒做什么,至少不能直接證明。 “來人!去林大有的作坊里查驗一番,看他這賬冊上的記錄是否屬實。另外,傳前夜當值的城門都頭前來問話。” 左右立刻有衙役領(lǐng)命,前去傳喚查證。 聞懷遠又轉(zhuǎn)向王四,問道: “王四,本官再問你,你可看清了,林大有就是前天夜里偷走你耕牛之人?” “看清了!草民看得清清楚楚呀!”王四直愣愣地回答道。 “可那是在夜里,你又喝多了酒,怎能保證你沒有看錯呢?” “大人,這還能有錯?偷牛的就是他這般高高壯壯,他又是個殺牛賣rou的,不是他還能是誰???” 聞懷遠眉頭緊鎖,追問道: “這么說,你當時只看到了偷牛人的身材,卻沒看清楚臉?” “是沒看著臉,但肯定是他!錯不了的!”王四還是一口咬定,毫不動搖。 聞懷遠覺得自己的頭有點疼,這王四……用粗俗點的話說……不就是個二愣子嗎?雖然人證物證還在路上,但聞懷遠此時已經(jīng)有些相信林大有的清白了。 至于王四,栽贓陷害應(yīng)該不至于。他能如此篤定林大有是偷牛賊,應(yīng)該是被人利用煽動了。 這種人啊,責罰嚇唬都沒用,只能激得他更鉆牛角尖。所以聞懷遠只好耐下性子,繼續(xù)問道: “王四,你再說說,你是如何找到林大有的?” “到城里就找到了呀!”王四依然傻楞傻楞的。 “那你又是怎么想到要進城的呢?” “是狗子哥拉草民進城的,那晚丟牛的時候,狗子哥跟草民在一起,他向來有主意,草民就聽他的?!?/br> 這可是個新線索!聞懷遠連忙確認道: “等等,前天晚上拉你去村頭喝酒的鄰居,是否就是這個叫狗子的人?” “對呀,就是狗子哥!” “他大名叫什么,現(xiàn)在何處?” “他叫胡狗,昨天就坐船回老家了,草民在城南碼頭送的他,親眼看他坐船走啦?!?/br> “你們不是進城尋牛嗎?他怎么又忽然回鄉(xiāng)了?” “狗子哥要回鄉(xiāng)娶親,本就打算昨天進城坐船。他跟草民說進了城說不定能找到牛,草民就跟他一起來了。沒想到還真給找著了!”王四憤恨地指著林大有,說道,“就是他偷的!狗子哥說得沒錯!大人可要為草民做主??!” “那你先前為何不提胡狗之事呢?”聞懷遠提出了最后的疑問。 “狗子哥囑咐草民了!說他又上不了堂,提了也是平添麻煩。只要草民能一口咬定,大人就一定能還草民一個公道!” 不用再問了。偷牛之人,必是和胡狗勾結(jié),利用王四的憨直,陷害林大有。 聞懷遠稍微往椅背上靠了靠,心里既輕松又沉重。 輕松的是,識破了一場誣陷,沒有錯判好人;沉重的是,胡狗在逃,沒有證據(jù),奈何不了幕后主使之人。 傳喚胡狗的衙役還是派出去了,哪怕無功而返已是必然的結(jié)果。 搜查林大有作坊的衙役已經(jīng)歸來,城門都頭也已帶到,證物證詞進一步確立了林大有的無辜。 城門都頭拍著胸脯保證,案發(fā)當晚林大有沒有出城入城。經(jīng)過這幾天的檢查簽字畫押,守城士兵哪個不認得行事古怪的林大有?別說帶著頭牛那么明顯了,就是他扮成個女的,都能被守城士兵認出來! 而作坊里的一番查證,不管是先前剩余的皮rou,還是今早剛拉回來宰殺的rou牛,全都符合屠牛日志里的記錄。作坊里的兩個學徒也保證,絕沒有偷牛這回事。保險起見,衙役還去林大有的家中看了一眼,也沒有什么可疑之處。 證據(jù)充分,連執(zhí)拗的王四都無話可說了。 聞懷遠在堂上訓斥了他一番,讓他以后莫要輕信人言。在王四低頭認錯之后,聞懷遠又好生安撫,還由縣衙作保,幫他以極低的價格租了一頭耕牛,別耽誤了農(nóng)時。 王四這個二愣子也是感激涕零,直說聞懷遠是青天大老爺。 林大有略顯不滿,他覺得縣衙應(yīng)該聽他的直接拿了蘇全問罪。而聞懷遠一句話就打消了林大有的腹誹,讓他心服口服。 “本官不能憑你一面之詞就定蘇全的罪,就像本官沒有只聽王四的一面之詞就給你定罪一樣。公堂之上,憑的還是證據(jù)!” 別看聞懷遠話說得漂亮,其實他心里也有點后怕。 他常年做御史的,并不擅長審案。要是沒有沈其音弄出個屠牛日志來,僅憑初審的印象,他大概會先入為主,認定林大有是犯人。若是林大有沒有連天糾纏守城士兵,那可能就沒有人能證明他的清白。再加上王四言之鑿鑿,要不是生疑之后多問幾句,可能也很難察覺到不妥之處。說不定,就得判出一個冤案來! 唉!難得做一回青天大老爺,竟是托了沈其音之福嗎? 聞懷遠自嘲地搖搖頭。這個人情債,到底要如何去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