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擅長耍賴的沈大小姐
怕別人不好給你們安罪名? 聞懷遠這句話里值得研究的地方還是挺多的。比如“別人”指的是誰?“你們”又包括了誰?不過在一一探究之前,沈其音還是覺得有些荒謬。 “里通外國?一個小小的番商就夠里通外國了?這也太牽強了吧!” “小小商人?”聞懷遠冷笑一聲,“弦高不也是個小小商人,卻能以一己之力影響一國之存續(xù)!” 春秋時期,牛販弦高假扮使臣,騙退秦軍,使鄭國免受滅頂之災,確實成就了一段傳奇。但沈其音可不會被一個典故嚇倒。 “聞大人說得好!可這段話是能寫在判書上,還是能登在邸報上?定罪總要有證據(jù)才行吧,難道我說個蘇妲己禍亂朝綱的故事,就能讓皇帝廢后不成?” “你倒什么都敢說!” 聞懷遠依舊面帶怒容,心里卻不禁有些佩服。沈渠昆的孫女,就該有這種氣魄才對!可惜,眼下的麻煩,光靠氣魄是沒辦法解決的。 “竇靜閣確實不是普通番商,他是個學者,在家鄉(xiāng)還有些名氣。據(jù)說上個月,佛朗機使團的船只??砍幹畷r,還有人專程拜訪過他。一邊是和外國使團有聯(lián)系的番商,而另一邊……那三人的身份,你應該已經(jīng)知道了吧?” “只猜到是皇族,其他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鄙蚱湟魮?jù)實以告。 “想明哲保身?看來你失憶一事確實不假。若是你有過往記憶,知道沈相當年舊事,就不會奢望能置身事外了?!?/br> “沈家舊事,我確實半點也不記得?,F(xiàn)在事已至此,這里也再無他人……聞大人既然肯出言提醒,何不好人做到底,把前因后果說清楚了?” 聞懷遠點點頭,用手磕了磕身邊的矮桌,示意沈其音坐下。兩人并排安坐,中間只隔一張茶桌。聞懷遠喝了一口茶,這才幽幽地說道: “先帝出身貧寒,起于草莽,極重情義。登基稱帝之前,連年征戰(zhàn),只有齊王和今上兩個兒子,都是當今太后所生。先帝曾對群臣說過,‘朕之位,唯清平可繼,余子皆不慮?!约幢阆鹊圩铀梅倍?,但生在皇宮的諸位皇子,都不可能繼承大統(tǒng)……” “……齊王溫文爾雅,今上則喜好武事。如此一來,朝z文武自然各有親疏。大部分文官,以沈相為首,都是支持齊王的。再加上齊王乃是皇長子,這太子之位,本該十拿九穩(wěn)……” “……十六年前,先帝已準備立齊王為太子。然而齊王妃產(chǎn)下一女后,忽然病故。齊王用情至深,一下子變得渾渾噩噩,行止多有不當。先帝命他再納一妃,他也不愿。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沈相忽然上書,一請暫緩立儲,二請告老還鄉(xiāng),一封奏章震朝堂!” “竟是這樣!” 沈其音聽到這里,總算是明白自己的便宜祖父為什么放著好好的宰相不做,非要玩什么布衣歸隱了。感情是攤上了一位扶不起的阿斗??! 她不得不說,沈渠昆的判斷是正確的。這齊王還能是誰?。克渭依蠣攩h!就他那個窩窩囊囊,瞻前顧后的樣子,實在不是個明主。也就剩點皇室貴胄的氣魄在那撐著。能耐?還真瞧不出來! 沈其音明白了,聞懷遠之所以敢把宰相遺孤和廢黜皇子安排在一個屋檐下,正是因為這段過往。沈渠昆等于是背叛過齊王。這兩個倒霉家庭放在一起,既好賣慘,又不至于讓人心生忌憚,再合適不過了。 可是,沈家為何不能置身事外,依然沒個說得通的解釋??! 而聞懷遠接下來的敘述很快解開了她的疑惑。 “沈相的奏章已是聳人聽聞,但更令人驚訝的是,先帝竟然同意了。不單是暫緩立儲,沈相布衣還鄉(xiāng)的請求也一并準了。連個體恤元老的虛職都沒給,爵位也收回了,實在是不合常理。要知道,沈相是最早追隨先帝的一批人,很受器重,任上也并無過失。最后連點體面都沒有,以近乎于奪官罷職的方式離開朝堂,即便是遵從本人所請,亦是匪夷所思……” “……有人認為,這是因為沈相在立儲一事上有失職之嫌,故而引起了先帝的不滿。而另一種說法,則是先帝認定齊王文弱,居太子位恐為人所害,故將傳位于齊王的密詔交與沈相,命他歸隱。待宮中有變,就將密詔取出,昭告天下?!?/br> “哈哈哈哈,真是異想天開!”沈其音笑出了聲,“皇帝要有這種顧慮,把傳位詔書往金鑾殿的匾額上頭一放不就好了?既安全又方便,出了事也能立即取下來驗看。交給回鄉(xiāng)歸隱的大臣?是怕傳位的過程不夠驚險刺激嗎?這么荒謬的故事,也有人信?” 聞懷遠沒笑,一點都沒笑,他嚴肅地說道: “有。因為辭官后的沈相的確反常,他躲避同僚,匆忙離京,像是有什么要事在身。而有宮中的小太監(jiān)證實,沈相此前確實得過一份金玉秘旨,只是不知里面寫了什么。” 這下子,沈其音就笑不出來了。 “難道說,沈家被付之一炬,也是因為這個可笑的傳言?皇上怕有一張傳位他人的密詔現(xiàn)世?” “不!不會是圣上。先帝駕崩時,兩位皇子都在床前。若真有密詔,先帝不會不說。若真有密詔,齊王要么會死,要么被囚禁京城,又怎能像現(xiàn)在這般安逸?” “皇上不信,但有人信了。為了不讓齊王得到密詔,為了防止我沈家出手相助,干脆一把火燒個干凈……”沈其音忽然怒視著聞懷遠,質(zhì)問道,“聞大人,你現(xiàn)在這是把我姐弟和齊王做成一團餌,想釣那幕后之人?” 是了,皇上知道沒有什么密詔,即便聽到廢齊王與沈家的兩個孤兒在一起,也不會有什么疑慮。但放火燒掉沈家的人會怎么想呢? “不錯,老夫確有此意。但老夫可以保證,小院四周有人日夜看護,沈家的悲劇斷然不會重演。而且,歸根到底,他們的目標是齊王。即便殺了你,甚至殺了宋知璃,都沒什么意義。但是!”聞懷遠忽然話鋒一轉(zhuǎn),舊事重提,“若給你們安上里通外國之罪,就能把齊王牽涉進來。借大成律的刀,把所有人一網(wǎng)打盡!” “依聞大人之見,這常寧城中,能織成此罪的,都有何人?” “押送齊王的中使楊三九,至今還滯留在城中,他是陛下的潛邸之奴,向來視齊王如仇寇;越國公蔣成濟,武將一脈,一直與齊王府不睦;遙州知府向喻舟,雖然告病在家,但此人極善鉆營,膽大心黑。甚至不需這三人有何動作,隨便一個有頭有臉的人到衙門告發(fā),他們大概也愿意順水推舟,為陛下消除一個隱患的。” 若如聞懷遠所說,這還真是一件禍事了。沈其音熟悉歷史大勢,但具體到官場的細節(jié)運作,又是在另一個時空,她就不是很有把握了。 專業(yè)的事情,還是得請專業(yè)的人來做才行。 “禍已經(jīng)闖下了,聞大人可有什么解決辦法?” “竇靜閣是昨天下午到你店中的,宋知璃中午去了一趟,午飯后就離開了。那兩人還未碰過面,趁其他人尚未注意此事,趕緊將竇靜閣轉(zhuǎn)去他處!” 哦!沈其音還以為已經(jīng)有人告到頭上來了,原來只是聞懷遠的防患于未然。這讓她終于松了一口氣。 “聽聞大人的意思,只要竇靜閣不在,宋知璃在東云樓做活的話,也沒有什么問題?” “一個昔日的郡王,現(xiàn)在淪落到cao持賤業(yè)的地步,會有很多人樂見其成。只要你保證東云樓里不再有竇靜閣之類的人,這反而是一件好事。” 不去感嘆權(quán)力場上的幸災樂禍和落井下石,這話談到現(xiàn)在,沈其音已經(jīng)摸準了聞懷遠的脈。既然如此,不趁機為自己爭取點利益,不就太吃虧了嗎? 沈其音眼珠一轉(zhuǎn),開始耍起了無賴: “可竇靜閣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掌柜啊!聞大人也知道,再過幾天,咱常寧縣酒食行會的年榜歲比就要開始了。送走了竇靜閣,倉促之間,讓我上哪再找個掌柜去呀?” “那是你自家的生意,與老夫何干?”聞懷遠不動聲色地回擊了一句。 可沈其音哪肯罷休,她繼續(xù)糾纏道: “話不是這么說的,聞大人,若是你當初就像今天這樣把事情都說清楚,還會有這個麻煩嗎?我若是知道有人虎視眈眈,還會去招攬竇靜閣嗎?現(xiàn)在因為您的隱瞞,我家小生意眼看就要雞飛蛋打了,您怎么說也要負一點責任吧?” 聞懷遠眼皮一耷,哼一聲道: “什么負責任,還不是要銀子?罷了,老夫知道你開店不易,這里有越國公送來的三百兩銀子,說是要補給宋知璃的菜譜錢,你先拿回去用好了?!?/br> “銀子?我要銀子干什么?找銀匠打個銀人兒能當掌柜用嗎?” “那你想如何?” 沈其音本來還真是想要銀子來著,可聽聞懷遠這話,三百兩銀子反正跑不了,干脆無賴耍到底好了。她忽然擺出一副可憐相,說道: “聞大人交游廣闊,慧眼識人,能不能尋個合適可靠之人到我東云樓當掌柜?時間不用太久,把十月的歲比撐下來就成??!聞大人啊,我一個失憶孤女,舉目無親的,您要是不幫我,我可就真沒辦法了啊——” “行了行了!” 聞懷遠其實還挺喜歡沈其音這聰慧丫頭的,再被她這么一纏,也只好自認倒霉。 “老夫這里倒有個人選。你既然不落窠臼,能雇番人做掌柜,那么想必雇個婦人也能接受吧?老夫有個遠房侄女,是個性情爽朗,生財有道的。她做些轉(zhuǎn)運生意,正巧到了常寧縣。老夫讓她前去助你,可好?” 沈其音本來都快把眼淚擠出來了,一聽這話,立刻笑道: “好啊好?。√昧?!多謝聞大人!事不宜遲,您最好讓她今日就來東云樓尋我。我這就回去給您家侄女安排接風宴歡迎會!那三百兩銀子在哪?我出去的時候找周處領(lǐng)就行了吧?那么多銀子,我一個小女子實在不安全,還得派些衙役送我回去才好。對了,說到衙役啊,聞大人一定安排了衙役監(jiān)視我東云樓呢吧?您別瞪眼,沒想讓您撤了。小女子是想著,您能不能讓衙役穿上公服,就站在我那店里頭,幫忙維持維持秩序?也好順便保護一下您家侄女的安全嘛,畢竟一個女掌柜,拋頭露面的,萬一——哎!聞大人要是不放心的話,不如歲比期間也來小店坐坐?與民同樂嘛!” 于是,既昨晚被轟出房間之后,沈其音又被人轟出了縣衙。當然,這一回,她依舊如愿以償。 懷抱著三百兩銀子,左右跟著互送的衙役,沈其音滿臉笑容,心弦卻越繃越緊——這逃不出去的亂局,到底該如何破解呢? 就算她再會撒潑打滾裝可憐,也就對聞懷遠這種老實人有用。而今日聽到,對廢齊王有敵意的三人,楊三九,蔣成濟,向喻舟,還會這么好對付嗎?而且,滅她沈家的幕后黑手,還未必在這三人之中。以后的日子,必須得多加小心才行。 可別人尚且躲得過去,但越國公蔣成濟,常勝樓的主人,她卻不得不去面對。因為她還想從對方手里換取一點東西呢。 現(xiàn)在想想這計劃可能有點冒險,但誰說齊王府的敵人,就一定是沈家的敵人呢?更何況現(xiàn)在齊王府已經(jīng)沒了,爭儲時的那點恩怨,改朝換代之后,真的還會延續(xù)下去嗎? 這一把對東云樓,對沈家,都是至關(guān)重要。 沒辦法,她沈其音,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