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身陷局中
“聞大人……” “莫問,莫問!” 聞懷遠(yuǎn)以手掩面,倒退了兩步,臉可能有點紅。 沈其音回頭看看院子里,那一家三口已經(jīng)旁若無人地進(jìn)了后院。一個走進(jìn)去的,一個抬進(jìn)去的,還有一個晃悠進(jìn)去的。 聞懷遠(yuǎn)和周處連院子都沒進(jìn),就在外頭干看著,似乎有意回避些什么。他們手下的差役自然有樣學(xué)樣,只當(dāng)自己是廟里的菩薩,眼瞧著那宋少爺往院子里搬行李,根本沒人幫手。只有兩個女捕快把那昏迷的宋小姐抬進(jìn)院里,然后便像避瘟疫似的竄了出來。 沈其音本以為這家貴人得了官府照顧,搬個家還有縣令安排,衙役護(hù)送??涩F(xiàn)在一看,這護(hù)送倒像是押送。而且不知為何,所有人都對那一家三口避之不及,連話都不愿多說半句,也不知在怕些什么。 只有那個衣冠楚楚,得意洋洋的白胖子無所顧忌,跟著進(jìn)了院子,還不停說些陰陽怪氣的話。 太奇怪了! 沈其音一咬牙,沖著聞懷遠(yuǎn)鄭重一禮,說道: “聞大人,休怪民女無禮。您今天若是不把事情說清楚了,民女寧可帶著弟弟回養(yǎng)濟(jì)院,也不會再跟來歷不明之人住在一起?!?/br> “咳咳。沈姑娘多慮了。這宋家并非jian邪之人,只是身份有些特殊,不便相告。” 聞懷遠(yuǎn)越是如此,沈其音就越擔(dān)心。她只想帶著弟弟安穩(wěn)度日,小麻煩她還有自信解決??煽催@架勢,麻煩哪小得了??? “大人,不能直說,給點提示也行啊——” “喲?這是哪找的奴婢?” 楊三九從院中出來,正看見刨根問底的沈其音。 本來,他對這個普普通通的院子還算滿意。平民眼中的佳宅,對貴族而言就和牢房差不多,用來折辱廢齊王一家是再好不過。 進(jìn)院的時候沒留意,可出來再瞧見沈其音,楊三九這才意識到院中住了旁人。他也沒多想,自然而然地把沈其音當(dāng)成了丫鬟奴婢之流,十分不滿: “聞大人這下可做得差了,一介庶民而已,怎么還給安排奴婢伺候?撤了撤了!” “此女并非奴婢,乃是沈渠昆的孫女。沈家大火,只剩下一對子女。本官便將他二人安置在此,暫住。” 聞懷遠(yuǎn)貌似淡然地面對著楊三九,腰桿挺得繃直,毫不退縮。 “沈……沈渠昆?”楊三九差點跳起來,臉上再沒有之前的喜色,顫抖著手指指向聞懷遠(yuǎn),“好啊,聞大人!您安排得可真好!” “謬贊,謬贊?!?/br> 聞懷遠(yuǎn)還是那么云淡風(fēng)輕,把楊三九噎得說不出話來。憋了半晌,這才咬著牙甩出兩句話來: “聞大人忠心侍主,勇于任事,可真是讓咱家開眼!回去之后,咱家可得好好替你聞大人美言幾句!哼哼,走!” 楊三九招呼一聲,帶著幾個侍從負(fù)氣而走。 聞懷遠(yuǎn)靜靜地看著,不為所動。 周處有些擔(dān)心地望向楊三九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低聲說道: “大人,這是不是有點……不妙啊?!?/br> “無妨。坐在這個位子上,還能討到什么好處不成?遲早會有今日之爭。本官心中有數(shù)?!?/br> “就怕有人以此為由,誣陷大人啊!” “天子英明,太后仁慈,百官忠義,沒什么可怕的。”聞懷遠(yuǎn)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周處,一字一句地又重復(fù)了一遍,“沒什么可怕的!” “是!大人!” 周處躬身低頭。 忽如其來的這一場戲,沈其音是一點都沒看懂。但她清楚,這種深水區(qū),實在不適合旱鴨子玩耍。 可沒辦法,又不能跟父母官翻臉,沈其音只好繼續(xù)套聞懷遠(yuǎn)的話。直球不行,就打曲球好了。 “聞大人,莫不是跟我沈家有仇?” “不!正相反,沈家于老夫有恩?!甭剳堰h(yuǎn)的臉好像又有點紅。 “聞大人該不是說,這番安排,是在幫我們?” “正是!” 這個回答倒不讓沈其音意外,聞懷遠(yuǎn)作為縣令,要真是想找沈家‘報仇’的話,玩死他們姐弟倆的方法不要太多,根本無需這么復(fù)雜的設(shè)計。 可退一步講,即使相信聞懷遠(yuǎn)是自己人,這種蒙在鼓里任人擺布的感覺依然是沈其音無法忍受的。 “大人既然想幫忙,何不將這其中的利害告知一二,民女也好心中有數(shù)?!?/br> 聞懷遠(yuǎn)還是搖頭,不過說出的話卻是留出了一個口子: “老夫還是不能說。此事到底是要避人耳目,還是大張旗鼓,連上頭的人都沒個準(zhǔn)話。不過,你若真想知道些什么,何不換個人問問?來日方長嘛。” 看聞懷遠(yuǎn)的眉毛直往院子里飛,沈其音哪里還不明白,這是讓她去問本尊呢??蛇@到底是權(quán)宜之計還是踢皮球,沈其音一點底都沒有。 “那聞大人……我沈家的宅子,什么時候可以修好?” “快則半年,慢的話,一兩年也有可能。如今你沈家拿不出錢來,這蓋房的資材人力,乃是縣里念及沈家有功于國,破例擠出來的。所以這工期緩急,還得看縣中余力,說不準(zhǔn)的。” 話已說到這一步,聞懷遠(yuǎn)最初的那點羞赧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官場老油條的口吻。 沈其音白眼一翻,覺得自己還是給人拿捏上了。可她又有什么辦法,沈其羽還癡愚著,她又沒有原主的記憶,想找沈家的故舊交情都難。更何況世態(tài)炎涼,就算找到什么人,誰又能保證,他們能比這號稱承了沈家恩情的常寧縣令做得更多? 算了,認(rèn)命吧。福也好禍也罷,躲是躲不過去了。 沈其音嘆一口氣,說道: “聞大人,既如此,民女也只能隨遇而安了。只希望聞大人看在沈家恩情的份上,能護(hù)我姐弟周全。” “沈姑娘放心,只要老夫還在常寧縣,這座院子,就是最安全的地方?!?/br> 聞懷遠(yuǎn)話說的斬釘截鐵,沈其音也只好暫時信他。 “多謝大人。” “好了,天色已晚,宋家一路顛簸,想來還沒用飯。沈姑娘,就拜托你照顧一二了?!鲂┖貌税桑 ?/br> 扔下這句話,聞懷遠(yuǎn)就心滿意足地帶著周處和衙役離開了梧桐巷。 院門口又恢復(fù)了冷清,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缮蚱湟糁溃闊┑娜兆?,這才剛剛開始。 事情可以慢慢想,飯卻要趕緊做好。不管對方是誰,留個好印象總沒毛病。 回屋看了一眼弟弟,沈其音再次來到了廚房之中。懶得再想別的菜式,還是疙瘩湯吧。多加點配菜,就算對得起聞大人的一片苦心了。 “珞兒的情況如何?” “已經(jīng)睡在西廂了。不過看情形,明日起來之后,還是會……” 主屋之中,父子二人同時嘆了一口氣。 “這樣的屋舍器具,實在是粗陋,也怪不得珞兒生怨。都是本王疏忽,被二弟奪了天下,害你們也一同受辱?!?/br> “父親,莫提前事了。至少,我們一家人性命無憂。這住處雖比不上王府,卻也足以遮風(fēng)擋雨。如今淪為庶民之身,確是無法奢求更多了。” “你倒是容易滿足?!彼问狼謇浜咭宦?,“貴胄之氣都到哪里去了?還不如珞兒有心!” “父親難道希望我像珞兒一般行事?” 這話要是從別人嘴里說出來,多半有反駁之意??伤问狼逯?,自己的耿直兒子,是真有此問。 不是說他傻,其實宋知璃還算聰明。但他既無心機,也無欲望。那這種聰明有什么用?寫詩算數(shù)嗎? 似這樣的兒子,若放在農(nóng)人家里,定是個寶貝。又善良,又聽話,做事也麻利勤快。可生在帝王家呢?嗯,就現(xiàn)在這個下場,已經(jīng)是祖宗積德了。 宋世清強壓下心中的煩躁,說道: “不必。你一如往常,多照看一下珞兒,別給為父添亂就好。” 宋知璃偷瞄了一眼父親的表情,看到那深邃的雙眼,頓時有些不安。 “父親……可是還在謀劃些什么?” “你不要多問,為父心中有數(shù)。” “可若是貿(mào)然行事,恐惹禍患??!” “禍患?還有什么比現(xiàn)在更糟的禍患嗎?為父想明白了!二弟能贏,不過是贏在膽大二字上!當(dāng)時本王若是——” “宋家老爺!少爺小姐!給你們做了些晚飯,熱乎的疙瘩湯,要不要吃點?” 屋外的喊聲打斷了父子二人的談話。 “怎么,這院里還有旁人?”宋世清有些驚慌,不知剛才的話有沒有被外面的人聽到。 “兒剛才也未注意,也許是縣衙給安排的奴婢?” “哼,他們會有那么好心?就算是縣衙安排,也是監(jiān)視我等的眼線?!?/br> “那兒去把她趕走!” “趕走了誰來伺候?你不要多事,為父自有打算。” 兩人在屋里低聲交流著,屋外的沈其音聽不見回應(yīng),只好再喊一遍: “宋家老爺!少爺小姐!給你們做了些晚飯,要不要趁熱吃點?” 這一次,從主屋里飄來一個渾厚慵懶的聲音: “呈上來吧!” 而另一邊,西廂房也有喊聲傳出: “沒有規(guī)矩的奴婢!喊什么喊?速速呈上,然后滾去自領(lǐng)十杖!” 哎喲我去!真把人當(dāng)使喚丫頭啦? 心情本就不佳的沈其音一下就惱了,又毫不氣地喊了一句: “我可不是宋家的奴婢!放外頭了!想吃自己出來拿!” 木盤托著的三碗疙瘩湯,往后院中的石幾上一撂,沈其音扭頭就回了前院。她自己的晚飯還沒吃完呢! 半碗冷掉的疙瘩湯淪吞下肚,看著和小墨玩鬧的癡弟弟,沈其音便拿定了主意: 就算是貴人又怎樣?哪怕姓宋的是龍子龍孫,既然大家都已經(jīng)落了難,那毛病,就不能慣著! 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