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共犯
完了。 完了。 聽到寂行說出口的字眼,飲花頓時心里只剩這兩個字。 她是對寂行有些天不怕地不怕,但不包括被現(xiàn)場抓住在看春宮圖這樣的事。 寂行在某種程度上很像她的長輩,對她有著一些教引資格,東打岔西打岔的,總算還是沒有能夠瞞天過海,被他發(fā)現(xiàn)了這本不得見人的小冊。 等等! 但他還沒有看見里頭的內(nèi)容?。?/br> 書冊的封面并沒有內(nèi)頁那般露骨,而是一副小軒窗前柳枝飄揚的圖,看起來像是一卷尋常的風(fēng)景寫意畫。 寂行有將它拿起的趨勢,飲花立刻搶先拿到手,背手放到身后,道:“沒什么……” 他盯了她半晌,問:“那你為何要藏它兩次?” 原來剛剛他也看見了,飲花有些欲哭無淚,仍強裝鎮(zhèn)定道:“你不是不愛看話本么,就不讓它礙你的眼了?!?/br> 寂行深深望她,忽然靠近,嚇得飲花往后讓了讓。 “別動,”寂行說著,兩指探了探她耳后,皺著眉低聲道,“還是很燙,我還是去請大夫來看一看?!?/br> 耳后的肌膚碰到柔軟的指腹,他的拇指側(cè)邊也似有若無地蹭到了她的臉頰,相觸的地方酥麻了一瞬,以一種燎原之勢教她更熱幾分。 “我真沒發(fā)熱!”寂行瞥了她一眼,飲花聲音低下去,鎮(zhèn)定地說了句,“真是熱出來的……” 寂行見她說得不像有假,猶豫片刻后,起身將后窗開得更大些,好讓風(fēng)能鉆進來透氣。 飲花看著他忙活,卻見他忽然又走回來,手中帶著把團扇,是這屋里本就有的,想來是客棧為客人備下。 他回到床邊讓她躺下,飲花不明所以地照做,隨后只覺他將被子往下拉了拉,蓋到她小腹的位置便沒再往下。 “畏熱也不要太貪涼,不要踢被子。” 飲花“哦”了聲,誰知寂行就在她的床沿上坐下,一下一下地?fù)u起團扇來給她扇風(fēng)。 頗有些千金小姐待遇的意思了。 要是平時,飲花自然很是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可而今不一樣,她手邊可是有本春宮圖??! 寂行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開口道:“不繼續(xù)看了?” 飲花還沒反應(yīng)過來,呆呆地:“?。俊?/br> “風(fēng)月寶鑒?!?/br> 這四個字如同晴天霹靂,飲花神色微變,結(jié)結(jié)巴巴道:“不、不看了……” “你方才藏它做什么?” 飲花梗著脖子:“誰說我藏了!” 她這么瞧著寂行,心道反正他也不知道里頭有什么,底氣越發(fā)足了起來,卻見寂行忽然微微彎起了唇角。 隨即她感到腰后有什么東西在被抽走,下一秒,那本被她藏在身后,而后順勢壓在身下的小冊出現(xiàn)在了寂行手中。 他拈著那本冊子,眼神從飲花身上掠過。 飲花:“……” “你!” 飲花說著就想伸手去搶,寂行下意識躲過,道:“墊在腰下做什么,不舒服。” 而后將它放在了她枕邊。 一顆心大起又大落,飲花重重呼出口氣,卻還懸著一顆心,又不好再去給它換位子,否則更像是此地?zé)o銀叁百兩了。 飲花偏過頭悄悄看了那春宮冊一眼,沒發(fā)覺寂行也正留心她。 不知為何她對這本書如此看重,又似乎不想讓他看到里頭的內(nèi)容,話本而已,究竟是為什么? 縱然心中有所懷疑,寂行還是不會不經(jīng)同意就擅自打開。 飲花轉(zhuǎn)頭,正看見寂行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她心里發(fā)虛,臉上的熱度也還沒散了,問:“你看我做什么?” 寂行替她扇著風(fēng):“還熱嗎?” “……熱?!?/br> “那你莫再亂動,心靜自然涼。” 飲花聽他說完,依舊享受著他的貼心服侍,扇底風(fēng)幽幽地送至身邊,還真稍解了方才的熱意。 午后總是有些昏昏欲睡,飲花不知不覺打起了瞌睡,就在眼睛闔上一小會兒后,忽然不知哪里來的一陣風(fēng),陡然大了起來,猛地?fù)涞剿砩?,后窗外的枝葉沙沙作響,將她頓時從困頓的睡意中驚醒。 寂行的扇子似乎停了,只剩自然的風(fēng)氣吹過來,飲花睜眼,想讓寂行去將窗關(guān)小一些,卻見他眸色深沉,神情嚴(yán)肅,不知在看什么。 飲花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最后落在了自己的枕邊。 沙沙作響的不止樹葉,還有被風(fēng)翻開的紙張。 …… 太過愜意,忘了枕邊正埋著個禍端,她竟還能就這么打算睡過去。 真要完了! 飲花頓時生無可戀地閉上眼,微不可見地朝里側(cè)挪了挪,若這兒能有個洞,她一定毫不猶豫地躲進去避難。 可惜她做的一切只有如掩耳盜鈴,寂行果然冷不丁開口喚她,飲花臉朝著墻,佯裝正在睡著。 更可惜寂行不吃她這一套。 他生氣的時候是這樣的,淡淡叫你的名字,不怒自威,雖然生氣的時候少,但正因鮮少,而更有震懾力。 飲花敏銳地察覺到他此時語氣不妙,頓時更緊地閉起了眼睛。 “知道你醒著。”寂行說。 睜眼就意味著要面臨死刑,飲花對自己于心不忍。 她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頭去,先睜開了一只眼睛打探,正碰上寂行由上落下的視線,一個激靈,徑直將另一只也睜開了。 “啊,怎么了……”飲花作出大夢初醒的模樣。 寂行薄唇緊緊抿著,看了她片刻,問:“你讀的什么話本?” “話本不就那些東西,左不過一些市井風(fēng)俗、神仙鬼怪……” “還有呢?” 飲花快速抬眼瞥了他一下:“歷史典故咯!” 寂行的聲音無波無瀾:“還有呢?” “還有什么?”飲花裝傻。 寂行半天沒說話,飲花偷偷看他,卻見他臉上耳朵都有可疑的紅暈。 像是被氣的。 飲花頓時噤聲。 她是嘴硬,卻已經(jīng)露出了往日做錯事時的表情——嘴唇微微抿著,唇角向下,眼里滿是狡黠和試探,時不時地看你一眼,又若無其事地瞥向別的地方。 她怎樣膽大包天他都不意外,這回卻徹徹底底地驚訝了一番。 他無意未經(jīng)準(zhǔn)許便去翻看她的冊子,卻被風(fēng)不經(jīng)意地打開,他只是下意識瞧過去一眼,便看見兩個赤條條的人糾纏在一起,衣衫半褪,姿態(tài)極其不雅。 只是這么掃了一眼,寂行就驚得立時移開了目光。 這是她費盡心思藏的話本。 這就是她在看又不肯讓他看的話本。 “你……”寂行張了張嘴,又說不出話。 飲花小聲回道:“我怎么了?” “雜書移人性情,更何況,”寂行頓了頓,“更何況你尚年幼,還是未出閣的女子?!?/br> 他將話攤開說,飲花便頓時像極了被踩著尾巴的貓。 “我的性子也是幾頁紙說移便移的?你是否太小瞧了我?若是你覺得我性情不好,”飲花抬頭看著他,“那多半,是天生的?!?/br> “況且你從前要我博覽群書,卻沒說不能看這些,這與我出未出閣有何關(guān)聯(lián)?” “而且我已經(jīng)不小了!”飲花最后小聲、且不服氣道。 寂行一向知道飲花能說會道,常能講得人啞口無言,卻未料想于此事上她也有著自己的一套道理。 他憋了半天,只拿扇柄將那被風(fēng)卷開的書頁闔上,隨后將扇子置于其上壓著,免得那些畫面再現(xiàn)于眼底來。 飲花見他臉上更紅了,頓覺是不是自己太惹他生氣,于是軟化些語氣,道:“這并非我有意買的,實是那店家買叁贈一贈與我的,我事先并未看是什么呀!” 寂行沒有說話。 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實在沒有任何處理此類事情的經(jīng)驗,他不知道這在尋常人家,家中的長輩發(fā)現(xiàn)小女兒竟私下里看春宮圖要怎么處理,他身邊能有一絲一毫與此相仿的,也就只有破了戒后被趕出寺的僧人,或是像寂歸那樣自請還俗的,可飲花呢? 他該怎樣開口才對? 寂行犯了難,飲花當(dāng)他還在生氣。 觀望了半晌他的動靜后,飲花爽快地開口:“我錯了?!?/br> 寂行隱隱松了一口氣:“錯在何處了?” 飲花:“……” 她只是隨口一說,雖面上虛著,心中卻并未真覺得自己有錯。 人欲原本便是天性。 見她沉默,寂行也當(dāng)即明了。 他無可奈何地輕嘆口氣:“你……我替你保管罷。” 上一本寫著yin詞艷語的話本也被他充了公,其實飲花對那還有些好奇,這本她正得了趣,半點也不想再交給他去鎖進柜子里永久蒙塵。 飲花急了。 她迅速從扇下抽出那本春宮圖,隨意翻到了某一頁,就這樣放到寂行眼前。 教人措手不及。 寂行沒來得及作出任何防御措施,便看見了另一幅赤條條交迭在一起的圖畫,頓時閉上了自己的眼。 這陣風(fēng)來勢洶洶,還在呼呼地吹著,裹挾著熱氣與隱約的涼,讓人處于矛盾的漩渦。 一股這幾日越發(fā)熟悉的馨香傳入鼻間,緊接著是她的聲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響起來。 飲花得了手,附在他耳畔,不遠(yuǎn)不近:“眼下你也看了?!?/br> “天大的錯又如何,”她似乎輕笑了聲,“如今我們是共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