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一晚的輾轉(zhuǎn)反側(cè)，次日見到長孫無忌時，李治道：“舅舅，我想禮聘徐充容的meimei為良娣，您以為如何？”

    太子由皇帝做主，迎娶出身顯赫的太子妃王氏，這一點人盡皆知。王氏的進(jìn)門，對太子而言無異于如虎添翼，可這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他現(xiàn)在要的，是穩(wěn)住太宗的心意，讓太宗不再有換太子的念頭。

    長孫無忌頷首笑了笑，頗有幾分欣慰的意味：“太子殿下長大了。這件事情，臣不會干預(yù)，就由您自己做主。”

    這便是同意了。

    可長孫無忌這里好說，最難過的那一關(guān)，其實還是徐慧。

    早先他就請晉陽幫她提過此事，可晉陽只推脫道，讓他親自去找徐慧。他當(dāng)時沒有敢去，這件事就一直擱著了。

    李治其實早就知道，自己能順利當(dāng)上太子，除了長孫無忌和褚遂良的力薦之外，后宮里的徐充容和韋貴妃也功不可沒?？蛇@種事情，他是不能明面上去感謝的，只能默默記在心里。

    徐慧本就有恩于他，現(xiàn)在李治又是有求于人，只覺得這通往清寧宮的路難走的很，怎么都邁不出那一步。

    可直接讓人把徐穎選進(jìn)宮，又顯得太不禮貌了。這件事情，他必須親自和徐慧談才行。

    不知道為什么，此時的李治雖然已經(jīng)是太子了，可對徐慧的敬畏卻是有增無減。光陰流轉(zhuǎn)，兩人都在成長，可女孩子早熟，徐慧明顯成熟了許多。她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初入后廷的小姑娘了。

    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徐慧，完全可以為了自己meimei的前途，婉拒太子的“好意”。

    李治很想求助于父皇，可又怕太宗嫌他沒用。萬般無奈之下，他還是硬著頭皮請晉陽幫忙，約見徐慧。

    他如今是太子了，不同于以往還像個半大的孩子，可以在后廷亂闖。直接去清寧宮，總歸是有些不大妥當(dāng)。

    最后由晉陽幫著斡旋，會面的地點定在了藏書閣。李治特意早了些到，沒過多久，便見徐慧與晉陽相攜而入。

    晉陽被薛婕妤請去上二樓下棋。徐慧和李治就在一樓的書架間說話。

    室內(nèi)的光線仍舊是被高大的書架所遮擋，顯得有幾分陰暗。光影憧憧里，他突然記起，聽說這是徐慧與太宗初時的地方。那時他正年少，但也可以想象出來，那般情景，該是怎樣的驚艷。

    因為此時，面對著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已平白生出幾分緊張。

    “徐jiejie?！彼蛄颂虼?，鼓起勇氣道：“你應(yīng)該聽兕子提起過，我想娶你的meimei，可以嗎？”

    徐慧早就料到太子是為此事而來。老實說，她心里也頗為為難。李治如今今時不同往日了，若是她的meimei入了東宮，就算只是側(cè)室，將來的地位也絕不低于婕妤，可謂前途似錦。可這……真的會是徐穎想要的嗎？

    徐慧知道，自己是幸運的。若是她早早進(jìn)宮，可不一定有如今的境遇。畢竟文德皇后、四妃都正年輕的時候，后宮里百花齊放。不是徐慧沒有自信，而是她有自知之明，那將會是完全不同的人生。

    徐穎如果嫁給李治，就會面臨那樣的處境。頭頂上壓著一個身世顯赫的皇后，身邊有無數(shù)年輕貌美的女子，對著那共同的夫君虎視眈眈。

    這樣的婚事看著光鮮，可對meimei來說，當(dāng)真是一件好事嗎？

    李治看出她的猶豫，承諾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善待于她。我或許無法許她太子妃之位，無法給予她三千寵愛在一身，但我絕不會讓人欺負(fù)她?！?/br>
    這話說的很實在，徐慧抬眼望向李治，多少看出幾分少年的真心。

    她微微點了點頭，溫和地問道：“殿下是為何想要穎兒的呢？”

    李治臉色一白，突然說不出話來。他不善于撒謊，尤其是在自己傾慕的人面前，他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忽然間感到羞愧，有種落荒而逃的沖動。

    徐慧看著他臉色的變化，心底卻是稍稍松了口氣。比起魏王等人，晉王到底良善，心思單純許多。她寬懷地笑了笑，頗有幾分安慰的意味，“你也放心，我不會怪你。只要你記住今日所言，善待穎兒就好。”

    李治驚訝地抬起頭，瞪大眼睛直直地看向徐慧，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她竟然答應(yīng)了。

    徐慧淡淡一笑，眉眼溫柔動人，“世事難料，無論穎兒將來境遇如何，我相信殿下此時的真心?！?/br>
    說罷她便欲提裙離去，李治情急之下，竟一把拉住了她。這是兩人相識多年以來，晉王第二次拉她。不同于當(dāng)年的是，那時的李治還只是個孩子，而且拉住的是徐慧的袖擺。而今，已經(jīng)長成高大少年的李治，卻是不小心拉住了徐慧的腕子。

    她有幾分驚慌，但并沒有失措，只是輕輕地抬了抬手腕，示意李治放手。

    他回過神來，連忙松了手，為自己的失禮道歉。

    徐慧并沒有放在心上，仍舊好言好語地問他，“殿下還有事嗎？”

    “徐jiejie，今時今日我為何想娶徐穎，的確是難以啟齒?？僧?dāng)初……”他垂下眸子，有幾分艱難地道：“我是覺得徐jiejie很好……若是你的meimei能有你一半好，能娶到她，我都心滿意足?！?/br>
    徐慧愣了愣，頗有幾分意外，但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李治見她錯愕，反倒是笑了笑，頗有幾分落寞的意味。

    得到徐慧的首肯后，說服太宗就沒那么困難了。

    幾乎是李治一提，太宗便笑瞇瞇地說“好啊”。不過說完了他才想起來一件最為要緊的事情，“徐充容知道了嗎？”

    李治頷首道：“徐充容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br>
    太宗笑道：“這就好?！?/br>
    他正想著叫人擬旨，忽然想起來哪里不對，不禁放慢了動作，似是不經(jīng)意地問了李治一句，“你見到徐充容了？”

    李治點點頭。

    “什么時候？”

    “昨日?！?/br>
    “在哪里見的？”

    話說到這里，李治也有幾分明白，太宗竟是有幾分吃味呢。

    倒也難怪他懷疑。太宗的年紀(jì)漸漸大了，心愛的小女人卻還年輕。

    李治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坦然一些，笑吟吟道：“在藏書閣，和薛婕妤還有兕子一起?！?/br>
    太宗這么一聽就放心了，可心底還是有幾分不開心，徐慧怎么沒和他說起這事兒呢？

    晚上他就鬧著，因為她的“隱瞞”，非要狠狠“懲罰”她一番不可。徐慧嬌軟地求了半天，好容易才叫他消停下來。

    夜深人靜之時，他將她緊摟在懷，深情地在她耳邊呢喃道：“慧兒……給朕生個孩子吧?！?/br>
    ☆、第98話

    李泰的事情被發(fā)現(xiàn)后，清寧宮上下早已煥然一新。按理說，不該再有什么外界的因素阻止徐慧懷孕了。

    聽他這樣說，她有一點害羞地點頭，輕聲道：“不過陛下要答應(yīng)我，這樣的話不許多說?！?/br>
    “嗯？這又是為何？”

    “我會有壓力的?！?/br>
    他笑了出來，“好。”

    太宗把玩著徐慧的長發(fā)，徐慧也不甘示弱，將他長長的胡子纏在指尖，甚至還編了個小辮子。太宗假裝惱了，瞪起眼睛嚇唬她。和那根小辮子一起看，卻顯得無比滑稽。

    他敗下陣來，輕哼道：“欺負(fù)人?！?/br>
    徐慧不服道：“陛下才是欺負(fù)人呢?！泵炕赜H她的時候，她都會被他的小胡子弄得癢癢的，不開心。

    太宗聽了她的話，意識到自己的胡子有可能影響到徐慧對接吻這件事的喜愛程度，一時間也是頗為苦惱，“可是怎么辦呢……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又不能將這把胡須剪掉。”

    徐慧默默地看他一眼，悄悄問：“陛下真的想剪？”

    見太宗點頭，徐慧湊上來，附耳低聲說了幾句。

    太宗聽了先是愣了愣，隨即看著她笑開，“慧兒，你真是蔫壞蔫壞的。回頭朕要是破了相，可是要賴著你一輩子的?！?/br>
    徐慧卻是不在意地說：“現(xiàn)在又有什么不一樣？”她早就被他賴上了好不好。

    李二一臉拿她沒辦法的笑。

    翌日他便叫來王德，讓他拿燭臺燒自己的胡子，然后自覺地下去領(lǐng)十個板子。

    差點沒把王德給嚇?biāo)馈?/br>
    王德顫顫巍巍地道：“大家，老奴年老體衰，可經(jīng)不起您這玩笑啊……”

    太宗一本正經(jīng)地說：“朕沒和你開玩笑啊?！?/br>
    王德這才意識到，前段時間被前朝風(fēng)波搞得壓力山大的陛下，這是在拿他開涮，放松心情呢。

    等欣賞夠了王德的表情，太宗方笑道：“你放心，不真打，就做做樣子?；仡^給你三天假，讓你那些徒子徒孫好好的孝敬你?！?/br>
    王德這才小心翼翼地幫太宗燒了一半的胡子。下午太宗就頂著這副狼狽樣子見了幾個大臣，等他有了人證之后，晚上就讓人把胡子給剃了。畢竟一國之君，頂著半邊被燒焦的胡子，實在太過滑稽。

    沒了胡須的太宗，好像一下子年輕了七八歲。他得意地照著鏡子，整個人都變得精神奕奕的。

    徐慧在旁發(fā)笑，中年男人的心事，她實在不懂。不過是顯得嫩了一點而已，至于這么高興嘛？

    他還真就是至于，夜里抱著她細(xì)細(xì)密密地親，直叫徐慧后悔自己的提議，這下子可是更方便他隨著性子行事了。

    心情很好的太宗很快下了旨意，為徐慧的meimei徐穎賜婚。消息立即在前朝后宮里傳開，一時間就連掖庭里灑掃的宮女，都知道徐充容的meimei才名遠(yuǎn)揚，被太子禮聘為良娣的消息了。

    這件事當(dāng)然也沒能瞞過居于后宮一隅的武才人。晉王李治成功登上太子之位，可見她當(dāng)初的眼光有多長遠(yuǎn)。只可惜這些年來由于太宗厭惡的緣故，她和晉王幾乎都沒有什么交集了。就算李治將來順利登基，他還能記得她這個無子又無寵的武才人嗎？

    武媚娘根本就沒這個信心。

    但比起現(xiàn)在毫無盼頭的日子，若是新帝登基，她好歹有一絲希望。

    沉寂已久的武才人，多多少少有些期望新朝的到來。

    她已經(jīng)等了太久，太久了。

    改朝換代的前提是皇帝的禪位，或者駕崩。太宗對太子治尚且不放心，又怎么可能會輕易放手？

    所以不等到太宗駕崩，她可能永遠(yuǎn)都沒有機會上位。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太多這般怨毒的詛咒，入冬之際，太宗當(dāng)真生了一場大病。

    說是大病，也不盡然。太醫(yī)們都說，這只是普通的風(fēng)寒。只是陛下先前憂思過慮，損及心脈，這才會病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時人長壽者罕有，年過半百已屬不易。甘露殿上下皆驚慌起來，生怕太宗會有個閃失。

    韋貴妃探病出來，迅速將消息封鎖起來。除了甘露殿伺候的宮人，旁人一概不知陛下的病情，就連太子都不例外。

    對于韋貴妃的做法，徐慧是支持的。誰都不知道陛下的病什么時候能好，為了防止旁人有不臣之心，必須將他的病情瞞住。

    不過經(jīng)歷魏王之事以后，對于韋貴妃，徐慧雖信任，但也不敢全然信任。楊淑妃來探病時，她也請人進(jìn)來，并暗示她注意韋貴妃的動作。

    楊淑妃倒不指望讓自己那個老實兒子謀逆篡位，但若韋貴妃的兒子有這個心思，絕對不行。她肅聲表示明白，替徐慧盯著韋貴妃的一舉一動。好在韋貴妃并不是個太過野心勃勃之人，并不見有何異常。

    太宗見徐慧這樣cao勞，又要照顧他又要cao心外面的事情，又是感動又是好笑地拉住她的手，低低道：“朕如何就病到那個地步了，要你這樣小心翼翼地周旋？”

    徐慧一只手被他拉著，另一只手里拿著半濕的帕子在他臉上擦著，淡淡地說：“有備無患。”

    “你向來謹(jǐn)慎。”太宗含笑贊了這么一句。沉默許久，他突然道：“若朕當(dāng)真有何不測……慧兒，你還年輕，又沒有子嗣，該怎么辦?！?/br>
    徐慧最不愛聽他這么說，將帕子一摔，不理他了。

    太宗卻仍在想，甚至提出一個大膽的主意，“不如朕臨終前，把你托付給雉奴……你們姐妹互相幫襯，日子也不會過得太差，總比去感業(yè)寺出家為尼來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