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太宗洗著臉,說話不便,就“嗯?”了一聲,問徐慧怎么說。 “如《七夕詩》、《陌上桑》、《羽林郎》這類佳作,感情質(zhì)樸真摯,篇篇動人。不僅如此,其中還收錄了許多女詩人,如班婕妤﹑鮑令暉﹑劉令嫻的作品,實在難能可貴?!?/br> 大唐風(fēng)氣開放,女子地位有所提高,還算好些。可在南朝這種毋庸置疑的男權(quán)社會,女性的地位非常低,能有佳作流傳出來,實屬不幸中的萬幸。 太宗洗完了臉,又細致地在臉上抹著什么,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你提的這幾首……卻不是最出名的。難道《孔雀東南飛》不感人,《上山采蘼蕪》不真摯?” 徐慧默了一默,輕嘆一聲,“其實我早就讀過《孔雀東南飛》,是表哥念給我聽的。說實話,徐慧很不喜歡?!?/br> 就是那個被鄰家阿姐喜歡上的表哥姜采。小時候他倆關(guān)系不錯,姜采知道她讀不得這詩,覺得她很可憐,就把這篇文章背給徐慧聽。 徐慧當(dāng)時確實感動了的…… 只是現(xiàn)在,卻只覺得悲涼。 那時候年齡小,還不覺得身為女子的命運是多么凄楚。人活一世,卻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處處受人限制,為人所左右。 最可怕的不是陷入這樣悲慘的命運,而是身陷其中卻不自知,被害者反倒認為理所當(dāng)然。 徐慧覺得心痛。 說話間,她便不自覺地帶了幾分憤慨,“至于那首《上山采蘼蕪》,更是可恨可氣。既然舍不得舊人,那故夫又為何將她休棄?既然已經(jīng)休了舊人,又為何不好好對待新婦?” 最可惡的是,他還拿新人和舊人做比較,比較兩個女人的顏色、體貌、干活的多少……好像她們只是他的從屬品,是可以稱出斤兩的貨物一般。 天下的好事竟都被這始亂終棄的“故夫”給占盡了! “實在無恥!”徐慧憤憤不平地說。 太宗壓根理解不了徐慧為什么會這樣生氣,明明那首詩是感慨“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嘛,一般的小女孩看了不都應(yīng)該十分感動才對的嗎?前夫?qū)ψ约哼€念念不忘,多么深情啊…… 不過太宗的關(guān)注點根本就不在這里,他剛才一直在想另外一個問題。 “你還有個表哥?朕怎么沒聽你說過?” 徐慧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聽他這么說,頗為奇怪地望他一眼,“我沒提起過嗎?” 太宗眼巴巴地瞅著她,點了點頭,有點著急地說:“你怎么能不同朕說呢?” 表哥表妹什么的,青梅竹馬什么的,最容易出事了! 徐慧壓根不知道太宗在想些什么,不解地道:“好端端的,若無事相干,提他做什么?” 太宗挪開視線,看著地毯,過了一會兒沒忍住,又抬眼看她,“你倆親嗎?” “還好吧,我沒有兄長,也沒有jiejie,小時候常與表哥一處玩兒的?!?/br> 小孩子都喜歡跟在大孩子身后,這是天性。 太宗立馬緊張起來,“他姓甚名誰?今年多大了?可否娶妻生子?” 面對太宗的“三連問”,徐慧就是再遲鈍也明白太宗的意思了。被他這么一打岔,徐慧倒是忘了方才的義憤填膺,有些無奈地說:“十七了,五年前訂了婚,四年前娶了親,去年剛得一子,聽說嫂嫂今年就又有了?!?/br> 人家已經(jīng)娶妻生子,和徐慧毫不相干,可李二還是不滿意,翹著小胡子說:“你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 他這么胡攪蠻纏不講道理,徐慧的小暴脾氣就上來了,壓根不想理他。 太宗見她臉色不對,連忙見好就收,討好地笑道:“朕就是隨便問問,隨便問問。朕是關(guān)心你嘛!” 在小事上,徐慧特別好哄。見他收起了醋壇子,不再煩她,徐慧也就笑臉相迎,“那便多謝陛下關(guān)心了。” “不客氣不客氣?!碧谶@時候才想起什么蘼蕪、新人、舊人的,愣愣地問她,“對了,你剛才說誰無恥?” 徐慧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委屈地微微咬了咬唇,低低地恨聲道:“陛下都不聽人家說話的……” “哎,你別生氣啊。”他趕忙趁機摟住徐慧,在她背上溫柔地輕撫,看著是替她順氣,也不知占了多少便宜。 ☆、第53話 “朕都聽著呢?!碧诨貞浟艘幌?,正色道:“你放心,朕肯定不會做那‘故夫’。朕會對新人好,也會對舊人好,誰都不辜負,這樣總可以了吧?” 徐慧看著他,忽然想起自己剛進宮時的感慨。 陛下真是一位多情之人吶…… 可是多情,又何嘗不是一種無情呢。 “這樣也好?!毙旎塾袔追譄o奈地笑道。 其實也怪難為他的。身為帝王,雨露均沾是他的職責(zé)。他若只寵她一人,始亂終棄,要被人罵。他若不偏不倚,不偏愛任何人,又會被每一個說成薄情寡義。 左右怎樣做,于后宮女子而言,他都是一個“錯”字。 不知不覺間,春深日暖。 太子李承乾的嫡子,就出生在貞觀十二年的春天。 太宗非常高興,為小皇孫起名為“李象”。對于他翻遍了古籍卻只取出這么一個簡簡單單的名字,徐慧表示,她有幾分想笑。 太宗就瞪她說:“小象這名字不好嗎?你的名字不也是簡簡單單的一個‘慧’字?” “沒人說不好……”徐慧莞爾道:“只是長輩給小輩起名,往往意在寄托美好的寓意,賜福于子孫。不知陛下為嫡孫賜名‘象’,有何深意?” 太宗被她說得沒話了,好半天才悶聲悶氣地說:“環(huán)王獻給朕的馴象,生得十分壯實……” 徐慧抿唇輕笑,淺淺如流水,潤物無聲。 太宗生硬地轉(zhuǎn)移話題,“你想不想去騎象?朕騎過兩次,它們可聽話了。” 本以為徐慧這種文文靜靜的小姑娘一定會拒絕,誰知她卻一口答應(yīng)下來,“好啊。” 馴象場在宮外,能出宮去散散心,沒什么不好的。 太宗本來就是隨口一說,這會兒突然回過味來,他剛剛做了什么? 他約了徐慧啊! 他把她約出去了! 哎呀,他就說他們兩個之間怎么總是沒有進展呢。天天在宮里,除了吃飯睡覺讀書什么都不做,怎么增進感情? 騎象就是一個好機會,那些大象雖然被馴化的非常溫順,可到底還是畜生,一旦嚇到徐慧怎么辦呢? 到時候就是他英雄救美的好機會了。 太宗越想越開心,借著皇孫誕育之喜,第二天一早,他便詔令天下,囚徒全都降罪一等,內(nèi)外官職事五品以上子為父后者,各加勛官一轉(zhuǎn),天下大酺五日。1 不僅如此,他還大宴五品以上官員于東宮。官員可攜帶家眷,由太子妃招待。 想到徐慧的父親官階不夠,太宗干脆在臨開宴之前給他老丈人又提了一級。打這日起,徐孝德便是從五品的勛官騎都尉了。2 太宗一直記得徐慧的話,不因她的緣故蔭蔽她的家人。不過徐孝德這人還真是頗有才干,以前沒注意到,由著徐慧這茬太宗才發(fā)現(xiàn),朝中竟還有這號人才。 所以給徐孝德抬這么小半級,太宗覺得自個兒理直氣壯。 宴會那天,太子妃給宮中嬪妃們也備了位置。不過四妃難請,一個都沒來。她們都是有兒子的,兒子來就夠了,自己親自過去,掉了身份。 自韋昭容以下,就都去捧場了。徐慧本來不大想去,和宮中過年時的熱鬧不一樣,這一回宴會上人多眼雜,她不大喜歡這樣的場合,一舉一動都怪不自在的。太宗卻非要她去,還想讓她坐自己邊上。 徐慧拒絕地非常干脆,“陛下要是再突然把我叫上去,我就……” “你就怎么樣?”他倒想看看她一個小姑娘怎么威脅他堂堂大唐天子! “哭給你看喔?!彼b模作樣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點都不真誠地裝哭。 太宗一下子就手忙腳亂起來,抱著她發(fā)誓,再不給她添麻煩拉仇恨了。要是叫她在公眾場合做什么,一定提前和她打好招呼。 徐慧心滿意足地放下了雙手,一張白白凈凈的小臉兒,半點沒有哭過的樣子。 太宗愣了愣,這是怎么回事,他家慧慧不是這樣的人啊…… 護犢子的李二立時斷定,這是有人在背后教她的! “誰教你裝可憐拿捏朕的?”他故意板起了臉,嚴肅地審問她。 徐慧真·可憐地看著他,扯謊道:“沒有啊……” “還敢騙朕!” 他吹胡子瞪眼的樣子,還真有些嚇人。 “是不是武媚娘?” 徐慧搖了搖頭,武才人最近有些消沉,她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面了。 “難道是……淑妃?” 眼看著他開始殃及無辜,徐慧只好認栽,乖乖地賣了她的“小智囊”,“是晉陽公主啦?!?/br> “兕子?”護犢子的某人頓時無語了……這……這兩只都是他的小犢子啊。 “咳咳。”他輕咳一聲,正色道:“兕子還小,不懂事兒,你怎么也跟著她學(xué)?下回不許這么嚇唬朕了啊?!?/br> 明明想用天子之威震撼她一下,讓她以后老老實實地聽他的話的。誰知道是怎么回事,話到嘴邊就變了味道,滿滿的都是寵溺,半點威懾力都沒有。 徐慧卻很配合他,認真嚴肅地答應(yīng)下來。 當(dāng)然轉(zhuǎn)過頭,該怎么樣還是怎樣。別看晉陽人小,知父莫若女,她可機靈著呢。要論如何在陛下面前達成心愿、為所欲為,還沒換牙的晉陽公主堪稱后宮第一。 徐慧也是近日里才發(fā)現(xiàn)的,晉陽傳授給她的小招術(shù),專門用來對付太宗的,特別之好用,簡直是屢試不爽。 總之和太宗說好了,不讓他給自己添麻煩后,徐慧讓人帶了禮物,頭一回來到東宮。 東宮就是照著甘露殿的構(gòu)架建造的,就是什么都矮一截,不敢越了制。 徐慧對著這樣的宴會沒什么太大的興趣,她就默默地吃,默默地喝,聽身旁的韋昭容講講閑話,在心里默數(shù)著還有多久,才可以不失禮地告退。 可惜天不遂人愿,身為天子的寵妃,徐慧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各種各樣的事情卻總是不請自來。 比如太子妃的單獨敬酒,眾人的各色目光。 她是真沒想到太子妃竟然會紆尊降貴,親自向她敬酒。原本她以為四妃不在,太子妃過來敬她們大家一杯,就是走個過場。卻不想一杯過后,太子妃又另外敬了徐慧一杯,嘴上說什么仰慕徐婕妤的才華,實際是為了什么,在場的就連倒酒的宮女都知道。 無非是看著徐婕妤得寵,想讓她在陛下面前說幾句太子的好話唄。 太子自打腿上患了惡疾,不良于行之后,脾氣就越發(fā)的暴躁起來,簡直是喜怒無常。 陛下對太子越來越失望,這也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不然出身尊貴的太子妃不至于放下身段,求到徐慧一個小小的婕妤身上。 太子妃是誰?那可是未來的皇后娘娘啊!要不是怕自己的皇后之位不保,太子妃又何至于此? 當(dāng)然,她并不指望著一杯酒就能收買徐慧。太子妃只是想借著這個機會,在徐慧面前混個臉熟。搭上了徐慧這條線之后,將來再徐徐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