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對他，從未生出過一點不敬之心。

    如今卻……

    “好在婕妤有分寸，不讓何憐在外頭亂說話?！蓖跽剖芬娦旎鄄徽f話了，也怕自己得罪了主子，連忙補(bǔ)充了一句。

    徐慧回過神來，抬眸對她一笑，“王掌史說的是，回頭我會多約束何憐一些的?！?/br>
    結(jié)果，何憐到底還是生出事來。

    此為后話，暫且不提。

    話說武才人與晉王園中密會被徐慧撞見之后，她就有幾日沒到清寧宮來了。

    她也沒有安于老老實實地蝸居在才人宮里。她進(jìn)宮這么久，終于等到了燕賢妃的消息。

    趁著過年忙亂，無人在意，武媚娘換了身不起眼的素凈衣衫，悄悄地前往錦樂宮。

    ☆、第26話

    要說武才人和燕賢妃的關(guān)系，還要從燕賢妃的母親說起。

    燕賢妃的生母是隋朝皇族、觀王楊雄之女。這也是燕賢妃自打進(jìn)宮以來，就與身為前朝公主的楊淑妃親近的原因之一。

    而宮中很少有人知曉，武才人的生母則是楊雄的弟弟楊達(dá)之女。

    簡而言之，兩人的母親是堂姐妹，燕賢妃與武才人是實打?qū)嵉挠H戚。

    燕賢妃為人謹(jǐn)慎，自武才人進(jìn)宮以后，甚少與她私下見面。在向楊淑妃說起武才人的時候，她也是裝作不經(jīng)意的樣子。

    她這樣做也不足為奇，別說是表姐妹了，就算是親姐妹，在這后宮也不一定就會全心全意地互相幫襯。

    這次的會面，是燕賢妃見武才人被陛下冷落已久，她又不像是個自甘墮落的樣子，燕賢妃這才覺著時機(jī)到了，打算再拉她一把。

    要知道錦上添花沒什么了不起，雪中送炭卻是彌足珍貴。

    天下英雄沒有不愛美人的。燕賢妃認(rèn)為，這武媚娘姿容妍麗，只要稍加調(diào)教，也不是全然沒有再得寵的希望。到時候武媚娘于她，就是她在后宮的一大助力，她便不用再看楊淑妃的臉色行事了。

    錦樂宮里，武媚娘盈盈下拜，體態(tài)婀娜。

    上首的燕賢妃見了，卻是不滿意地?fù)u了搖頭。

    “媚娘啊，你過來?！毖噘t妃沖她招招手。

    武才人依言上前，就見燕賢妃掐著她的手臂說：“上回本宮是怎么囑咐你的？怎么還是不見清瘦？”

    武才人微微咬唇，有些不服氣地說：“媚娘已經(jīng)有注意節(jié)制飲食了?！?/br>
    但她也就是嘴上說說，武媚娘心里一直認(rèn)為自己是不胖的。大唐的審美很具有包容性，環(huán)肥燕瘦，各有各的美麗，武媚娘就是想不明白略豐腴些有什么不好。

    燕賢妃搖搖頭，“你呀，就是太倔強(qiáng)，所以楊淑妃才瞧不上你?！?/br>
    她和楊淑妃提起武才人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可楊淑妃始終認(rèn)為武才人并非可造之材，不會得太宗喜歡。燕賢妃沒有辦法，只能從根源上試圖改變她。

    如果事已至此，武才人還是不愿意做出改變，那她這個做表姐的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燕賢妃見武才人不說話，想著許是自己話說重了，便揭過這一頁，轉(zhuǎn)而問她最近和徐慧還有晉陽公主接觸的怎么樣。

    武媚娘聞言頗有些苦惱地說：“她們倆其實很像，與人和善，卻很難交心。晉陽公主看似天真爛漫，實則底線明確，與媚娘在一起時除了練字，從不說其他。至于徐婕妤，她正得寵呢，怎么會讓我分她一杯羹？”

    “本宮倒沒指望著你能通過晉陽和徐慧得寵。”燕賢妃道：“本宮是想讓你通過接觸她們明白，陛下喜歡什么樣性情的女子?！?/br>
    “長孫皇后那般溫婉賢淑的女子是嗎？”武才人不贊同地一笑，反問道：“可這后宮里所有的女人都在學(xué)長孫皇后，那樣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就不信太宗會不喜歡獨特一點的美人。若要說起溫柔賢惠的女子，這后宮比比皆是，哪里還缺她武媚一個呢？

    燕賢妃見她還是冥頑不靈，沒有辦法，有些疲倦地說：“罷了，本宮言盡于此，從此之后，本宮不會再與你提及此事?！?/br>
    武才人默了默，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輕率，小心翼翼地說：“賢妃娘娘，您是不是生媚娘的氣了？媚娘真的不是故意的，媚娘只是沒有辦法……”

    燕賢妃在后宮這么多年，處事要圓滑的多。盡管她心里已經(jīng)不打算再幫助武才人通過扭轉(zhuǎn)脾性得寵，口中卻道：“怎么會呢？本宮明白，你心里自有主意?！?/br>
    見武才人含笑“謝過娘娘體恤”，燕賢妃在心中感慨，她還是太年輕啊。

    年少之時，誰沒有過沖動之下意氣行事的時候?？蛇^了那個階段，驀然回首才會發(fā)現(xiàn)，那時候的自己有多么愚蠢，簡直幼稚到可笑。

    偏偏在那個年紀(jì)，最是聽不得勸，只覺得滿世界的人除了自己都是傻子，然后忽略掉那些可以讓人少走很多彎路的經(jīng)驗之談。

    今日燕賢妃想說的話已經(jīng)說完了，已不打算再與她多費口舌。

    誰知這時，武才人突然說出驚人之語，“對了娘娘，媚娘還有一事要說與您聽。前幾日我和晉王說話時恰巧被徐婕妤撞見，您說，不會有事吧？”

    她和晉王都比較相信徐慧的人品，不過還是要將這件事報備給燕賢妃才好。

    畢竟當(dāng)初她與晉王接觸，也有燕賢妃提點的因素在里頭。

    誰知一向神態(tài)平和的燕賢妃聽了這話，卻是猛地皺起了眉頭，斥責(zé)道：“你怎么這樣不小心？”

    武才人見燕賢妃似是真心動了怒氣，連忙思考起了應(yīng)對之策。

    燕賢妃一生就差把小心謹(jǐn)慎四個字寫在臉上，可是人都會犯錯，燕賢妃也不例外。

    她不是沒有疏忽大意過，比如在還沒有完全控制住武才人的時候，就想著利用武媚娘把握住和晉王交好的這個機(jī)會。

    武才人很快便想出主意，她要將燕賢妃拖下水。

    她好不容易利用親眷關(guān)系搭上錦樂宮的線，怎么會就此輕易和燕賢妃拖了干系？

    于是她竭力辯駁道：“娘娘恕罪，這次是媚娘疏忽不假，可媚娘認(rèn)為，如今時局變化莫測，用到晉王那一日并不會太遙遠(yuǎn)。如今諸王漸長，太子殿下身患腿疾，性情愈發(fā)暴戾，而陛下卻偏疼魏王……”

    “武才人！”不想向來沒什么脾氣的燕賢妃，此時卻厲聲打斷了她，“前朝如何爭斗，那是男人之間的事，不是我們身為后妃應(yīng)當(dāng)插手的。本宮只是看晉王與你投緣，想著你年輕無子，讓你順勢結(jié)個善緣罷了，誰讓你摻和儲君之爭了？”

    武媚娘這一回沒有急于頂嘴，她冷靜下來分析，意識到燕賢妃這是后悔了。

    之前為了在燕賢妃面前證明自己的價值，讓燕賢妃想辦法幫她，武才人每結(jié)交到一個有用之人，都會說與燕賢妃聽。

    起初她與晉王相遇只是偶然，她在甘露殿當(dāng)值過幾天，恰好遇見了晉王兩次。彼此性子相投，后來便又約見了幾回。

    燕賢妃知道后，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告訴她，晉王生性善良，又是長孫皇后之子，保不齊將來有大造化。

    她不曾明言自己的猜測，但其中所暗示的深意，以武媚娘的聰慧一下子便領(lǐng)悟到了。

    燕賢妃支持他們暗中交好，但特意囑咐過武媚娘，務(wù)必小心謹(jǐn)慎，不要過早暴露自己和晉王結(jié)交的事情。

    畢竟皇帝正值壯年，太子的位子還坐得很穩(wěn)，在斗爭還沒有白熱化的時候，提前站隊無異于找死。

    她可不打算為了一個不熟的表妹搭上自己的性命。

    但燕賢妃顯然沒想到，武媚娘的性情竟然如此剛烈。她并非是那種容易掌控的小才人。即使坐了這么久的冷板凳，武才人還是非常有自己的主意。

    這可讓燕賢妃覺得難辦了。

    一旦武才人沖動之下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那豈不是毀了她這一世的苦心經(jīng)營？

    燕賢妃意識到自己方才有幾分失態(tài)了，這會兒平靜下來，抬眸瞥了武才人一眼，放緩了語氣問：“此事只有徐婕妤知曉？”

    見武才人點頭，燕賢妃沉吟道：“這件事就交給本宮來處理。你只作毫不知情，與徐婕妤如往日一般相處便是?！?/br>
    武才人心中一突，猶豫了一瞬，還是說出了口，“娘娘不會是要對徐婕妤不利吧？她倒不像是那般多嘴的人，況且我與晉王不過是說說話而已，晉王尚且年幼，徐婕妤應(yīng)當(dāng)不會多想?！?/br>
    ☆、第27話

    燕賢妃溫柔地笑道：“怎么會呢?！毖噱闹卸ㄏ铝酥饕夂?，轉(zhuǎn)眼間又是平日里那個言笑晏晏的賢妃娘娘。

    武才人聞言似是松了口氣的樣子，這才步伐輕松地告了退。

    可就在走出錦樂宮的那一瞬間，武才人臉上的笑容瞬時消失殆盡。

    她轉(zhuǎn)過頭，眼尾上挑的明媚長眸在錦樂宮三個鎏金大字上緩緩掠過，神色間頗有幾分高傲不屑。

    直到她的心腹宦官嘉福輕聲喚她“武jiejie”，武才人才回過頭來重新邁步，昂首挺胸地轉(zhuǎn)身離去。

    “你怕什么，燕賢妃根本就沒讓人送我出來?！蔽洳湃溯p輕一笑，笑意卻不曾抵達(dá)眼底，極小聲地說：“今日她小瞧于我，總有一天我要讓她仰仗我的鼻息而活！”

    嘉福對武媚娘極為崇拜，自然是她說什么便是什么。

    武才人滿意地笑道：“嘉福啊，只要你不背叛于我，我是不會虧待你的?！?/br>
    嘉福表了番忠心后，悄聲問她，“不過武jiejie，你今日向燕賢妃提起徐婕妤，會不會有些冒險了？”

    提 及此事，武媚娘頗有些懊惱地說：“那日也是我著了慌，匆匆忙忙的就走了，倒鬧得我與徐婕妤尷尬起來。她不提，我不知她可知道那日與晉王說話的是我。但她若 不知，我又不能主動開口詢問……若我當(dāng)時大大方方地走出來，說不定有了共同的秘密之后，還能和徐婕妤的關(guān)系更近一層。事到如今……卻是不得不借著燕賢妃的 手推她一把了?！?/br>
    嘉福輕輕皺眉，“所以燕賢妃方才只是敷衍jiejie，她還是會對徐婕妤出手的嗎？”

    武媚娘點點頭，“你當(dāng)宮里這些個一臉慈悲菩薩模樣的娘娘，內(nèi)里有幾個是簡單的？”

    “不過事情壓根沒有鬧大，燕賢妃是不會蠢到把徐婕妤逼上絕路的?！彼掍h一轉(zhuǎn)，解釋道：“我所說的推她一把，指的是將徐婕妤推到楊淑妃和燕賢妃這一邊?！?/br>
    見嘉福似有所悟，武才人嘴角上挑，自信十足地笑道：“只要我們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你認(rèn)為徐慧還會傻到去說什么不該說的話嗎？”

    “武jiejie果然高明?！奔胃Ｕ嫘膶嵰獾毓ЬS道。

    “徐婕妤畢竟是幫過我的，我怎么會害她呢。”武才人想起嘉福方才皺眉的表情，心里頭其實是有點不高興的。

    她看得出，連嘉福一個和徐慧沒什么交情的小宦官都不忍心傷害她。

    可嘉福怎么會以為，她武媚娘就會與燕賢妃聯(lián)手做那種恩將仇報的事？

    她只是覺得，徐慧尚且年幼，并未真正意義上的承寵。若她們成了一個陣營的人物，她在徐慧不能承寵的這段時間填補(bǔ)上這段空白，于徐慧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徐慧長大以后，太宗究竟更喜歡誰，那就要看她們的造化了。

    讓她為了得寵，完完全全把自己扭曲成另外一個人的樣子，武媚娘自認(rèn)做不到。

    而且她有自信，就憑自己本身的實力，絕不會一輩子就這么窩窩囊囊、默默無名地活著。

    燕賢妃的動作很快，形成了計劃之后立即行動起來。

    她與楊淑妃走得近，手底下的女官和楊淑妃身邊的楊掌史自然相熟。

    她讓人悄悄地將楊掌史約了出來，只說和韋貴妃、徐婕妤有關(guān)，楊掌史果然立即便上鉤了。

    燕賢妃開門見山地說：“聽說韋貴妃陸陸續(xù)續(xù)送了徐婕妤好幾本古籍，此事楊掌史可知曉？”

    楊掌史應(yīng)了之后，就聽燕賢妃爆出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可楊掌史定然不知，那其中浸了劇毒。日積月累，可致人心力衰竭而亡。”

    “什么？”楊掌史大驚，“賢妃娘娘所言，可是屬實？”

    “是否屬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徐婕妤相信?！毖噘t妃顯然是做足了充分的準(zhǔn)備，不慌不忙地道：“本宮已經(jīng)打聽到，徐婕妤身邊有個叫何憐的宮女，曾經(jīng)有個親jiejie死在了乾祥宮。由她出面將此事稟報給徐婕妤，想來再也合適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