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太宗見她真心歡喜,自己也不禁跟著高興起來。他笑著替她別了別耳鬢邊的碎發(fā),拉起她的手,說:“走,過去看看。” 他估摸著時辰,她估計也是剛來不久,還沒來得及細看,所以才說“好像”二字。 只是隱約看到就這樣高興,這孩子,當(dāng)真是癡心一片,一心向?qū)W,單純得很吶。 ? ☆、第十四話 清寧宮的西廂房非常寬敞,即使靠墻擺著兩排高高的大書架,也不覺房內(nèi)有絲毫壓抑之感。 靠窗處有一張大書案,徐慧看到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她快步上前,小手撫摸著案幾邊緣上的雕花暗紋,回首對太宗展顏一笑。 太宗笑道:“才人宮那房間太小,朕怕拘束了你,特意叫人布置了這間書房?!?/br> “多謝陛下。”徐慧笑意更深,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若隱若現(xiàn)。 兩人從書房出來,太宗又問她,“新分來的下人怎么樣?” “也很好。”徐慧說完,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不過很奇怪,我這里怎么會有兩位女官呢?” 這兩位女官,一個是尚儀局的王掌史,輔助司籍掌管后宮經(jīng)史教學(xué),紙筆幾案。一個是尚食局司膳司的杜掌膳,兩人皆是身居從九品。在女官里算是末等,但比之一般的宮女,就要尊貴上百倍。 太宗耐心指點她,“你入宮日子淺,不知道這規(guī)矩。各局的女官被分到妃嬪身邊的,向來不在少數(shù)。只是最后能長伴主子身側(cè)的,往往只有一人?!?/br> 徐慧聽了這話,不知為何,有些替后宮嬪妃感到悲涼。 女官尚且能夠占據(jù)主子身邊最重要的位置,妃嬪卻不能。 她們的夫君是尊貴無比的陛下,是英明神武的天可汗,注定不能只屬于她們中的某一個人。 不過徐慧此時尚未承寵,還是孩童心態(tài)。她這樣想,完全是站在一個旁觀人的立場上。 于她而言,太宗如兄如父,寵她護她??尚旎蹖λ€是沒有生情。 比起夫君,他更像是她人生的導(dǎo)師,引領(lǐng)著她往更高更好的方向走去。 徐慧頷首道:“原來如此。” “你無須急著分辨其中二人誰更適合做你的心腹,該想這些的是奴仆,而不是主子。她們才是最想往上爬的人,所以慧兒,你只要等著她們來討好你,然后選出一個較為得用的放在身邊即可?!?/br> 慧兒…… 他第一次這么親昵地喚她,徐慧晃了下神,笑瞇瞇地說:“陛下方才叫我慧兒?在家里時,耶耶也這般喚我?!?/br> 太宗好笑地扯了扯她柔軟白皙的小耳朵,好氣又好笑地說:“你這丫頭,朕方才說的話,你都有沒有聽進去???” “有的?!毙旎鄣灰恍ΓD(zhuǎn)瞬間又是那個進退有度,早慧的才女。 太宗搖搖頭,拿她沒辦法的樣子,“聽進去了就好。今日辛苦你了,好好休息,朕回頭再來看你?!?/br> 徐慧沒有糾纏,痛痛快快地點了頭,恭送圣駕離開。 老實說太宗今天能來看她,徐慧已經(jīng)很是意外了。要知道在以往的十幾年中,陛下向來雨露均沾,就算后宮以長孫皇后為尊,也絲毫不妨礙別的妃嬪一個接一個的生孩子。 陛下連續(xù)三日與同一個妃嬪在一處,定然會遭人嫉恨。于她而言,實則有害無益。 徐慧所料不錯,此時此刻,已有人恨死了徐慧。 乾祥宮里,韋貴妃剛剛收到陛下去了清寧宮的消息。蕭才人正好在同韋貴妃說徐慧的壞話,聞訊立即添油加醋地把徐慧形容成了一個小小年紀便心機深沉、狐媚惑主的妖怪。 相比于唾沫橫飛的蕭才人,韋貴妃顯得淡定許多,“哦?前兩天你的這套說辭,還是安在那武才人頭上。怎么這么快又恨起了徐婕妤?” 蕭才人委屈道:“妾身只是想不明白,她徐慧何德何能,竟能得陛下青眼,這么快就升為婕妤?” 韋貴妃聞言絲毫不為所動。她身居正一品貴妃多年,養(yǎng)尊處優(yōu),向來不把底下人的這點兒升遷看在眼里。 在她看來,陛下就是圖個新鮮。蕭才人畢竟年輕,眼皮子太淺了。 蕭才人見韋貴妃沒有應(yīng)聲,下了一劑猛藥,“不僅如此,她和武媚娘兩個從進宮起就和‘楊淑妃’常有往來!貴妃娘娘,此人不得不防啊……” 她的語氣抑揚頓挫,特意強調(diào)了楊淑妃三字,讓韋貴妃的眼皮不由輕輕一跳,揚眸道:“這倒是有點意思了?!?/br> 蕭才人見自己的話起了效用,正要欣喜地一笑,就聽韋貴妃厲聲斥責(zé)道:“本宮說過你多少遍,陛下不喜歡心機深沉的女子?你看不慣徐慧在陛下面前扮作天真爛漫,怎么就不知道學(xué)她一學(xué),如何奪得陛下的寵愛?整日里把精力放在這些沒用的地方,本宮真是都白教你了!” 蕭才人嚇了一跳,連忙跪下謝罪。她和韋貴妃只是遠親,在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面前,她這個不得寵的小才人當(dāng)真是如螻蟻一般卑微。 “行了,你先回去吧。別怪本宮把話說的太重,本宮也都是為了你好?!奔惭詤柹?,韋貴妃露出了如平日里一般溫和慈善的神情。她吩咐劉司膳賞了蕭才人一碟子點心,將打發(fā)蕭才人回去。 蕭才人走后,劉司膳試探地問道:“娘娘,您怎么看待蕭才人的話?” “她呀,小孩子一個,看事情只能看到表面?!表f貴妃默了默,低聲道:“不過那個徐婕妤,的確是陛下喜愛的那種女子。若是她和賢靈宮走的近了,只怕于我們而言會是個威脅……” 劉司膳出起了主意:“清寧宮里有一個女官姓杜,是奴婢手底下的人……” 韋貴妃抬手制止她,“先不要輕舉妄動。明日先把徐婕妤叫過來,讓本宮瞧瞧。” 清寧宮里,甫一得知韋貴妃傳召徐慧的消息,何憐便開始坐立不安。 徐慧開口道:“你下去歇著吧,換玉藻過來?!?/br> “jiejie!”何憐焦急道:“你怎么還能這么平靜地寫字呢?明日一早你就要去見韋貴妃了呀!” 徐慧手上動作不停,好笑地道:“韋貴妃又不是甚么洪水猛獸,我又未行任何虧心之事,為何要慌張?” “話雖如此……” 何憐還要再說,門口忽然傳來通報,晉陽公主駕到。 她只得噤了聲,心有不甘地跟在徐慧身后。 徐慧擱下筆,剛走出書房,就見晉陽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她眼前。 這父女倆還真是都一個習(xí)慣。 她笑了笑,兩人互相見了禮,就見晉陽抬起一張小臉,頗為沮喪地說:“徐jiejie,你是不是不喜歡兕子了?”? ☆、第十五話 “怎么會呢?!毙旎蹱恐鴷x陽軟軟的小手,拉著她進屋。 晉陽在書房門口停下腳步,委屈道:“那怎么不見jiejie來甘露殿找我?” 公主玉雪可愛,露出這樣可憐兮兮的神情來,讓人忍不住愛憐。 徐慧不知該怎么解釋,俯身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很認真地道歉,“對不起兕子,我這幾天總是恰好有事。待明日得閑,一定去找你?!?/br> 見她這樣認真,晉陽再也繃不住小臉,噗嗤一笑。 徐慧驚呆了,“公主竟然耍我……” “徐jiejie你真是太有意思了,難怪耶耶這么喜歡你?!睍x陽轉(zhuǎn)過身,一只腳跨過門檻,再邁過另一只小短腿,不禁贊嘆了一聲,“哇,這里真好。” 以她的身量看來,這里簡直是一個大人國世界。 這里的書架,甚至比藏書閣還要高一點,占據(jù)了整個墻面。 晉陽喜歡上這里了。 徐慧看著小家伙雀躍的背影,還哪里生的起氣。 她只是覺得有趣,原來晉陽公主并非傳言中的那樣是長孫皇后的模子。她也只是一個小孩子,偶爾也會不那么溫婉大氣,像同齡人一樣,耍一耍小孩子脾氣。 就像徐慧這個遠負盛名的才女一樣,大家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徐慧微笑上前,提起小公主,拉她在書案前坐好。 她不喜歡半途而廢,既然答應(yīng)了教晉陽寫字,就一定要讓她學(xué)成。 人一旦認真起來,時間就會過得很快。天色已晚,已是宮禁時分,徐慧只得將晉陽留了下來。 晉陽嘴上說著“不好意思打擾徐jiejie了”,晚上躺在床榻上的時候,嘴角上翹的弧度卻出賣了她的心思。 見徐慧看她,晉陽不好意思地說:“好啦好啦,jiejie快點睡吧,明日一早你還要去乾祥宮呢?!?/br> “嗯。”徐慧閉目,睡意逐漸襲來。 在她還沒有完全睡著的時候,她聽見晉陽輕聲說:“我不想回甘露殿去?!?/br> 那聲音雖小,卻很清晰,隱隱帶著哭腔,有些發(fā)顫。 徐慧想坐起來問她怎么了,想把這個幼小的孩子抱在懷里??墒撬浪荒?。 晉陽自有她身為公主的驕傲,她選在這個時候傾訴,定然就是不想讓徐慧聽到。 那她就聽不到好了。 “那里很大,很空,卻沒有娘娘,只有耶耶和別的妃子?!?/br> 晉陽見她沒有反應(yīng),便繼續(xù)低聲說:“我曾經(jīng)很好奇,為什么耶耶沒有把比我還小的新城接到甘露殿撫養(yǎng),偏偏是我和九哥。” “后來我就明白了。因為九哥已經(jīng)懂事,而我,懂事的太早?!?/br> “徐jiejie,你也是一樣的吧。其實有時候,我寧愿什么都不知道?!?/br> 徐慧還在側(cè)耳傾聽,等了好一會兒,卻已經(jīng)沒有下文了。 耳邊逐漸傳來晉陽綿長的呼吸聲,輕輕柔柔,像一只剛剛出生的小貓。 徐慧稍稍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 長夜漫漫,有個知心人做伴也好。 徐慧想起自己,她五個月學(xué)會說話,四歲讀完《論語》,八歲可做文章。早慧之名,名動天下。 曾有許多算命的道士為此前來徐府蹭吃蹭喝。許多人滿口的胡說八道,只有一位袁相師所說之言,徐慧銘記在心。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而晉陽的早慧不下于她。 或許徐慧比晉陽幸運,她還有一個父母雙全、無憂無慮的童年。而晉陽呢,她還這么小,就要在這人心詭譎莫測的后廷苦苦掙扎。 看似是高高在上、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天之驕女,實則內(nèi)心的百轉(zhuǎn)千回,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徐慧看著幼小的公主,突然有一種想要守護她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