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才人年紀(jì)小，臉皮薄，指不定就是聽說了這些閑言碎語，才故意避嫌的。”

    太宗默了一默，低聲道：“倒是難為她了。”

    正在這時，門口的宮人進(jìn)來通傳，道是晉陽公主求見。

    晉陽公主是太宗和長孫皇后的幼女，自打去歲皇后病逝，晉陽公主和晉王李治就被皇帝帶在身邊，由太宗親自撫養(yǎng)。

    太宗對晉陽這個小女兒一向頗為寵愛，他早就吩咐下人，晉陽公主前來不必通傳?？蓵x陽公主和她的母親一樣，都是十分規(guī)矩守禮的人物，每次來找他，都要叫宮人通傳。

    她小小年紀(jì)，就有其母風(fēng)范，真是越看越叫人喜歡。

    一聽說晉陽公主來了，太宗便不禁嘴角上揚，露出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快讓她進(jìn)來?！?/br>
    晉陽公主人小腿短，從大殿門口走到李世民身邊來，花費了好長的功夫。太宗卻極有耐心地看著小女兒一步步向自己走來，臉上全然沒有天可汗的威嚴(yán)，滿滿的都是慈父對女兒的疼愛。

    “兕子，你來找父皇有事嗎？”太宗喚她的小名，和聲細(xì)語地說。

    晉陽公主仰起頭，笑瞇瞇地看著父親，舉起一幅字問他，“耶耶，您看兕子的字寫得怎么樣？”

    王德欲上前去取，卻見太宗親自起身走到晉陽身邊，拿起那幅飛白書左右端詳了半天，點頭道：“不錯，有進(jìn)步。你小小年紀(jì)能寫到這個地步，已經(jīng)很難得了?！?/br>
    公主卻還不滿意，追問道：“那與耶耶的字，可有七八分相似了？”

    太宗不忍心打擊她，但還是決定實話實說，“你還小，筆力尚弱，最多也只有四五成相似。”

    晉陽的臉上，明顯露出失望的表情來。太宗心疼女兒，一把抱起晉陽，安慰道：“兕子啊，你不要自怨自艾，只要勤加練習(xí)，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寫的比父皇還好了?！?/br>
    “真的嗎？”公主天真爛漫，很快就露出笑容，“我倒不求能和耶耶一樣厲害，能有耶耶八九分功力，兕子就滿足啦?！?/br>
    太宗笑了笑，其實他自身也并非擅長書法之人。只是勤能補拙，他意志力剛強，多年來不曾停過練字，這才寫得一手還算不錯的飛白書。

    晉陽看了眼身后堆積如山的奏章，問道：“耶耶，兕子有沒有打擾到你？今日的政務(wù)都處理完了嗎？”

    見父親點頭，晉陽才松了口氣。

    太宗見女兒這樣懂事，含笑道：“走，耶耶帶你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好呀?！睍x陽欣喜不已，太宗雖對她多有偏寵，但并不是每一日都能帶她出來玩兒的。

    高興之余的晉陽公主沒有注意到，父親竟將她帶到了藏書閣。她本以為所謂的“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應(yīng)當(dāng)是去御花園、城樓這樣的地方呢。

    不過晉陽公主也是個愛書之人，她并沒有介意，反倒非常開心地穿梭于書架之中翻起書來。要知道這藏書閣平日里可是戒嚴(yán)的，就算是后宮正一品的四妃也不能隨意出入。若想看書，必須得到管理藏書樓的女官批準(zhǔn)后，再由她們的宮人進(jìn)來取指定的書目，可麻煩了。

    晉陽翻著翻著，忽然發(fā)現(xiàn)有一張紙從書頁中滑落。她“咦”了一聲，蹲下身將那頁紙撿了起來。

    晉陽好奇地看向那紙上的字，原來是先前讀書之人對這本書做的批注。想來那人是怕自己在書上寫字，會影響了后來人，所以才寫在紙上的吧。

    晉陽看著那紙上的批注，不知不覺地入了迷，贊嘆道：“這人真是寫得一手好字?！?/br>
    太宗聞聲過來，笑吟吟道：“什么好字，也叫耶耶瞧瞧？” ?

    ☆、第七話

    晉陽將那張紙遞過去，太宗隨手接過，誰知只看一眼，便再移不開視線。

    這人的筆跡娟秀風(fēng)流有余，卻不失風(fēng)骨，想不到宮中還藏有這樣的書法大家，讓書法天賦不算太高的太宗一下子生出了惜才之心。

    而且與尚且年幼的晉陽公主不同，太宗看得出來，這人的批注字?jǐn)?shù)雖不多，卻恰到好處，非常有見地，想必對方必定博覽群書，才能有這樣的真知灼見。

    太宗便將管理書籍的女官叫過來，叫她查閱記錄，究竟是何人所書。

    誰知那女官一看就笑了，信心十足地說：“啟稟陛下，不用查了，這是徐才人的字?！?/br>
    “徐才人？”太宗頗為驚訝，老實說起初他也有想過是徐慧，畢竟最近都是她泡在這藏書閣中?？尚旎鄣哪昙o(jì)還太小了，讓人難以相信，她竟聰慧至此。

    “你確定嗎？”太宗重復(fù)問了一遍。

    那女官是前朝薛婕妤身邊的老人了，歲數(shù)大了些卻不糊涂，頷首笑道：“不會錯的，老奴親眼見過徐才人做批注。我見她字寫得好，還曾對她說過，除了孤本，陛下并沒有禁止做批注，她可以寫在書上頭?？伤豢希f是怕打擾了后人讀書的思路?！?/br>
    太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晉陽公主在一旁將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不過她并沒有說話。

    她是長孫皇后留下的幼女，向來最得父皇喜愛，后宮很多妃嬪都曾試圖通過巴結(jié)討好晉陽公主來邀寵。

    正因如此，晉陽為了避嫌，從不主動與后宮里任何妃嬪結(jié)交。

    不過這一次，她當(dāng)真對這個徐才人生出幾分興趣來。

    第二天，晉陽公主便在宮人的帶領(lǐng)下來到才人宮來。才人宮人多眼雜，她不想引起眾人圍觀，所以特意來的早了些，悄無聲息地來到徐慧房門前，叫宮女叩門通報。

    誰知就在這時，晉陽身后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晉陽公主？”

    晉陽自認(rèn)倒霉，無奈地回過身去，溫文爾雅地一禮，“武才人好?！?/br>
    “見過公主?！蔽洳湃擞龅搅藭x陽公主，顯然很高興。

    陛下現(xiàn)在雖然臨幸過她了，但一直都沒有給她抬位。只是一個“媚”字，并不能滿足武媚娘的野心。

    她進(jìn)宮來，不是為了做一輩子小才人的。

    不過她發(fā)現(xiàn)，晉陽公主不是來找她的，而是站在徐慧的門前。

    這……瞧徐慧一直不聲不響的，像是個不爭的主兒，沒想到竟有這番手段，和晉陽公主搭上了線。

    武照心里就盤算著，看來這徐慧還是沒跟她交心，有這種貴人也不幫她引見引見。不過也難怪，前段時間她承了寵，已經(jīng)有段時間沒來找徐慧了。

    “公主是來找徐才人的嗎？”武照當(dāng)然不會把這些復(fù)雜的心事放在臉上，笑容可掬地說。

    晉陽公主被她撞個正著，除了承認(rèn)也別無他法，總不能說她是散步至此，偶然走到徐才人房前的吧。

    武照笑道：“那可真是巧，我和徐才人可是同一天進(jìn)宮的好姐妹呢?！?/br>
    “這樣呀?！惫鞫Y貌地回以微笑，正巧這個時候?qū)m女出來了，請公主入內(nèi)說話，晉陽便回過頭對武媚娘道：“武才人，今日我來這里是瞞著父皇的，你可不要說出去呀?！?/br>
    晉陽公主看得出來，武照說那句和徐慧套近乎的話，實際是想和她一起進(jìn)屋去的。于是晉陽趕在她提出這個不禮貌的要求之前，率先禮貌地婉拒了她。

    武才人是何等玲瓏剔透的一個人，很快就明白了公主的意思，順著臺階往下下，“公主放心吧，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哦，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br>
    “多謝武才人?！睍x陽公主朝她點頭，向屋內(nèi)走去。

    房間里，徐慧剛剛梳妝完畢，出來迎接公主。兩人互相見了禮，徐慧請公主落座，何憐遞上兩杯烏梅飲，之后便退到一邊。

    徐慧笑道：“不知公主駕到，徐慧未曾準(zhǔn)備，還望公主見諒。這烏梅飲是我常日里喝慣了的，只是眼瞧著這天氣轉(zhuǎn)涼，也不該貪杯了?！?/br>
    她是在委婉地提醒公主，不好意思啊，就要入秋啦，你一個小孩子就不要喝太多那么涼的東西啦。

    晉陽公主噗嗤一笑，搖頭道：“該抱歉的是我才對，沒打個招呼，這么一大早就跑到才人這里來了?！?/br>
    她覺得這個徐才人還真挺有意思的，她貴為公主，又是皇帝最寵愛的小女兒，走到哪里都是人人順著她。沒想到這徐慧倒好，開門見山地讓她少喝點兒。

    不過徐慧看似“小氣”，實則暖心熨帖。這份柔中帶剛的耿直，不由讓晉陽心生好感。

    徐慧溫婉一笑，“公主愿意來，是徐慧的福氣。”只不過她心里也有幾分犯嘀咕，這晉陽公主和她素?zé)o交情，怎么想到跑到她這里來消磨時間？

    晉陽看出她心中似有疑問，主動道：“徐才人這樣說，我就放心了。其實我今天來呢，是為了這個……”

    她微微側(cè)首，婢女會意，遞上一張紙來。

    徐慧見了那張紙，有些吃驚地說：“哎呀，糟糕，應(yīng)該是我落在書冊里的吧……”

    晉陽見她神態(tài)，全然不似作偽，便笑道：“這沒什么不好的，要不是這張紙，兕子還不知道徐才人寫得一手好字呢?！?/br>
    昨日在藏書閣發(fā)現(xiàn)這張紙后，本來是被太宗拿走了的。晉陽特意從父親那里討要過來。

    起初太宗還不給，問她要這個做什么。晉陽取笑太宗，是不是喜歡上徐才人了，想要睹物思人，這才讓太宗在羞惱之下，將這張紙讓給了她。

    不過這些小插曲，晉陽暫時不打算和徐慧說起。她從小在宮中長大，見過太過各懷鬼胎之人，不得不防備著一些。

    “讓公主見笑了?！毙旎塾行╈卣f：“以后，我會叫何憐幫我檢查一下，再把書冊還回去的?！?/br>
    晉陽握住徐慧的手，安慰道：“徐才人不必緊張，今日我來，不是想興師問罪的，而是有求于徐才人?！?/br>
    “公主但說無妨?！?/br>
    晉陽微微歪著頭，頗為苦惱的樣子，“我呢，一直想寫得父皇那樣漂亮的飛白書，只是一直做不到，又沒有人從旁指點?！?/br>
    徐慧等她說完，見她停在這里，只好接話道：“公主應(yīng)該有很多名師教導(dǎo)吧?！?/br>
    晉陽搖搖頭，“她們呀，都當(dāng)我是小孩子，又顧及我的公主身份，什么都不敢說，這樣下去我什么時候才能進(jìn)步呢？”

    徐慧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于是沉默下來。

    晉陽見她不主動，只好自己提了出來，“她們的字，其實還不如徐才人寫得好呢。所以我想……可不可以，請徐才人到甘露殿去，教我寫字？”?

    ☆、第八話

    聽到這樣的請求，徐慧下意識地就想拒絕。不是她不想幫這個忙，而是……晉陽公主與陛下同住，她這么一去，定然又會被傳成邀寵之人。前幾日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剛剛平息下去，徐慧不想再讓麻煩纏身。

    晉陽公主看出她的猶豫，撒起嬌來，“才人jiejie，你就答應(yīng)兕子嘛，好不好??？”

    看著公主天真無邪的大眼睛，徐慧實在狠不下心拒絕她，只好輕輕點了點頭，“好吧，公主，不過這件事不能叫外人知道，可以嗎？”

    晉陽得到她的首肯，開心地笑道：“當(dāng)然可以了。那我們說好了喔?！?/br>
    她心愿達(dá)成，腳步輕松地離開了。

    晉陽公主走后，何憐笑道：“恭喜jiejie，晉陽公主向來最得陛下寵愛，您若是能和她親近，時常到甘露殿去，定然會引起陛下的注意，承寵便指日可待了。”

    徐慧聞言卻并未露出歡喜的神色來，反倒有些郁郁寡歡。何憐終究是不懂她的，她就是怕大家都有那種想法，才對去甘露殿感到抗拒。

    可晉陽公主走到哪里都有人盯著，要她過來，反倒更不方便。倒不如她小心一些，說不定還能將此事瞞住。

    徐慧午睡起來，臨近和晉陽約好的時間，正要出門，卻見何憐近身道：“徐jiejie，武才人來了?！?/br>
    徐慧聞言眉頭輕皺，低聲道：“這可如何是好……”話雖如此，還是得出門迎接。

    不想她還未走到門口，武才人便已進(jìn)來了，親昵地看著她道：“meimei怎的這副表情，是不是我打擾你了？”

    徐慧淡淡地笑，“武jiejie哪里的話，只是我恰巧要出門，不方便招待jiejie了?！?/br>
    武才人神色微動，上前幾步，壓低聲音道：“你可是要去尋晉陽公主？”

    不及徐慧回答，武才人便笑道：“我都知道了，早上公主來找過你，對不對？你們的感情可真好啊……”

    “還望武jiejie……”

    徐慧話未說完，武才人已擺擺手道：“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只是呢，這宮里無趣得很，回頭meimei若有機會，可要帶著jiejie一同去公主那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