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明月立在琳娘身側(cè),看著她身上穿的絲質(zhì)衣裙,發(fā)上簪著的碧璽釵子,有些羨慕,不過她立志掙錢贖身,倒沒想太多,忙不迭的將這月份所發(fā)的月例報給琳娘。 琳娘新定了規(guī)矩,明月作為領(lǐng)頭的,可多拿二十文一個月,其余丫鬟不分大小,俱拿八十文一個月,每年給做四季衣裳各一套,每季另發(fā)五十文一人胭脂水粉錢,吃住俱由張家統(tǒng)一撥付,算是極為仁厚了。 她看明月記賬水平不錯,覺得滿意,就從自己桌子上拿了幾個秋梨給她:“你帶回去給她們,一人一個,對了,梅梅和阿繡都算是新來的,適應(yīng)的好么?” 明月手里捧了梨子,答道:“都不錯,就是彩霞這幾日反而總是不守規(guī)矩偷偷出門?!?/br> 琳娘本能的不喜彩霞,便冷了臉色:“你去說與她聽,不是不允許出門,但家中規(guī)矩還得守好,若是在外丟了老爺?shù)哪樏?,我絕不留情,一定將她攆出去。” 明月忙不迭的點頭,退了出去。 琳娘想著出去找張挽楠,結(jié)果被迎面走來的張銘拉住了手:“那位爺要帶張小姐回去了,咱們一道去送送吧。” 琳娘想起張挽楠繡了一半的雙魚,忙道:“她有東西落我房里,我去拿一下。” “嗯,快些。” 送走了張鑒與張挽楠父女二位,張銘才得空與琳娘說話。 “若無意外,開了年后,咱們又得搬家了。” 琳娘一愣:“又搬?是去國子監(jiān)念書么?” 他們還立在房門口,為避閑人耳目,張銘點了點頭:“差不多吧?!闭f著將她牽進了屋子,栓上了門。 ☆、第68章 離家 張銘將張鑒與自己所談的內(nèi)容大致說了說,琳娘聽后大為訝異。 她大哥孫瑜之前得以去往國子監(jiān)讀書,是因為娶了大嫂胡氏的緣故,胡氏的父親就任于御史臺,算是位老御史了,當年鹿鳴宴上孫瑜結(jié)識了胡父,被他激賞,婚后更是過了近一年才得以前往國子監(jiān)念書,還是胡父花了大力氣的功勞。她還當張銘蒙受張家的恩惠,得以去往燕京念書等缺,結(jié)果竟然是直接補任,實在是聞所未聞。 她愣了愣道:“這樣大的恩惠,咱們怎么還的清呢?” 張銘嘆了口氣道:“是禍是福還得兩說,這其中許多彎彎繞繞我還未細講給你聽,我自己也不是太清楚,畢竟咱們身在魯晉,沒機會知曉燕京的事情?!?/br> 他將一片切好的水梨用牙簽戳了塞進琳娘嘴里,又道:“不過,我去了船舶所,也不過是先做個九品的小吏,連官服都未必有的穿,倒不用擔心會出風頭了,若是像他先前所說的去吏部,一開始便是六品,那才是真招搖?!?/br> 琳娘嚼了嚼嘴里的梨子,“我不太懂這些,不過你去我也跟著去,咱們什么時候得走。” “那倒不急,至少也得等個半載,咱們還得先將琢兒送到錦州去,常大哥前些日子來了信,已經(jīng)在催促了?!?/br> 琳娘點點頭,“你去送琢兒,我最近就把將賬歸歸攏,全部清出來,咱們先前買了許多地,俱是分期付的,也得先將要還的銀子寄存到票號里,唉,人手實在缺了些。若是我一走,這邊店里就無人算賬,另外,鄉(xiāng)下的田地雖然可以托付給姐夫幫忙一并打理,但人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總是麻煩他也不好。” 張銘一聽她這樣說,也覺得有道理,他現(xiàn)在總算發(fā)現(xiàn)自己先前一直不雇傭管事的天真了,如今雖然新進了兩位管事,但一時難以信任,托付田產(chǎn)賬本則更無從談起了。 “算賬你可以在幾個丫鬟中挑一位,最近抓緊了時間教會她,將賬和銀子一分為二,賬歸她管,銀子歸嚴嬸管,咱們立好了讓他們彼此監(jiān)督的規(guī)矩,也就有據(jù)可查了?!彼肓讼胗值溃骸罢f實話,我打算將這店重新賣還給嚴嬸了,就是眼下時機還不到?!?/br> 琳娘也覺得將店還給嚴氏更為妥當,這樣一來他們摘的干凈,可以走的利索,不過若是平白拆伙,面子上卻過不去,眼下店里用的工幾乎都是他們家的人,采買工作亦因為張銘的關(guān)系一向掛靠在知味樓,知味樓進貨量大,才有便宜可占,一旦拆伙,嚴氏又要一個人想辦法支撐店里,她一個上了年紀的婦道人家,如何支應(yīng)的起來。 “我有個主意,賣還給嚴嬸倒不必了,但以后咱們可以重新與她分賬,由她占大頭,這樣即便你我不在,她手中錢多了,也能轉(zhuǎn)的開。” “有道理,就是這樣咱們拿的少了,去了燕京那寸土寸金的地方,或許用錢又要吃緊?!睆堛懹謬@了一聲。 琳娘笑了一聲:“咱們能在燕京有屋子住就夠啦,據(jù)我大哥說,他在燕京和胡伯伯一家一道租屋子住,不過是間獨門獨院的小樓,也要十幾貫一個月,光這一項咱們就能省出許多。我到時候在院子里種些果蔬,咱們不用買菜吃,也不會用太多錢,至于衣服鞋襪,一向是我給你做的……” 張銘看她小嘴巴巴的,說個不停,還樣樣都有些道理,心里的煩悶也就少了些,燕京么,至少會有最好的醫(yī)生吧,到時候請他們給琳娘看看,或許會有轉(zhuǎn)機也說不定呢。 他便做起了忠實的聽眾,附和起琳娘對未來的安排,一邊微笑的看著她,時不時還遞上一片梨。 過了不久,張銘想到一件事,就開口道:“玎玎,琢兒去錦州的事,我要與你商量……” ……………………………………………………………………………………………… 孫炳對小兒子這次的考試成績還算滿意,心道這孩子果然懂事了些,二女婿張銘亦十分爭氣,竟然一舉得中亞元,就是這孩子心急了些,若是再等上個兩年三載的,沒準就能考上解元了,最近竟然又病倒了,可見是個福薄的,也不知能不能過的長久。 他正在自己書房里暗自琢磨,就見到家里一位丫鬟來報:“老爺,二小姐回來了?!?/br> 她沒提到張銘,孫炳便問:“二姑爺呢?” 丫鬟搖了搖頭:“這回是二小姐一個人回來的,并不曾見到二姑爺,小少爺也未跟著回來。” 孫炳皺了眉頭,“你讓她來書房。” “是?!?/br> 琳娘一進孫炳的書房,就跪在了地上,“請爹恕罪?!?/br> 孫炳大為訝異,眼皮亦跳了跳:“發(fā)生了何事你快說罷?!?/br> 琳娘依從張銘先前的囑咐,仍舊不站起身,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給了孫炳。 孫炳接過后拆開一看,就將信擲在地上,“胡鬧!” 信中寥寥數(shù)句,孫炳卻知道,自己的小兒子,在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翅膀變硬了,即便是這次考中童生,亦是他的策略,眼下,他恐怕已經(jīng)不在魯晉,早就到了錦州。他還等著開年后要好好鼓勵孫琢一回,不再擺嚴父的臉色給他看,結(jié)果,等來的是這樣一件事。 他真是大言不慚,要投筆從戎去了! 錦州是什么地方,那是游牧民族的草原與大周的交界帶,天寒地凍,草木不生,每年大小邊關(guān)戰(zhàn)役數(shù)不勝數(shù),去往那里的,除非是朝中有人跑去掙軍功的,便是九死一生的民兵役,他才十二歲,心大成這樣。 好在孫炳仍算冷靜,看了跪在地上的琳娘一眼,“琳娘,你站起身回答爹,那位錦州姓常的千總,究竟是誰?” 琳娘這才站起來的,怯怯的看了他一眼,“我也不清楚。相公為著這事,想要去追回琢兒,結(jié)果半路上又發(fā)燒了,眼下還在家里躺著?!彼^一回對自己爹撒這樣的彌天大謊,不僅心跳如雷,臉色都發(fā)白。 孫炳見她搖搖欲墜,只當她掛心張銘,心底便一軟,不再追問她了。 “罷了,讓我仔細想想,你先回去看顧好你相公,這事你就別管了,你娘那里,我會先瞞一陣,等這段過去了,再告訴她?!彼D了頓,“至于琢兒,我還有學生要教,只能寫信給那位常千總,看他是否愿意將他送回來?!?/br> 琳娘看父親一臉憔悴,險些就要將實情道出,但她掐了自己的手心一把,默默的點頭附和,退出了孫炳的書房。 等她坐了馬車回到縣里,直接去了秦府,對立在后門的張銘和孫琢說道:“爹不像會出來尋人的樣子,還說會瞞著娘,未免萬一,你們現(xiàn)下便走,莫停留了?!?/br> 張銘抱了她一下,“東西俱已經(jīng)準備好了,我將琢兒送到,就會回來。委屈你了。” 孫琢在一旁既驚又喜,又露出些茫然,張了張嘴道:“二姐?!?/br> 琳娘轉(zhuǎn)向他,不知說什么好,最后說了一句:“既然要去,你要記得時時寫信給爹,”她頓了頓,“記得不忘念書寫字,做了文章也一并夾在信里寄來,能回來就一定要回來。” 孫琢猶如即將脫籠的小鳥,內(nèi)心歡欣雀躍,看到自己jiejie這樣,頗為不解,但他也算懂事,連連點頭:“若是能光明正大的走,我也不想這樣,二姐你放心,我會寫信的。書我也帶了。” 張銘坐上了馬車,招呼了孫琢一聲,他亦登了上去,掀開窗戶對琳娘揮了揮手,看了一眼立在琳娘身后未作言語的青青,就將頭鉆回了車內(nèi)。 “走吧?!?/br> 路上,孫琢和張銘啃著飯團,默默不語。張銘吃了口涼了的紅薯湯,拍了一下孫琢的腦袋:“你若是后悔,回來便是,你爹面冷心熱,至多打你一頓?!?/br> 孫琢捂著自己頭,惱道:“我才不后悔?!?/br> 張銘笑了一聲,“也是,你也快十三了,再過兩年,就到訂婚年紀了,到時候遲早也要回來的?!?/br> 孫琢被飯團一噎,“我不訂婚。” 張銘哂然一笑,不再說話。 孫琢見他不接話,又道:“我說真的?!彼麘牙镞€偷偷揣著一團藍色的絲絹,即便目前還未察覺自己的想法,他也將這東西帶上了。至于對孫炳和趙氏的愧疚之情,因為被喜悅蓋過了,反倒并不明顯。 …………………………………………………………………………………… 孫炳立在自己書房的窗口呆了許久,一遍遍的回想信里的句子。難以想象,那封信是孫琢這樣一個不到十三歲的孩子寫的,里面甚至用了駢句,他天資高出自己許多,本來最有希望進學,結(jié)果偏偏想盡一切辦法去了錦州。 甚至,還聯(lián)合了張銘及琳娘來騙自己。 他當然識破了琳娘的謊言,她不會說謊,從小便如此。至于張銘,他看的出來,這孩子面上愛獨善其身,說話滑不丟手,骨子里卻有些士氣。孫琢能說服他幫自己遮掩,也算有些本事了。 記得年輕的時候,他自己也篤信過高義,但如今已經(jīng)是一個充滿匠氣的教書人了,每日合計的便是束脩的多寡,日復一日的讀各家經(jīng)典,也不過是圖個心安。 他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既然孫琢不惜使詐要去,他出于作為父親的臉面,也不會再攔了,但還是要寫信給那位常千總,求他幫忙照看好自己的兒子,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 聽到趙氏在外面呼來喝去的大嗓門,孫炳有些頭痛,這蠢婦,唉。 ☆、第69章 安置 時間轉(zhuǎn)瞬而過,這是張銘與琳娘一道過的第二個年頭了。不過,他們比去年還忙,張銘馬不停蹄的將孫琢送到錦州,與常春敘了一番,順道買了些灰鼠皮坎肩和褂子,等到他又坐馬車回到清河縣,已是大年初三了。 琳娘帶著青青等俱回到了孫家村,他家如今不同以往,張銘已經(jīng)成了舉人老爺,年紀又輕,便門庭若市,好在張銘對外稱有恙在身,因此只有些許婦人來拜訪琳娘。此外,不少人阿諛趙氏,贊她為女兒尋了好親事,卻不想馬屁拍到了馬腳上。 趙氏最近一半是火一半是水,想到張銘成了舉人老爺給自己臉上添光,就覺得高興,又想到他沒能看住自己的小兒子,反而被個車夫軍曹拐去當民兵,便心火直冒。孫炳一介酸腐文人,哪里抵的住她賴皮,到臘八時孫琢猶未歸家,她一通大吵大鬧,就知道了事情原委,那之后,她屢次三番想打上張家門,卻被孫炳拘在了家里,只能成日以淚洗面。 好在,瑾娘對孫琢的事體也略知一二,她為了替琳娘擋去些災禍,便得空就抱了孩子去看趙氏。毛毛已經(jīng)會開口說話了,個子又生的比一般孩子大,眼睛烏溜溜的,惹人喜愛,趙氏見了他就舍不得發(fā)火,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 為著這事,琳娘年初一帶著青青一道去孫家拜訪時,還是吃了一通派頭,不過家中其余人皆明事理,有孫炳幫著開脫,她過的還算容易。不過,趙氏將火劈頭劈臉的發(fā)作在自己身上,說不委屈,也是假的。 初三這日傍晚,張家一眾人都早早的歇下,琳娘一邊核對賬簿,一邊收拾東西,就聽得她家的小門房阿良在門口喊了一聲,“老爺回來了?!?/br> 琳娘只當自己幻聽,卻忙不迭的走出房門,一路上穿廊走巷,到了門口,見張銘肩頭落雪,正招呼著小廝們搬東西?!靶⌒男?,這一箱東西易碎?!?/br> 他抬眼看到琳娘,她就站在門廊邊上,臉上未施粉黛,穿著藕色的絨裙,一臉不可置信的瞧著自己。眼下天上飄雪,風如刀割,他忙拿了件簇新的灰鼠皮大氅披到琳娘身上,揉了揉她臉蛋,道:“怎么不披了外衣再出來?!?/br> 琳娘握住了他的一雙涼手,心里頭想哭,但周圍俱是外人,便抿了抿嘴,點頭道:“我聽到動靜,說你到家了,還當是假的。” “我趕了一路,但是遇上了暴雪,耽擱了幾日,還是沒趕上過年。” “廚房里應(yīng)該還有熱湯,快去喝兩碗。” “嗯。” 張銘連喝了三碗大骨湯,只覺得自己肚子里都晃悠悠的,才作罷。他一路上只得些干糧可以吃,熱水都難得,眼下喝了熱乎乎的東西,就覺得暖融融的只想睡覺。但他愛干凈,多日未洗澡,不愿意躺到床上去,只想趴在桌上休息。 因此,琳娘吩咐了李氏等去燒水,他家如今傭人夠多了,這倒極快。不多時,他們屋子里便霧氣熏蒸,擺了一大浴桶水,琳娘關(guān)了各扇窗戶,就替張銘寬衣解帶。 他懶洋洋的脫了衣服,便跨進了水里,極為舒服的喟嘆了一聲。正想招呼琳娘來替自己按肩膀,她就已經(jīng)立在了自己身側(cè),將牛角簪子取了下來,替他疏通了頭發(fā),又拿了塊毛巾,服侍他沐浴。 因為怕衣服被水沾濕,她便只穿了里衣,張銘一時間玩心大起,就將水灑到她身上,琳娘無心陪他玩耍,就擰了一把他的臉,“你別鬧了,早些洗好了便好睡覺?!?/br> 他這才老實,只當自己身上不干凈了被她嫌棄,安安分分的擦起了皂花胰子。 好不容易替張銘洗完,琳娘自己亦出了一身汗,她別別扭扭,不愿意替他穿衣裳,就立到了屏風后面,催促他自個兒穿。 張銘洗了澡,只覺得渾身皆軟,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躺到床上,只用了三秒,便睡著了。 琳娘身上出了汗不舒服,亦叫人再燒了水,胡亂泡了泡,就起身換了衣服躺到了張銘身邊,她還想與他說話,見他眼底一片青色,便收了聲,挽了他一條臂膀,也睡了起來。這人不在身邊,她最近也開始失眠了。 次日清晨,張銘同琳娘俱晏起了。管事婆子吳夫人頗有眼力價,見琳娘眼底含春,張銘神清氣爽,就知道兩人夜里做了好事,特地弄了碗三元湯給他們喝。 琳娘不明就里,默默喝了湯,想著早上那一出,心里暗罵張銘。他睡了一夜便有了精神,一醒就折騰自己,將她新?lián)Q的衣服又弄臟了,床單亦濕漉漉的,眼下天冷,若是洗床單也忒丟臉了。 吃罷早飯,張銘將琳娘拖回房內(nèi),先與她賠了一通罪,這才細細說起自己這趟送孫琢去錦州的事兒。他們借了秦游家的車夫,到了那就有常春的手下人接應(yīng),他如今是錦州總兵的幾位副手之一,已經(jīng)領(lǐng)人打了兩場小役,孫琢到了那里,便如潛龍入海,悠然自得,啟程前的些許憂愁都被他拋之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