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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龍寺威嚴(yán)聳立,香火旺盛。金龍寺的住持也是得道高僧,與江殊這個(gè)胡子拉碴的邋遢青年談了許多。江殊離開時(shí)依舊困惑,甚至覺得這個(gè)住持就是沽名釣譽(yù)的老禿驢。思度之間,江殊十分的不敬。 下山時(shí),江殊撞見了一個(gè)道士。那道士面白無須,倒是儀表堂堂,只是眼神露骨得有些可怕。江殊停下讓他先走,心道這個(gè)金龍寺真是臥虎藏龍,連道士都來上香,絲毫不顧及道家先祖的顏面。 道士卻不越過他,只是轉(zhuǎn)頭與他說:“這位善信。可否借一步說話?” 江殊莫名其妙,但怎么也不能更糟了,便跟著他到了山壁前說話。 道士作揖道:“貧道奉善,與公子有緣,有些話需得告誡公子。” 江殊說:“你若是比那老禿驢說得有道理,我就聽你的?!?/br> 奉善笑了笑,指著江殊的額頭說:“公子印堂發(fā)黑,眉眼無神……公子不要露出這種不屑的表情。我知道很多江湖騙子也是這么一套說辭,但是公子,請相信我,你撞鬼了?!?/br> 江殊頗為失望,他又不是不知道元珠璣是鬼。正待他轉(zhuǎn)身欲走,卻被奉善抓住了胳膊。奉善見他實(shí)在是有些不耐煩,無奈,只能將一個(gè)錦囊遞與江殊:“公子若是后悔了,可以打開錦囊,這里有尋我之法?!?/br> 江殊不想要,奉善卻說:“很多時(shí)候,很多事情,不要拒絕得那么徹底,給自己留一些余地也不吃虧,不是嗎?” 江殊遲疑的手終是接下了錦囊。 奉善笑了兩聲,甩了甩自己的拂塵,轉(zhuǎn)身便往山下走。 江殊奇怪:“真人不是要上山嗎?” 奉善拉著嗓子說:“遇到了有緣人,便無需再走了。再說,佛門重地,我一個(gè)道士去作甚?” 江殊覺得有理,抬眼間,明明幾步之遙的奉善卻已行至山腰,再片刻,竟沒了蹤跡。江殊捏著那個(gè)錦囊,心中思緒萬千。 江殊回到家時(shí),元珠璣有些不敢靠近他。江殊只得展顏,躬身向元珠璣道歉。他為了讓元珠璣放心,將受傷一事一五一十地解釋清楚了。 元珠璣正有些后怕,忽然聳了聳鼻尖,皺眉道:“你喝酒了?” 江殊點(diǎn)頭,笑道:“一點(diǎn)點(diǎn),淺酌而已。” 元珠璣不信,但也沒說什么。他潔白纖細(xì)的手指上下翻飛,結(jié)了一個(gè)手印,拍在了江殊的胸口。這是千里追蹤,尋仇的冤魂都會(huì)的一點(diǎn)小法術(shù),這般他就能時(shí)刻保護(hù)江殊了。江殊只覺得一陣寒意從胸口延伸到了四肢,他想起來元珠璣曾與他說過的話,鬼怪的法術(shù)都是會(huì)讓人不寒而栗的。他抓住了元珠璣正要抽回去的手,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給你暖暖?!?/br> 元珠璣沉溺之際,低低喚了一聲三郎。江殊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頭,把元珠璣的手捏得泛白,幸虧元珠璣不是人,否則早就喊疼了。 元珠璣說:“三郎,你松開些?!?/br> “三郎三郎,你從來都沒喚過我真正的名字。以后呢,是不是該喚我肖嶧陽了?”江殊不忿地說,“我不是你的三郎,我是江殊江念初,我還是馮殊,馮家的唯一希望!我不是肖嶧陽,你知道嗎?元澈……” 元珠璣瞳孔收縮,把手給猛地拽了回來。他抽得太猛,導(dǎo)致江殊一下子撞上了柱子,暈了過去。他喝了許多酒,醉過去的也說不定。元珠璣看著額頭泛紅的江殊,竟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他對聽不到他說話的江殊道:“你好狠心啊?!?/br> 說完,他覺得不太好,竟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就又補(bǔ)充了一句:“我也不好,我太固執(zhí)了,太傻太天真太貪心了?!?/br> 元珠璣用自己瘦弱的胳膊,輕松抱起了比他大了一圈的江殊,往房間走:“所以,等等好嗎。等等,等我想清楚一些。我會(huì)給你一個(gè)交代的。我也要給我這兩百年的等待,一個(gè)交代?!?/br> 作為一只鬼,元珠璣第一次開始思考人鬼殊途的問題。他也是第一次真正直面自己的多年的疑問,當(dāng)初他不顧一切地想要追尋肖嶧陽,究竟是對是錯(cuò)。 而如果江殊不能夠叫做三郎,他的三郎,又要去哪里找呢? 或許,是真的已經(jīng)被孟婆湯沖刷得干凈,被判官筆一筆一劃拆分得徹底,被黃泉路拋棄得不留痕跡。 元珠璣想起那日他對公孫策說的話:幽冥地府,走了黃泉路,過了奈何橋,所有塵事都?xì)w于虛無。 是不是只有他一個(gè)人,還在執(zhí)著? ☆、遇險(xiǎn) 仲夏蟬鳴,熱浪囂張著,目光所及皆是一片明亮。 龍眼樹有氣無力地?fù)]動(dòng)著樹葉,窗格上的陰影隨之蠕動(dòng)。元珠璣聞聲望了一眼,又低頭往灶中填了些柴火。絲絲縷縷的煙火從窗縫中逸出,在地面上投下了單薄的陰影。 他煮了半鍋酸梅湯,放涼后,特地放了些剛買的冰,端給了江念云和江夫人。江夫人抬頭看了他一眼,讓他放在桌上。 元珠璣問她:“你剛剛在看什么?” 江夫人說:“我做什么還非得和你說嗎?” 后來,江念云解釋說:“過些日子我哥就要跟著包大人遷去開封了。我娘想必是在打點(diǎn)細(xì)軟吧?!?/br> 反正江夫人做什么都防著他,元珠璣也見怪不怪了,并未放在心上。 午后,太陽西下,殃及了天邊云彩,燒紅了滿目的霞光。但燥人的熱浪依舊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