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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調(diào)笑令在線閱讀 - 第8節(jié)

第8節(jié)

    “阿福,阿祥,你們把他拖出去!”齊員外吩咐道。

    兩個家丁過來要把青年帶走,后者卻是死命地攥著齊蕙的手不肯離去,把尸體拉得幾乎要坐起來,掰也掰不開。

    唐天遠冷靜地看了一會兒眼前鬧劇,吩咐道,“來人,把齊員外夫婦并齊小姐的貼身丫鬟以及這個男子都帶入羈侯所,等待審問。”

    李大王招呼幾個衙役,一同把該帶的人帶走了,屋子里頓時空了大半。譚鈴音偷偷問唐天遠,“你怎么知道她的貼身丫鬟在這里?”

    “認尸這種事情,自然該讓熟悉的人來?!?/br>
    譚鈴音點頭,跟著唐天遠出了停尸房。外頭大太陽高高照,把一草一木都烤得枯焦,唐天遠撐開折扇遮陽,低頭看到身旁的譚鈴音被太陽曬得瞇了眼睛,蔫搭搭的,他很不厚道地有些幸災樂禍。

    譚鈴音抬頭看到他扇子上的題字,立時來了精神,“好字。”

    唐天遠拿下折扇,“你懂書法?”

    “大人,我說過我琴棋書畫無所不通的,您怎么就不信呢?!弊T鈴音說著,勾了勾手指,唐天遠便把折扇遞給了她。

    譚鈴音指著折扇上四個大字“上善若水”,說道,“這字一看就是個美男子題的?!?/br>
    唐天遠驚了,“何以見得?”

    “因為落款是唐天遠。”

    “……”

    唐天遠伸手去搶折扇,他真是腦子抽風了才會認為妙妙生有品位。

    譚鈴音拿著折扇躲,“別別別,我方才開玩笑的,這字確實有它的妙處。”

    唐天遠停下來,“你倒是說說看?!?/br>
    譚鈴音走到樹蔭下,再次把折扇打開,說道,“輕如蟬翼,重若崩云,狂似驚蛇,穩(wěn)乎泰山……這些都在四字之間。海納百川容易,自成一格卻難。一個人學得太 多,容易失卻本心,跌入妝花飾巧或者邯鄲學步的俗套,可這唐天遠偏又有自己的境界。我覺得吧,這個唐天遠雖然表面上溫文爾雅,但其實是個瀟灑縱逸之人。人 可以裝,字是裝不了的。你看他的字,風骨凜然之外又有那么點亦正亦邪的味道。還有吧,他寫這字的時候大概心情不太好,有點狂躁……”

    “夠了?!碧铺爝h打斷她。

    “誒?不好意思,”譚鈴音撓了撓后腦勺,“我一說起書法來就容易成話嘮?!?/br>
    唐天遠沉默不語。人生難得遇一知己,有人懂他是好事,他真不介意有個紅顏知己,但他很介意這個紅顏知己是妙妙生。

    譚鈴音看到縣令大人的臉色不太好,她有些奇怪,“我說錯什么了呀……我說大人啊,您不會是嫉妒唐天遠吧?其實用不著,人各有命,您就算嫉妒也沒辦法?!?/br>
    “我不嫉妒他。”

    “那么大人,您跟唐天遠是好朋友嗎?”這個可能性是有的,要不然他也不會拿著唐天遠題字的折扇。

    唐天遠搖了搖頭。

    “那您認識他嗎?”

    又搖搖頭。

    “啊,原來這折扇是買的呀,我還以為您認識唐天遠呢。”

    唐天遠皺眉,這話里話外鄙視的語氣是怎么回事……

    譚鈴音把那折扇在手上轉(zhuǎn)得花樣翻飛,“大人,您買這折扇花了多少錢?能轉(zhuǎn)手給我嗎?”

    唐天遠看得一陣眼花,他不解,“你要它何用?”

    “這可是唐天遠題字的折扇?!?/br>
    唐天遠嗤笑,“你不會暗中思慕唐天遠吧?”

    “這么說也不錯,我就是思慕他又怎樣?世上的姑娘,誰人不想嫁唐天遠?我想一想又不用花錢?!?/br>
    她說得這樣直白,唐天遠反而不好意思了,扭過臉責備道,“你這樣不知羞,枉為女子?!?/br>
    譚鈴音懇求道,“大人,看在我為您當牛做馬的份兒上,您就把它讓給我吧?求求你了!”

    唐天遠第一次見譚鈴音把姿態(tài)放得這樣低,就為一把扇子。反正這扇子在他眼中也不值幾個錢,大男人用不著在這種事情上斤斤計較,于是他輕輕揮了一下手,“你只要保證以后不再思慕唐天遠,我便把這折扇送給你?!?/br>
    “好,我保證,以后唐天遠在我眼中就是浮云,就是糞土,就是屎殼郎!”

    “……”

    最后,唐天遠不僅把折扇免費給了譚鈴音,還招了她一頓罵,他心情抑郁地回去,午飯也沒好好吃。

    這頭譚鈴音掉頭出了縣衙,去了古堂書舍,找到了譚清辰。

    譚清辰剛吃過午飯,正端著個小紫砂壺慢悠悠地飲茶,看到他jiejie來,他展顏笑了笑,兩只眼睛一下從亮星星變成了彎月亮。

    “一天到晚就知道傻笑?!弊T鈴音用扇子輕輕敲了敲譚清辰的腦門兒。

    譚清辰也沒躲,等譚鈴音坐定,他把她手中的折扇拿過來仔細看了看??吹阶?,他點了點頭,又往下看到落款,他驚訝地看著譚鈴音。

    “沒錯,就是唐天遠題的,”譚鈴音搓著手,問譚清辰,“你說,這扇子值多少錢?”

    譚清辰心中估算著。根據(jù)唐天遠的知名度和這筆字的水平,少說也得二百兩。他把這個數(shù)字跟譚鈴音比劃了一下。

    譚鈴音高興地撓著下巴頦,自言自語道,“一把扇子二百兩,兩把扇子四百兩,四把扇子,就是八百兩!”

    譚清辰輕輕敲了敲桌子,把她拉回了現(xiàn)實:只有一把。

    譚鈴音知道他的意思,她看著自己的手,“放心吧,咱這雙魔掌,你又不是沒見識過?!闭f完,自顧自地嘻嘻笑起來,那笑聲聽得人心里毛毛的。

    譚清辰輕笑,無奈地搖了搖頭。

    ☆、第11章 證據(jù)

    午休過后,唐天遠精神飽滿,一個挨一個提審了羈侯所里的四個人。這不算正式的升堂,因此唐天遠只在退思堂見了他們,除了他和譚鈴音,左右并無旁人。

    齊員外是銅陵縣有名的鄉(xiāng)紳,家資富足,膝下有一兒一女。兒子今年二十一歲,已考取池州府的府學稟生,是個秀才,正在府學讀書。這位齊公子往后是要走仕途經(jīng)濟之路的,因此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齊員外談及自家兒子,更是不自覺露出得色。

    世人眼中,家私萬貫也不如功名加身,唐天遠家中不是頂有錢,但他單憑“探花”這個名頭就可以把這世上大多數(shù)男子比下去,剩下的用臉去比就好。是以他會成為萬千少女的夢中情郎,也就不奇怪了。

    扯遠了。且說眼前,齊員外提供的都是一些基本信息,并無特別的用處。唐天遠點點頭,掃了一眼在一旁奮筆疾書的譚鈴音,他又問道,“齊小姐是否許過人家?”

    齊員外斬釘截鐵地搖頭,“沒有。小女因小有姿色,登門求親之人倒也不少,只是尚未找到般配的?!?/br>
    “那么今日闖入停尸房痛哭的男子是什么人?”

    “他是我的外甥衛(wèi)子通。舍妹夫妻早亡,我這外甥自小便住在我家,我們親同父子。”

    “他既然如同你們的親生兒子,令夫人為何又說這衛(wèi)子通加害齊小姐?”

    “這個……是這樣的,我夫人她……她覺得子通和我女兒八字相克,因此不太喜歡他借住在我家。”

    齊員外說話吞吞吐吐,連譚鈴音都聽出不對勁了。她抬頭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縣令大人,發(fā)現(xiàn)他依然態(tài)度溫和,并未打算發(fā)威恐嚇齊員外。

    一點也不威風,譚鈴音撇撇嘴。

    唐天遠又問了案發(fā)當天的一些情況,齊員外說不知道自己女兒晚飯后做了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異常,接著唐天遠讓人先把齊員外帶出去了,吩咐把齊夫人帶來。趁這個空當,譚鈴音問道,“大人,這人明顯沒說實話,您怎么不嚇他一嚇?”

    “現(xiàn)在還不是發(fā)威的時候,我心里有數(shù)。”

    齊夫人很快來了。大家在羈侯所等待的時候是每人一個房間,這位沒來得及跟她丈夫串供,上來被問了幾句,便哭訴衛(wèi)子通癩蛤蟆想吃天鵝rou,想要霸占她女兒,貪圖齊家的家產(chǎn)。

    這話太不可思議了,譚鈴音暗暗吐舌頭。一個孤兒,無依無靠,寄人籬下,就算把心臟用墨水染透,也不至于這么敢想。再說,想要謀奪人家的財產(chǎn),得首先把男丁弄死吧?齊公子活得好好的,齊小姐反而被害,難道衛(wèi)子通想霸占的其實是齊公子嗎,真是可笑……

    譚鈴音思緒飄遠了,自個兒在腦子里編了一臺大戲,于是停了筆摸腮傻笑,笑出了三分yin蕩三分賤氣外加四分神秘,大熱天的把唐天遠弄得后腦勺冒涼氣兒。他“啪”地重重一拍桌子,譚鈴音嚇得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可算回過神了。

    齊夫人也嚇了一跳,連哭都忘記了。

    審完齊夫人審衛(wèi)子通,衛(wèi)子通聲稱和齊蕙情如親兄妹,見了meimei死,當哥哥的怎么不傷心。

    接下來是齊蕙的貼身丫鬟,這小丫鬟有個高貴的名字叫玉環(huán)。玉環(huán)從頭到尾哭哭啼啼的,關于衛(wèi)子通有另一番說辭:表少爺是小姐的表哥,兩人男女有別,小姐和他不熟。

    四個人就有四個版本,要說里頭沒鬼,閻王爺都不信。

    把所有人都審完,唐天遠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潤潤喉嚨。

    譚鈴音繃著勁兒寫了半天字,爪子累得酸痛,她一邊揉著手,一邊抱怨道,“這種事情該有專門的文書來做,我可是師爺?!?/br>
    “你寫字快,能者多勞?!碧铺爝h慢悠悠地丟來一句。

    譚鈴音不屑,“別以為夸我兩句就管用?!?/br>
    她把方才記錄的文書歸置了一邊,整理妥當,拿給唐天遠過目,一邊問道,“周縣丞呢?”

    “他去處理幾件糾紛?!?/br>
    譚鈴音點點頭,“大人,我覺得吧,我中午說錯了?!?/br>
    “哦?你錯在哪里?”

    “這個齊蕙齊小姐,她應該不是逃婚,而是私奔,”她不等他張口,又繼續(xù)說道,“大人你肯定也看出來了,齊蕙跟她表哥關系不同尋常,她又喬裝跑到城外,你說,除了私奔還能是什么?幽會嗎?好好一個千金小姐把自己打扮得像個村姑一樣去幽會,她圖什么?圖一刀兩斷?”

    唐天遠知道譚鈴音說得有道理,他也懷疑衛(wèi)子通和齊蕙的關系,不過看到譚鈴音說得興起,他又嘴巴癢癢,挖苦道,“逃婚,私奔,幽會。你一個姑娘,腦子里整天想些什么?”

    “唐飛龍!”譚鈴音心頭火氣,學著他的樣子重重一拍桌子,砰!

    嗷疼!譚鈴音面容扭曲,把手拿起來放在嘴邊吹啊吹。她的掌心火辣辣的疼,還發(fā)麻,手指因太過用力,被桌面震得像是要酥掉……果然氣勢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裝的,她本來爪子就痛,現(xiàn)在更是痛上加痛。

    唐天遠又扶額。他真是看不明白這譚鈴音。要說她傻吧,她腦子也挺好使的;可要說她不傻吧,偏偏她天天干傻事兒,傻到別人都不好意思再添一腳了。

    “你沒事兒吧?”縣太爺終于為這傻帽兒折服,不再毒舌,關懷起她來。

    這么丟人,又怎敢托大。譚鈴音把手背到身后,一本正經(jīng)道,“大人,我覺得逃婚、私奔并不是什么齷齪事。兒女都是有血有rou的人,憑什么婚事一定要聽父母的?”

    這話就算從一個男子口中說出,也可謂離經(jīng)叛道,何況是個姑娘。唐天遠搖了搖頭,“你這樣驚世駭俗,我看以后有哪個男人敢娶。”

    “不勞大人費心?!?/br>
    兩人便不歡而散。唐天遠吩咐下去,羈侯所里的四個人,除了齊蕙的貼身丫鬟玉環(huán),其他人都可以放走了。現(xiàn)在證據(jù)不足,嫌疑人范圍沒確定,也不能老關著別人。自然,衛(wèi)子通與齊蕙關系不一般,該重點盯梢兒。

    之所以留下玉環(huán),是因為此人沒說實話。她既然是齊蕙的貼身丫鬟,必然對她的一舉一動一起一臥都熟悉得很,今天審問時卻語焉不詳,這不合常理。

    第二天,唐天遠和譚鈴音又湊在了一塊。譚鈴音臉皮厚,已經(jīng)把昨天的不快拋之腦后,她堅信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并且想以此來說服唐天遠。

    唐天遠覺得這算是一條思路。他把底下人都派出去打聽齊家的情況了。有些事情當事人不愿意說,旁人未必不知道?,F(xiàn)在,想要進一步確認或者否認齊蕙是主動逃出家的,還需要證據(jù)。

    反正在屋子里悶著也想不出東西來,索性出門看看。唐天遠和譚鈴音一同去了城外的官道。想要盡快離開銅陵縣,這條官道是最佳選擇,而且此地挨著天目山很近,若是兇案發(fā)生在這里,也確實方便拋尸。

    官道旁邊是一個湖泊,湖泊里生著許多荷花。昨天下了一夜雨,今天荷花映著初晴綻放,一朵一朵,紅黃白粉,高低錯落,像是一個個笑逐顏開的少女,在微風中輕擺腰肢,向著行人致意。

    譚鈴音站在樹蔭下,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陶醉道,“‘荷風送香氣’,說的就是這樣吧?!?/br>
    唐天遠的目光落在她的腳邊,那里盤著一條蛇。蛇怕熱,這幾天它大概是熱狠了,好不容易涼快了一回,于是出來透口氣乘個涼。

    蛇很快發(fā)現(xiàn)譚鈴音,盤踞的身體散開,趴在地上吐著信子,警惕地看著譚鈴音。

    “譚鈴音,別動?!碧铺爝h低聲說道。